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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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倍的利润相当于一文不赚还要倒贴,但寄虹在意的不是利润,不悦地说:“怎么能把公帐当私帐呢?支出多少?我叫姚晟转给你。”
“不忙,先说正事。督陶署有好几万税银,一时半刻不用上缴,可以拨到彩虹的户头周转几月,解你燃眉之急。”他说得轻松,刻意忽略巨大的风险,想到这个督陶署文书的身份还能为她派上几分用场,不由浮起笑意。
寄虹却沉下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贪赃枉法!”
这话委实难听,严冰脸色也难看起来,“这是审时度势,这是变通之道!我是处处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就是拿见不得光的回扣买订单?就是学贪官污吏挪用公款中饱私囊?严冰,你太令我失望了!”她提高声量,“士农工商,我霍家虽属末等,但几十年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做事,从不做这等肮脏污秽之事!赢,就赢它个光明正大!输,也输得挺胸抬头!”
他终于明白昨日她的脾气从何而来,原是瞧不起他做的那些“肮脏污秽”之事!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么?
“哈,原来‘众人皆浊你独清’,可我告诉你,霍记马上山穷水尽,你高崖清风给谁看?你想赢,就得学会在泥里打滚!”
“你让我沦落成焦泰那种败类?我也告诉你,我!不!会!我要赢,就凭实力取胜,霍记的匾上不容污点!”
“你太高看自己了,世上根本没有‘实力’二字!”少爷脾气和小姐脾气是针尖对麦芒,吵起架来谁都不甘示弱,爆豆似的往外倒,全不过脑。
寄虹着实伤着了。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温柔的安慰抑或温暖的鼓励,可他唇舌如刀,字字诛心。她撑着桌子站起,居高临下望着他,咬牙切齿,“我偏要让你瞧个清楚!”
如若她肯稍稍柔软,他便会弃甲,可他忘了,她原本就是宁为青瓷不为白泥的性子。他冷言奚落,“那我就等着看霍记是如何被你葬送的!”怒冲冲下楼,大喊“小夏”,无人应答,才想起叫他到窑厂帮忙去了,只得愤愤徒步回家,沿途的石子统统感受了一番他的槽糕心绪。
直到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她才颓然倒下。日光正盛,可她只觉心里阵阵发寒。昨夜为她点亮星灯的人,今日便如此冰冷无情。原以为他可依可靠,竟是她错看了。
寄虹在彩虹瓷坊坐镇,玲珑又在照顾大东,窑厂诸事都落在丘成一人身上,忙得陀螺似的。小夏跟前跟后地打杂,包办了做饭烧水打扫递送一切杂务,不到一天工夫就和所有工人都混熟了,不时有人喊:“小夏!拿个箩筐!”另一边喊:“小夏!过来搭把手!”小夏来来回回像只穿花蜜蜂,却始终乐呵呵的。
丘成羡慕他这种滴水融河的本事,他到窑厂这么久,工人对他挺客气,但不亲热,从没听人喊一声“小丘”。但小夏有种奇妙的能力,他在的时候,连带着自己都和工人热络起来了。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他在衣服外头套上厚衣厚鞋,戴上厚厚的大口罩,拿厚布条把手掌缠起来,绑成馒头的左手十分笨拙,捡了两下都没能捡起布条。
“我来我来!”小夏跑过来捡起布条,“伤着手了?”
丘成摇头,“该出窑了,窑膛热得很,得包起来才能进去。”窑膛熄火以后需得晾段时间才能开窑,但余温仍足以把人烫伤,这套行头是出窑工必备的。
小夏新奇地打量,裹在厚甸甸衣鞋里的丘成只露出弯月般的眼睛,人反倒显得娇小起来。若非知道他是男子,单看这双澄澈宁静的眼睛,雌雄莫辨,没法形容的好看,他有些恍神。
丘成探手去取布条,小夏自然而然捉住他的手帮他缠上。他微微愣怔,在窑厂摸爬滚打的这几年,小夏是头一个为他穿戴行头的人。
工人已拆砖开窑,丘成转身要走,小夏又帮他紧紧外衣,提提鞋子,正正口罩,认真地嘱咐,“千万当心,别烫伤了。”
丘成笑笑,和几名工人进入窑膛往外搬匣钵,小夏守在门边接应。窑膛里又闷又热,待久了恐会虚脱,需得两拨轮换。半个时辰以后丘成撤出窑膛时,眼眉挂着细密的汗珠,口罩都被濡湿了。
因为过会还要进去,他没脱行头,走到木棚用两只馒头似的手去夹茶壶。
小夏追进来,殷勤地掏出手帕挨近他额头,丘成唬了一跳,本能避开,小夏随和地笑,“一头是汗,给你擦擦。”说着解下他的口罩,手帕贴上面孔。
丘成一向与人疏离,从不曾有过如此亲密接触,顿时僵在当场。
小夏浑然不觉,收起手帕,斟碗凉茶捧到丘成嘴边,“喝口水凉快凉快,热得脸都红了。”
丘成的脸更红了,“我自己喝。”
咕嘟咕嘟灌下一整碗凉茶都没能凉快下来,四面洞开的木棚倒似比窑膛更热。丘成刻意提早换班,躲开他的热情,可听到他张罗大家喝茶歇息,手下的动作不觉一滞。
为什么心里有点酸?
