盛世华族-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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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她……”
“我不爱她!”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渐渐从本来的平淡冷静,变成了臆想中冷酷带着厌恶。
孔华珍越想越伤心,再结合船上那些贵女们的作弄,以及她入京数月来,明着暗着因为崔景钰而受的那些爱慕崔郎的女子的白眼,各种委屈埋怨涌上心头。她纵使再心胸宽广,豁达大度,此时此刻都没法再压抑那股悲愤之情。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崔景钰听着车里的压抑的哭声,觉得挨了无数个劈头罩脸的耳光似的,惭愧不已。
“珍娘……”
“我无事!”孔华珍立刻道。
崔景钰便没再出声。
他同女子相处,向来是女子贴上来迁就他。就是安乐公主会冲他使脾气,被他冷眼一扫,也会又软绵绵地来道歉。除去这些女子,他接触过的,就是丹菲这样有话就说、有火就发的女子。丹菲直爽干脆,凡事大家好商量,商量不通,大不了吵一架。他同丹菲虽然看着矛盾重重,其实反而是最意气相投的。
孔华珍这种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孩,很是让崔景钰束手无策。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可是他从来都是板着脸一走了之。孔华珍是他未婚妻,他走不了,又不会哄,很是为难。
崔景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只好道:“安乐公主性子娇纵,我后来已是说过她了。你以后不如避开她就是。”
他一个臣子,居然可以去教训公主,可见两人是真有私!普通女子就罢了,孔华珍将来怎么同公主抢男人?
想到此,孔华珍生出了后悔之意。
崔景钰斟酌片刻,道:“其实我同安乐公主……”
“我不想听!”孔华珍又一句话堵了回去。
崔景钰见她不想听,便不说了。
可孔华珍又等了半晌,一直到牛车到了孔府,都不见崔景钰继续说下去。她心里好奇的爪子直挠墙,可脸皮薄没法子再开口要崔景钰解释。她一恨安乐公主无耻,二恨崔景钰不解风情。把泪一挥,也不和崔景钰道别,扶着婢女匆匆走了。
崔景钰转身上马离去。走出了一段,回想起这个莫名其妙的夜晚,不禁一声哂笑。
他却不知道,孔华珍进去后没走几步就后悔了,又匆匆跑出来追他。
她本以为崔景钰见她生气了,会在门口守着。哪里想到奔出门一看,雪地里连个影子都没了。
孔华珍这下是真的又悔又气,倒在婢女的怀里大哭起来。
上元节过后,天气便渐渐回暖。早春的红梅争相怒放,大明宫的梅园里红云片片。
这日丹菲不用在韦皇后身边当值,便带着一群小宫婢来到梅园里,手执琉璃碗,采集梅花上的积雪,回去浇上乳酪蔗浆和各色果酱,倒是一道可口的甜点,配着炙羊肉吃极好。
丹菲在这边带着小宫婢采雪,那头就有几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女一路说笑着走来,显然是来赏梅的。
领头的男子高大俊朗,通身贵气,笑声爽朗,正是临淄郡王李隆基。他手臂里挽着一位宫装丽人,不是郡王妃,却是宜国公主李碧苒。这堂兄妹两人穿着一青一篮的衣衫,却是像登对的璧人似的。
丹菲不想和李碧苒打招呼,退开几步,避到梅树后去。
可偏偏李隆基眼力好,经过之际,觉得那树后的人影很熟,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可是阿江?”
丹菲无奈,只得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件韦皇后赏的杏色绣浅蓝芦雁的披风,领口雪白的狐毛簇拥着她秀丽白皙的面孔,一双明眸如黑玉一般。妆容虽淡,也无娇媚神色,可整个人被这雪地红梅一衬,宛如一尊玉人,秀丽夺目。
李隆基惊艳,热情地对丹菲道:“好些日子没见着阿江了,怎么瘦了些?”
李碧苒在李隆基背后冷冰冰地看着丹菲。丹菲平静地低着头,道:“有劳郡王关心。听闻郡王喜得千金,还要恭喜郡王呢。”
李隆基的妾柳氏中元节前生了一个女儿。李隆基之前夭折了一个小女儿,如今又得一女,心花怒放。
同李隆基来的一群人要去前面耍。李碧苒温柔地催促:“三郎,这边冷,我们去暖阁里吧。”
“你先随他们过去,我随后就来。”李隆基看了李碧苒一眼,又转头朝丹菲微笑,“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呢。”
李碧苒嘴角抽了抽,挂着淡然从容的笑,随着旁人走了。
丹菲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对李隆基道:“郡王可是收到信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明白了丹菲的意思。他正色道:“我同宜国公主谈过此事了。她会那么做,也是有缘由的,而且也是为了我。这倒教我没法去怪她。她当初用心确实不好,但是及时收手,并没有良成大错。她知错,亦愿意鼎力帮我,作为赎罪。”
丹菲有点难以置信,“宜国公主她……郡王信得过她?”
