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族-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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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们低头顺目地站在堂中,女史手执一条细韧的竹鞭,从她们之间走过。但凡有背不直,腿打弯的,就一鞭子抽过去。被抽中的女孩吃痛惊叫,急忙躲闪。
“躲什么躲?将来在贵人面前被责罚,你也敢这样大喊大叫地到处乱跑,就敲断你的脚!”
女孩吓得哭了,不敢再躲。
“头都给我低下去,含胸而挺背。不要把胸挺起来!你这是骚给谁看?”
又有女孩被抽得轻叫。
女史大怒,挥手重重地加了好几鞭,“都说了,受罚不许出声!宫规第一条,便是要你们谨言慎行。非上位者问话,不可擅自开口。非上位者命令,不可擅自行动。你们都是罪臣女眷,没入掖庭为奴的,是来伺候贵人们的,不是进来享福的。可都给我记住了!”
一群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卫佳音都因为左右张望,被女史抽了两鞭子。
丹菲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站着。女史自她身边走过,看了两眼,没有挑出错,点头离去。
头一日受训,一整个上午都在训练站姿中度过。除了空手站,还要手中端着东西站。
每个女孩手里端着一个方盘,里面放着一个木碗,碗中盛满水。只要手稍微一抖,水就容易洒泼出来。每到此时,女史的鞭子就会抽在身上。
即便是丹菲这样因平日拉弓射箭手劲大的,长时间端着盘子也会吃力。手臂最开始是发酸,筋肉一阵阵抽痛,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熬到后来,双手发麻,待到放下盘子,两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卫佳音可不像丹菲这样力气大。她同其他娇生惯养的女孩一样,端不了片刻就发抖,不是把水洒了出来,就打翻了碗。女史也毫不客气,几鞭子抽在她背上,胳膊上,打得她泪水涟涟,又不敢哭出声来。
“哭!就知道哭!”女史捏着她的下巴,唾骂道,“你有本事去宫里哭给那些王孙公子看呀。要是被看中了,把你求出去做个姬妾,也算是你的造化了。要不在掖庭里,你就哭瞎了眼,也没人在乎!”
纵使丹菲也挨了几次打。这点伤痛对她来说倒不算什么,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是装着害怕的模样。等女史一走,她又恢复了平常神色。
卫佳音揉着被抽出条条红印的胳膊,又怕又怨又绝望,泪水噗噗掉,哭得像是江河决堤似的。
午时的时候,内侍将饭食送了过来。午食吃的是粟米饭,配笋子炖肉、芋头烧鸡等几道菜。同夕食一样,菜虽然不精致,但是有菜有肉,份量充足。女孩子们被调教了半日,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下午,女史不再教规矩,而是把女孩们带到了洗衣所,给每人分了高高一堆内侍的亵衣,道:“今日收工前,你们得把这些衣服洗完!”
此话一出,众人变色。几个女孩甚至哀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女史厉声呵斥,“你们入宫本是为了享福的!若是推三阻四不肯干活,宫里不养废物,打死了丢去做花肥就是!”
众人噤声。
内侍阉人有身体缺陷,容易失禁,这些衣裤都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臊臭。别说其他几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就连丹菲闻了都有些作呕。
此举显然是掖庭里惯用的来调教新人的下马威。既然是下马威,那就注定逃不掉。与其推三阻四再被责打,还不如老实做。
于是丹菲强忍着不适,把衣物丢尽盆里,撒了皂粉,然后脱去鞋袜,站在盆中踩了起来。也幸好这些都是低级内侍的衣服,布料粗糙,大力搓洗也不怕损坏。
其他几个由贫苦人家选入宫的宫婢,也跟着动了起来。卫佳音在内的几个官宦女儿却依旧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女史可没什么耐心,当即拿着竹条抽打,吼道:“还需我手把手教你们怎么洗衣服没啊?没长眼睛呀,看着也不会照着别人的样子做?”
女孩被抽得惊叫哭泣,这才磨磨蹭蹭地动了手。
卫佳音用两根手指拎起一件衣服,一股熏人的尿臊臭扑面而来。她双手都有伤,浸了冷水后疼痛刺骨。没有搓洗几把,她就把手抽出来吹气。反复几次,伤口沾了脏水,疼得越发忍受不了了。
“磨磨蹭蹭做什么?”女史骂道。
卫佳音实在忍不住,抬着手哭:“我……我云英未嫁,怎么能去给阉人洗衣?”