马不停蹄忙到掌灯才算告以段落。玲珑抬着大锅送来夜宵酒酿圆子,小夏抢先端给丘成。出窑特别耗体力,他疲惫地靠在桌边,行头都懒得脱。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有力气了。”小夏体贴地说。
丘成感激地笑笑,弯腰低头嘴咬碗沿艰难地喝了一口。
小夏乐了,端起碗舀一勺圆子送到他嘴边。
丘成心里头几百颗圆子滚来滚去,他是什么意思?
“少爷受伤那阵都是我喂他吃饭的,我可拿手啦,快吃吧。”他眉眼弯弯。
丘成见他坦坦荡荡,鄙夷自己心里的猜忌。他为人诚善,只是单纯地帮忙而已,何需扭捏?便就着勺子吃一口,满嘴清甜的酒香。
这夜要熬通宵,他是习惯了的,担心小夏吃不消,小夏笑说:“不要紧,好玩得很。”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发现的种种趣闻,那些在丘成眼中司空见惯的窑厂日常,在他口中别有趣味。
丘成起先微笑倾听,渐渐笑不出来了。环视人来人往的窑厂,叹息一声,“那些好玩的事恐怕撑不过这月了。”
“我听戏词里唱,穷山里有路,柳荫下有村,路不都是人踩出来的么,走着走着就通了,没什么好忧心的。”他笑得没心没肺。
什么戏有这样的词?丘成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该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登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夏挠挠头,不明白什么事如此好笑,但见他开怀,他也跟着憨憨地傻笑。
这么一笑,烦恼不觉一扫而空。丘成自小负起重担,从没有恣意任性的时候,此刻忽然贪慕小夏的没心没肺,单纯晴朗,连靠近他的人都能感染他的快乐。
“你说得对,总能想出法子的。”丘成的信心又回来了。
窑膛的炭再次熊熊燃烧,丘成估完火候回来,见小夏正拿着筷子对着桌上一堆或满或空的碗乱敲,笑问:“丘成,盛着酒酿的碗奏小曲是不是更好听呀?”
丘成话里带着笑音,“恐怕更难——”
脑中忽地亮光一闪,他蓦地顿住脚步。
小夏听见玲珑喊人帮忙,正往外走,丘成这么忽然一停,小夏踩到他又大又厚小船似的鞋子,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向他扑去。
裹成狗熊的丘成本来就行动不便,一只脚还在小夏脚底下,陡然失去平衡,只听“哎哟”两声,两人纠缠不清地一同倒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唇部来了个亲密接触。
小夏脑中万鼓齐鸣,刹那神魂出窍。唇上的滋味是从未有过的香甜,带着一点酒酿圆子的味道,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接着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神魂归位。
丘成奋力推开他,眸中电闪雷鸣。
他的拳头裹着层层布条,打在身上并不痛,但小夏触到他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一拳像是砸进了心房。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被欺辱的痛恨。
小夏想要解释,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时失足,但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的确是他做错了,他鬼迷心窍,无可辩解。
正在分夜宵的玲珑看到这一幕,下巴差点掉进锅里,愕然道:“小夏,你、你、你不会是……断袖吧?”
