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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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天翻地覆的年月里,两人却在只属于彼此的窑厂度过一段难得的如意时光。
并无要事可做,晴天窝在暖洋洋的秋阳下,她蜷在他怀里,十足一只小懒猫;雨天她陪他写书,一瓣一瓣喂他柑橘,或者汤圆,或者自己;兴之所至会携手游山,再跳进那个废窑,然后让他抱她出来;或者一起做霁红瓷,一起烧窑,一起守着窑火彻夜不眠,她仰起小脸迎接他的唇时,他背后幽静的天空,漫天星光如梦如幻。
严冰是不舍得寄虹动手的,他知道她以前常常亲力亲为,但现在再让她砸石铲炭泡冷水,想想都心疼。
但她说:“我还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做出过一件属于我们的瓷器呢。”
他就融化了。“好吧,但粗活重活我来干。”
只有两个人,进度有点慢,但他们不着急,有对方陪着,做一辈子才好呢。每一道工序都极其细致,他慢慢地研磨,她细细地筛粉,他和泥,她制瓶,他煅料,她配釉,然后面对着面一人一根吹管小心地吹釉,完工后大笑对方像花脸猫。
砌门的时候,他不慎被砖头磕伤了手,血滴在瓷器上,她赶紧帮他包扎,还要接手剩下的活计。
他可舍不得让她搬砖挥锹的,“晚上好好慰问我吧,现在先出去。”
他把那只染血的瓷瓶挑出来,准备丢出去,她按住,“做什么?”
“这个弄污了,烧不成。”
她夺下来,放回原处,“烧不成霁红也要烧,这上头有你的血,我得一辈子珍藏。”
他心里闷闷地疼。她卧房里有满满一柜关于他的物品,有一天她宝贝一样一件件炫耀,有满是窟窿的星光灯,有只剩半截的瓷簪子,都是又破又旧不值一文的。
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向情郎要求些什么,贵重些的礼物,或是定情信物,乃至对未来的承诺,但她没有,即便成为他的女人之后都没有任何要求。她只是默默地收集起他们的一点一滴,把那些破烂儿视若珍宝。
可对他来说,珍宝只有一个。
这夜并没有慰问,烧了大半夜的窑,两个人都倦极了。早上醒来,寄虹身边是空的,料想他又早起为她做饭了。梳洗完毕,还不见人来,出得门去,听见大门外似有喧哗,走近果然瞧见熟悉的身影,他正给一群逃难的人分粥。
“看你睡得香,没叫你。这儿有我,回去吧,厨房有饭。”两人在一起不过几日光景,他说话已像老夫老妻了。
她笑笑,接过他手里的大勺,“哪有当家的掌勺的,这是女人的活计。”
当家的……这称呼,他喜欢。
知道她是给他颜面,他也就不争了,端出“当家的”架势,跟逃难的人拉家常。他话多,只在她面前,平素对外人没那个兴致,今天有点不一样。她默默听着,手底下动作很慢,分完粥,又找出几件小孩子衣服相赠,他们千恩万谢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
这群人是郡治城外一个小村子的,城破后,他们害怕,着急忙慌地跑了。到青坪却依然不好过,进不去城,只能在城外晃荡,讨饭糊口,说到这里,又七嘴八舌感谢严冰夫妻。
拉拉杂杂说了许多,重要的事就说不到点子上。严冰诱导,“你们往青坪跑,是听谁说这里安全还是怎么着?”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看来都是瞎跑,平头老百姓们,不可能了解金胡子军队的动向。严冰好奇地问:“老听说金胡子金胡子的,他真有一把金的胡子吗?”
还挺能装的,寄虹憋着笑,拿起勺子给一人添粥。
这回大家纷纷摇头说没见过长金色胡须的人,那个添粥的蹲在牛车上,含着粥口齿不清地接话,“没见过金胡子,倒见过另一个特别显眼的。叛军攻进城的时候,我正在山上割草,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跟不要命一样,有几个兵最厉害,一路杀上城头,把黑旗往那一杵,唉,城就归了人家了。那几个插旗的兵里头,有个脖子特别歪,长成这样怎么还能当兵。”
“当”地一声,寄虹的勺子掉进锅里。
大家都回头看她,严冰不动声色地招呼,“别站那了,日头大,晒得人发晕,过来。”
寄虹坐到他身边,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镇定沉稳,她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他面上仍是笑着,“那扛旗的人得什么样啊?三头六臂吗?”