女史哈哈笑,“这宫里除了皇后妃嫔,哪个女人是嫁了人的?洗阉人衣服怎么了?还没让你去伺候阉人洗澡睡觉呢!小贱奴要再不识好歹,我只管一句话,宫里找对食的内侍正喜欢你这等细皮嫩肉的呢!”
旁观的粗使宫奴和女史们哄然大笑。这宫中底层乃是藏污纳垢之处,宫人也无什么讲究,说话自然粗鄙猥亵。
原本一个早上都在被责打,卫佳音性子又娇蛮高傲,此刻脾气上来,气得一脚将水盆踢开。
“我是入宫为奴,可你也不能这样折辱人!”
洗衣风波
女史已在掖庭里过了半辈子,见多了不驯服的宫婢。她也懒得多费口舌,当即过去拎起卫佳音的领子,厚实粗糙的大掌犹如蒲扇一般,啪啪啪地扇了她四、五个耳光,打得卫佳音娇嫩粉白的面孔霎时胀得通红,整个人都懵了。
女史将她掼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贱奴少在老娘这里摆谱,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想活了,回去解了腰带自己吊死,少在我这里哭天抢地!”
旁边其他洗衣妇人看着热闹,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还有妇人高声道:“小娘子不想做苦力,便丢去宫外伎坊弹琴卖艺,给郎君们吹箫暖床。”
卫佳音又羞又惧,脸色发紫,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女史哪里会惜香怜玉,一脚将她踢翻在了泥水里,道:“少在这里哭丧,赶快做活!”
旁边几个女孩见了卫佳音的下场,早吓得面无人色,再顾不得嫌弃衣服脏臭,赶紧劳作起来。卫佳音却是依旧没回过神,坐在泥水里呜呜哭泣。
女史懒得和她纠缠,撇了她走了。一个女孩看不下,过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别管她了。”丹菲漠然道,“都到这处境了,她还想不明白,能怪谁?”
此话没错。人在什么样的境地,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能屈能伸之人才活得长久,看得到希望。
卫佳音听到了丹菲的话,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丹菲不以为然一笑,“你脑子真是傻了,当初在女学里耀武扬威就罢了,如今进了掖庭,还不看清现实。韦家早弃了你。我看你就是死了,也不过一卷草席丢乱坟岗的命。”
“你才是做枉死鬼的命!”卫佳音狠狠抹了一把脸,爬了起来,“你等着瞧。我和你,到底哪个最先离开这里!”
“拭目以待。”丹菲淡然一笑。
丹菲做事本就麻利,洗衣服的速度也比旁人快。她先一口气把大半衣服洗完,接着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搓洗剩下的几件。等到敲钟收工,女史来收衣服时,她刚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
“完成任务的人去吃饭。”女史冷漠地吩咐着,“没洗完的人,扣饭食一顿。”
人群里霎时响起哀叫声。
“嚷嚷什么?”女史喝道,“我话还未说完。宫规赏罚分明。活未做完的,全都要罚!少洗了几件衣服,就抽几鞭!”
“什么!”那些没做完活的宫婢们纷纷惊呼。
女史冷笑,“你们当如何?若不罚你们,让那些勤奋做活的宫人如何想?”
说罢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婢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女孩抓了过来,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女史亲自行刑,竹条抽在肉上啪啪作响。女孩子们自打出生就吃过这等哭,一个二个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卫佳音也没洗完衣服,本满是鞭痕的胳膊伤上加伤,被打得流下血来。卫佳音实在吃不住这疼,哭着拼命挣扎。宫婢一时没抓住,被她挣脱。她朝丹菲这边直直奔了过来。
女孩们都大吃一惊,下意识退让开来。卫佳音扑到丹菲面前,就往她身后躲。眼看女史挥舞着竹条追过来,丹菲替她挡着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左右为难。
幸好两个宫婢从后面包抄过来,将卫佳音抓住,又拽了回去。
卫佳音被拖走前,哀求地望向丹菲。
丹菲心一软,又随即一硬,别过了头。
为奴者必然要吃这个苦。尤其掖庭之中,规矩森严,行差踏错就会要了性命。若是不能早早看清现实,适应这里的生存,那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卫佳音被两个宫婢按在地上。女史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抽了二三十下才住手,唾道:“拿乔张致的小贱人,再跑就直接敲断了你的腿,丢去做官妓!”