李隆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丹菲便明白了过来。李隆基虽然风流,却不是没脑子的男人。李碧苒身上疑点颇多,早非当年之人。如今既然她送上门来,他先接受她,再静观其变就是。
丹菲便不替李隆基操心了。
“来,站着冷,我们走走。”李隆基拉起丹菲的手。
丹菲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拉开一步的距离,走在李隆基身侧。
李隆基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她在梅林中漫步。
“朔方大捷,沙鸣城也安宁了。听说你父母都还葬在那边的,可需要我派人将二老送京城来。”
丹菲听了心里一暖,感激道:“郡王厚爱,真教我感激不尽。我本想着将来出宫后,亲自去沙鸣将父母接回老家安葬的。”
李隆基听她提出宫,心里痒痒地,道:“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出宫后,想好去处了么?”
丹菲一时不知如何答。她是想为父亲洗刷了冤屈才出宫的。若是成功,家里产业应该能回收,自己也可和叔伯相认,不愁没去处。若是不成,那她估计会把心一横,浪迹天涯去。
“还没想好。到时候也许会到处走走,或者回泉州看看。郡王过完年可还要回潞州去?”
李隆基道:“等天气暖和了再回去。横竖在那边也无事。开春后北伐的将士们就要回来了,有几位新露头角的武将,我很是想结交一番呢。”
丹菲听到武将,倏然想起尸骨无存的段义云,心中一痛,一时无语。
两人走出梅林,就见李碧苒正站在暖阁檐下,和人闲话。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郭驸马,另外一个则是崔景钰。
丹菲一看见崔景钰那张胜似冰雪的面容,心中就一阵发虚,放慢了脚步。
李隆基朝崔景钰点了点头,径直进了暖阁里。李碧苒朝丹菲冷淡地笑了笑,挽着郭驸马的手,也进了屋。
丹菲站在雪地里,和站在高处的崔景钰遥相对望。崔景钰身披狐裘,愈发显得身材高大挺拔,面孔白皙俊美,面色冷清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他这淡漠的目光让丹菲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敷衍地朝他欠了欠身,转身匆匆离去。
崔景钰冰冷漆黑的双眸随之转动,整个人伫立廊下,久久没动。
丹菲出名
景龙二年三月,长安的春天悄然来临。
和煦的晨光如金沙,洒落人间,风带着湿润的气息吹拂着少女的发丝。冰雪消融,化做潺潺流水,汇集成山泉、溪流、江河,滚滚江水朝东奔腾而去。山林在鸟鸣声中苏醒过来,草木舒展枝条,蒙上一层鲜嫩的绿意。
天气一暖和,韦皇后就在大明宫里呆不住了,三天两头都要出宫游玩。圣人年纪大了,有些病痛,不爱与她同路。韦皇后自然巴不得,和男宠们同进同出,好不潇洒快活。
丹菲私下对韦皇后也很是佩服。韦皇后年近五旬,换在寻常人家,已是由儿孙奉着养老的老太君了。可韦皇后保养得好,看着不过四十左右,日日和男宠寻欢作乐,也不见肾虚,身子真是好。
丹菲近身服侍韦皇后,没少见那些淫乱的场面。一个小姑娘,乍见那画面,羞得简直睁不开眼,汗如雨下,还挨了尚宫不少骂。日子久了,丹菲由最开始的羞耻惊愕,渐渐变得麻木,只在心中鄙夷不已。
但是其他的宫婢未必都和丹菲感受一样。女孩儿大了必然要思春,宫婢们跟着韦皇后增长了见识,胆子就大了。丹菲私下没少听到哪个宫婢和侍卫偷情的流言。还有几个宫婢为了争夺一个英俊的侍卫而大打出手的事。
丹菲作为皇后近侍,容貌才气在含凉殿的宫人里也是十分拔尖的,又别有一番气定神闲的雍容气度,并不比宫外官宦人家的女郎差。她自然也不乏追求者。
这些公子侍卫自然不是冲着求娶来的,不过只是想寻一夕之欢罢了。更有一些也打着讨好了丹菲,进而被推荐到韦皇后面前的念头——此事又不是没发生过。于是丹菲不是今日收到一束花,就是明日收到一首诗,后日又会在宫宴上被人赠钗环。