小夏做了一件更错的事。“断袖”二字把他惊得一激灵跳起,看都不敢看丘成一眼,落荒而逃。
垂头丧气地推开家门,见严冰正在院中举头望月做忧郁王子状。小夏学着他的姿势托腮望天,似乎忽然与少爷常读的伤春悲秋的诗词产生了共鸣,喃喃自语,“我是个混账。”
耳畔飘来惆怅的声音,“同感。”
同命相怜的混账主仆彻夜难眠。
严冰宽宏大量地想,如果寄虹来道歉,他可以既往不咎。
小夏先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不由自主地又怀念起那股香甜之味。为什么丘成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好……吃呢?
城外的窑厂里,丘成对着熊熊窑火,一整夜心火翻腾。
他被吻了。若在戏台上,应该……以身相许了吧。
严冰和寄虹吵架后的第一天,他等候了一天,无人上门。很明显,昨夜的幻想不切实际。
第二天他认识到自己并不是锱铢必较的人,即便她不肯道歉,他也是可以和好的。但一整日只有小白求抱的邀约。
第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驱车直奔彩虹瓷坊。
☆、芳菲天下闻
路上严冰想好一套完美说辞,不料全没派上用场,寄虹并不在瓷坊。
姚晟说:“前天一大早丘成领着玲珑伍薇过来,在阁楼嘀咕好久,兴高采烈地一同走了,把寄云也叫去了。瓷坊和窑厂的事交给了我和大东,他们两天没露面了。”
严冰转去窑厂,大东是锯嘴葫芦一只,挤不出半个字。他突然生出恐怖的幻想,那个深夜她血泪纵横的面容历历在目。
这日他前所未有高效地“视察”了青坪所有瓷商与窑厂,全无消息。沙坤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劝他稍安勿躁。
听出沙坤的言外之意,他诧异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沙坤同样诧异,“他们五个借船避世这馊主意不是你出的么?”
码头果真只剩下两条沙船,远眺青河漠漠,上下皆无帆影,载着他们的那条沙船不知所踪。
他空落落的,无端似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一头牵着遥缈未知之处,一头系着他的心房,一紧一松间,心跳呼应。
何谓一日三秋,严冰深深体会了一番。之前忧心如焚失去理智,冷静下来回想种种,寄虹若独独为避开他,不必带上寄云玲珑伍薇丘成,大费周章地借走小和尚和歪脖一干船员扬帆远航。
或许她在筹备大事,但这是自从那个清晨向她许诺“我帮你”以来,他首次没能参与的大事。原来并不是非他不可,这层认知叫他怅然若失。
煎熬了三天,小和尚毫无预兆地现身在严家。“姐姐们让我带话,明早巳时到山海居去。”
可算听见音信了,严冰怎么能放他走呢。“这几天你们去哪了?她……他们都好吗?在做什么?回来了吗?现在——”
“现在我要去通知旁的人,你问的事么……”小和尚笑嘻嘻晃晃脑袋,“姐姐们说,不可说。”
严冰只得按下焦虑,踌躇地问:“叫你通知我的,是不是……嗯……伍薇?”
小和尚拖长了声音说:“是——”
严冰心里便是一沉。
小和尚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大喘气地接话:“——是二小姐。”说罢扮个鬼脸,哧溜闪出门外。
严冰的唇角一点一点弯了起来。
翌日一扫连日阴霾,风和日丽,白云堆在蓝天上,在山海居前的红花紫荆林里投下淡淡的薄影。林子边缘有片空地,古怪地用白色帷幔围出两丈见方的一块地方,瞧不见里头的情形。
小夏踮起脚尖张望,严冰没心思看热闹,催促着走进山海居,听到有人唤他,循声望去,姚晟、沙坤、大东坐在临窗的桌前向他招手。他环顾四周,店里店外没见着寄虹等人的身影。
“别找了,不在这里。”姚晟说。
严冰落座,花窗正对那处帷幔,他这才多看几眼,“什么名堂?”
沙坤凉飕飕瞟了旁边的小和尚一眼:“除了这小子,没人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小和尚嬉皮笑脸,“等着就是啦,保证大饱眼福。”一溜烟没影了。
几人只好枯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夏忽然“哎”了一声,朝窗外努努嘴,几人往外看去,小和尚领着几名手下站在帷幔旁,一人扯住一角,向里头说了什么,便齐齐一拉,帷幔哗啦啦大旗般随风飘展。
帷幔将离未离时,乐声忽起,叮叮咚咚流出花林,路人惊喜驻足。
帷幔之下,赤黄青紫白五色彩衣曼曼轻舞,五人或坐或卧,各执一样乐器,丘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