卫佳音瑟缩着哭泣不止。旁的女孩也怕被她连累,不敢去安慰她。
众人吃了教训,直到回了住宿的院子,都还胆战心惊。其他宫婢见她们这样便知道挨了教训,或是同情问一声,或是冷嘲一笑,并不见怪。
待到宫人送了夕食来,卫佳音她们几个没做完活的,果真没分。
卫佳音有累又饿,浑身疼痛,泪眼蒙蒙地望着丹菲啃饼喝汤。
丹菲吃完了一个饼子,拿着剩下的那个,朝卫佳音望去。
卫佳音双眼发亮。
丹菲漠然别过脸,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卫佳音气得脸色发紫,“你……你在看我笑话吧?”
“你自己不闹笑话,我想看也看不了。”丹菲喝了一口汤,“再说,我早就说你如今的遭遇,就是你出卖段宁江的下场。挨几鞭子就受不了了?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体无完肤,肩膀上、背上,都有尺长的刀伤,深可见骨!”
卫佳音脸色发青,“我……她……”
“所以,你省省吧。”丹菲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冷笑着指着卫佳音,“从今日起,段宁江所受的每一份伤痛,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卫佳音浑身一震,瘫坐在榻上。
至此以后,她们这些新宫婢,都是上午学习规矩,下午便去做活。有时去洗衣,有时御膳房洗菜,都是些繁杂苦活。不论是学规矩还是干活,规矩都极严。
光是站姿,她们就学了三日,然后学行走。
女孩子们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行走,不论脚下踩着什么,都必须走得四平八稳,绝对不可将器皿中的水泼溅出来,更别说将器物打翻掉落。
“宫中器皿,非金即玉,或是玛瑙水晶,随便磕了个缺,就是砍了你们也陪不起。你们也别怪我苛刻。这等童子功练不好,将来得罪了贵人,那才有你们罪受。”
而后练习坐姿,正坐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必须含胸挺背,低头顺目,身子不得摇晃。这姿势极累人,每次训练完,人人双腿都好似被砍了似的毫无知觉。而起身时若是东倒西歪,同样也要被女史抽一顿鞭子。
“脚再麻,再难受,也得给我忍着。不准皱眉,不准叹气,更不准捶腿揉膝!”
就连睡觉,也有一番规矩。若是伺候贵人,在殿中值夜,宫婢的睡姿就极有讲究。或是守着熏笼趺坐一夜,或是能睡外面榻上,却是不准翻身,不准打鼾和呓语,以免惊扰了贵人。
只是,能上殿值夜的,都是尚寝的宫婢和贴身伺候的高品女官。这群女孩将来分去那个局还不定,对此要求也并不高。
一连大半个月的严厉调教,女孩子们脱胎换骨。
卫佳音等几个官家女郎被收拾了一番,少了骄娇二气,跟着众人一起老实做活,身手也日渐利索起来。那些穷苦出身的女孩受了一番教化,谈吐气质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了端庄娴雅的模样。
这些日子里,丹菲和卫佳音相安无事,连话也极少说。
丹菲因为人机灵,同淑娘和红珍关系日渐亲厚。淑娘她们接纳了她,改而指派另外一个新来的宫婢云英做杂活。丹菲倒没跟着一起使唤那宫婢,还时常帮一下忙。
丹菲平日里老实做工,不拔尖也不落尾,在宫婢中又安静低调,于是存在感十分薄弱,时常被人忽视。萍娘时常过来探望丹菲,见她适应得很好,也没有受人欺负,遂放下心来。
天气渐渐回暖,李花、梨花开始抽出花苞。
即便掖庭底层这样的院落里,也种着三两株花树。轮休时,宫婢们三两结伴,在树下做点针线活,聊着从别处听来的闲话。
“尚宫局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和皇后要给寡居的宜国公主选驸马呢。”一位女史道。
听到宜国公主的名字,丹菲耳尖动了动。
“说起宜国公主,听说她在突厥那里过得日子可苦了。突厥可汗残暴冷酷,经常责打她。她给突厥可汗生了儿子,可是可汗不喜欢,就任由小王子病死了。这做母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死,心都该碎了。”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