花都分给宫婢们插瓶插头了,钗环收了来,多半也孝敬给了上头几位尚宫。至于诗赋,丹菲虽然不像孔华珍一般有诗才,可也认真读过几年书,骈四俪六、押韵平仄也还是弄得十分清楚的。而那些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世家公子们,都有世荫在身,哪个认真读过书?于是丹菲闲着也是闲着,只觉得那些狗屁不通的诗作简直惨不忍睹,顺手用朱笔批了一番。
这些诗丹菲批完,随手一收,也没当回事,更不理会送诗的公子们。含凉殿里有个朱氏女官和丹菲平级,事事同她掐尖。她爱慕一个王孙公子追求丹菲,送了诗来。她便悄悄去丹菲房里翻了一翻,找出一叠丹菲闲来写了批的诗,宣扬了出去,一时弄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此事成了这年早春里长安城权贵圈中的一件趣事。段氏的批注犀利辛辣,简单两句就能将人骂得哭笑不得。被骂的郎君们面子挂不住,免不了要骂回来几句。但是大部分看热闹的公子学子们反而将这些诗评竞相传看,都为她的骂词拍案叫绝。
就此,丹菲声名鹊起,这倒是始料未及。
后来连圣人都听说了诗批的事,来含凉殿看韦皇后时,还特意将丹菲唤来看了一眼,笑道:“皇后身边,哪怕小小女官,都特立独行,别有风采。”
韦皇后也觉得此事有趣,笑道:“那群猴儿胆子不小,就知道拿我的宠婢寻开心。阿段,听说他们后来又给你送了许多诗进来?”
丹菲道:“回皇后,是送了许多诗。奴都将诗归在一处,可再不敢批了。奴应当好生当差,伺候好您,不该分心在闲事上。”
“这孩子倒是规矩。”圣人点头笑,“其实不过是风雅小事,没什么大碍。那些小郎白读了那么多年书,平仄都不准,典故都用不对,是该好生骂一番。”
丹菲应下,却是打定主意再不收诗,更不批了。批改点诗是小事,可是被人抓住把柄说她借诗和宫外互通消息,就另当别论了。这次的事有朱氏出头挡了,丹菲可不想再有下次。
圣人因为丹菲有趣,还赏了她一槲南珠。韦皇后便跟着赏了丹菲一只碧玺金镯。丹菲回了院中,拿了珍珠送上司和几位平级,偏偏就没有朱氏的份。
丹菲也不是吃了亏不还席的老实人。她也不屑背地里玩阴手段,而是直截了当地找韦皇后告状。
“宫规并未禁宫人收宫外的书信,却是严谨宫人擅自将宫中之物外传。幸好奴手里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书信,那个人若是在奴的屋里翻到了宫掖记事,或是账册名册,也这样散出宫外去,可不是要酿下大祸?所以奴请皇后下旨彻查此事,将此人找出来。”
韦皇后深以为然,对柴尚宫道:“宫里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传出去,成何体统。此事必须彻查!”
柴尚宫旋即将含凉殿的宫人们招来审问。朱氏当初做这事本就一时头脑发热,事不机密让几个宫婢看到。那几个宫婢当初不声张,只是不想牵扯到女官们的派系之争中。如今眼见皇后都要护着段娘子,自然积极地跳出来揭发朱氏。
朱氏吓得汗如雨下,腿一软坐在地上,还勉强争辩:“你们都被段氏收买了,有意栽赃我!”
一个宫婢嘴快道:“娘子那日不当值,穿着你家里新给你送来的一条粉色菱纱裙。你见到我们就慌张地躲,裙子还在树枝上挂抽了丝呢。”
朱氏语无伦次地辩解,柴尚宫不耐烦地一声大喝:“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狡辩的。私将宫闱之物送出宫外,乃是大忌。你不用再在含凉殿当值了。送去司正处,责二十板,发去浣衣局!”
朱氏惨叫,拼命挣扎,大骂道:“段宁江,你不得好死!”
丹菲嘤地一声以袖拭泪,对旁的女官哭诉道:“明明是她主动要算计我,想毁我名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