“那倒没有,但挺壮实,挺高,”那人举手比了下个头,“站在旗下有这么高呢。和身边那个又小又瘦的兵一比,简直是个小孩了。”他眯着眼回想当时的情景,有些好笑,“这三个兵,怪模怪样,从哪挑的。”
寄虹垂眸,这消息真如晴天霹雳,叫她喘不上气,喜都喜不出。
严冰笑容不改,天南海北地聊了会,寻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回到屋里,笑容就不见了。
寄虹劈头就问:“会不会是沙坤他们?”
“八。九不离十。”他飞快地换衣裳,“赶紧进城,通知伍薇。”
没想到城门已经封闭,早几日就禁止任何人员出入了。两人连跑三个城门,碰见一个严冰认识的守门士兵,却也不能通融,士兵还劝他们赶紧回去,这几日官府在搜捕瓷行的人。
严冰皱眉,“那天闹的事过去好些日子了,还没完吗?”
“哪儿呀,”士兵瞧瞧左右无人,捂着嘴压低声音说:“听说参与闹事的人里头,有人投奔叛匪了,才全城戒严的,城防军天天在城里逮人,据说都是家眷,可怜见的。”
暮色沉沉,归去的脚步异常沉重。寄虹问:“伍薇会不会受牵连?”
默然许久,严冰神色沉肃,“但愿躺在衙门里的报信人还没清醒。”
寄虹稍觉宽慰。也许那个报信人醒不过来了,也许他没看到沙坤,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会提起这种小事。她还有时间,总能找个机会递消息给伍薇。
就在他们回到窑厂的同时,一队护城军悄无声息走出县衙大门,军官身边跟着一个身着捕头服饰的人,一双耗子眼露出狠意,“她住的地儿,我带您去。今天,就叫她夫债妻偿!”
☆、惊变夜奔逃
夜色深沉,宝来当铺灯火隐灭。
伍薇已经入睡,恍惚中看见沙坤策马迎风,高声大喊:“伍薇!”
她倏地惊醒,急促的叩门声里,寄云的声音低而惶急,“伍薇!快醒醒!”
她连忙开门,丘成和姚晟也在,神色透着紧张。伍薇把三人让进屋,“有大事?”
姚晟反手带上门,见火折子微光一闪,忙低喝:“别点灯!”
伍薇是经过风浪的,立即掐灭火光,人却镇定,“说吧,我撑得住。”
寄云和丘成看向姚晟,他飞快而简洁地说:“沙坤没死,投入金胡子军中,参与郡治一战,现在官府要来抓你。我赌坊的朋友听耗子精说的,不会有差。”
伍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片刻,忽地笑了,“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阎王爷都不稀罕收他。”
“这不是高兴的时候!”姚晟急道:“被官府抓到就没活路了!得赶紧跑!”
时间紧迫,伍薇什么都没带,裹件斗篷就出门了。
姚晟言简意赅地吩咐丘成和寄云,“赌坊的朋友有路子,我送伍薇出城。你们回房装睡,要是官府来人了,咬死一概不知。”
寄云担忧地说:“你……你们要小心。”
姚晟看她一眼,默默点了下头。
走到前堂,伍薇正要开门,姚晟忽地把她拉到身后,向几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黑暗中,万籁俱寂,连门外轻风都细微可察。寄云默听片刻,那风声渐行渐近,在门外咫尺之遥停下不动。她陡然变色,是官兵!竟然来得这么快!
姚晟打个手势,几人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极慢极慢退后。
退到后院,姚晟指指西墙,低声说:“宝来肯定被包围了,只有这一面墙不临街,翻过去是豆腐坊,说不定能出去。”
官兵随时会破门而入,伍薇利落地甩开斗篷,“是福不是祸,赌一把!”
她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丘成先翻墙过去,确定安全,寄云和姚晟一块把她托上墙头,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寄云把斗篷扔过去,暗暗钦佩。
姚晟深深望了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未出声,越墙而去。
寄云默立片刻,听四面静寂,并无异动,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回到屋中,天天和宝宝已经醒了,两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仿佛嗅到危险的气息,十分乖觉地不作声。
寄云脱下外衣,一手一个搂着他们,正要哄两个孩子入睡,外头突然炸雷般轰响,脚步声、追喊声乱做一团。
糟了!被发现了!
她一个激灵跳下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官兵抓到他!
飞快把天天和宝宝推到床下,“躲在这,不许出来,娘出去一下。”
宝宝郑重地点头,天天像个大将军似的挥着弹弓,“我一定保护好宝宝!”
来不及嘱咐更多,寄云忍痛离开,跑进伍薇房间找出件相似的斗篷,兜帽盖住大半张脸,从后门门缝望出去,正巧看到官兵西撤,她猛地拉开后门,飞奔向东。
她刻意闹出动静,一下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在那!”“追!”呼喝声此起彼伏,急促的脚步声紧追不放。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和力量,从来羸弱的她竟如同一只狡兔,东兜西绕,穿街过巷,成功地把官兵引开。
但她终究气力不济,转进一条窄巷时,脚下一滑,扑倒在地,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包抄上来。
她慢慢坐直身子,听见身后耗子精狞笑着步步逼近。没想过被抓后会怎样,只要姚晟他们平安就好。但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宝宝了,心中阵阵发疼。
兜帽被猛地拉下,一只手揪住头发迫她抬起脸。
“臭婊。子!敢糊弄老子!”耗子精咒骂一声,“带走!”
几个兵呼啦围上,正要动手,人群外一声厉喝:“住手!”
这声厉喝太有威慑力,官兵一时怔住,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刀枪,大步走到寄云面前,挽住手臂用力将她提起。
寄云眼睛忽地湿润了。
姚晟沉声道:“井捕头好没道理,男女见面也犯法吗?”
耗子精“呸”了一声,“少装蒜!”他拿刀指指狼狈的寄云,又点点污水横流的地面,“幽会不穿外衣?跑到杀猪一条街?”
姚晟微笑着为寄云紧了紧斗篷,“这样方便,另外,我住在这。”
耗子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一时无法反驳。官兵都望向耗子精,等他下令,犹豫的当口,姚晟搂着寄云从刀枪中穿出人群。
耗子精咬牙切齿低吼,“跟上!”
寄云很清楚姚晟家不在这里,这条短短的小巷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终点。隔着单薄的衣衫,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刀尖渗出的寒意。手心里全是冷汗,刚走出几步,脚下忽地绊了一跤。
一双手迅疾将她托住,接着身子一轻,她被打横抱起。
漆黑夜空下,他面容沉定,一双眸子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星。他没作声,但望着她的目光分明在说:“不怕,有我。”
官兵就在他身后一步之距,雪亮的刀尖紧贴脊背,而他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牢靠。这情景似曾相识,在废窑里,他也是这样将她救出。那日他背后是火,今日是刀。
即将走到尽头,寄云察觉耗子精明显按捺不住,数点寒光蠢蠢欲动,她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姚晟,你真傻,既然已经逃了,为什么又回来送死?
姚晟突然停在一扇门前,身后几个官兵跟得太近,差点刹不住把刀戳进他背上,登时当当啷啷一通乱响。
在他们忙乱收刀时,姚晟放下寄云,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锁,伸手一推,门开了。
寄云完全不敢置信。
他淡笑,“谢井捕头一路护送,就不劳守夜了。”揽着寄云入内,将目瞪口呆的耗子精锁在门外。
寄云如坠梦中,怔怔地看他点灯,稍候,又熄灯,俯耳于她,“委屈你,做场戏。”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姚晟将瓷枕隔在中间。脚步声依然在门外徘徊,夹杂着刀枪的撞击声,静夜里分外惊心。
“你怎会有钥匙?”寄云轻声问。
“一个朋友的。他参与抢人,被官府追捕,跑了,托我照看房子。”
沉默片刻,她还是明知故问,“干嘛要回来?”
“看见官兵调头,我就猜到是你。把伍薇送进赌坊,看她从水道走后,就赶紧折返。幸亏来得及,刚才真是……”他顿了下,听声音有些后怕,“我叫丘成回宝来了,天天和宝宝你不用担心。”
寄云“嗯”了声,再开口,仍是那句,“干嘛要回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刚刚的惊心动魄也随之远去,但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