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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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虹莫名觉得两人间有点不寻常的气息。
玲珑扳着指头数,“吕家有七八家老主顾可以介绍过来。”
姚晟说:“马采办那笔大单或可争取一下。”
严冰插话,“茂城军营的单子么?”
姚晟称是,严冰颔首,不再作声。
丘成说:“薄胎青瓷基本成型,咱们是青坪独一家,价钱上便有优势。”
严冰不声不响地听众人商量分工,见寄虹向他望来,事不关己地悠闲喝茶,“我四体不勤五音不分,除了这张脸百无一用。”
“就是要用你这张脸。”寄虹走到门边,微笑做出一个迎客的姿势。
伍薇赞道:“好主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冲着你这张脸也会进门。”
“不行!”被人欣赏是好事,送人欣赏就是另一回事了。
寄虹使出杀手锏,“你说过要帮我的。”
“卖笑除外。”严冰坚贞不屈。
伍薇嗤了一声,“你在白岭和阿文斗瓷时不就卖过脸了?这会都火烧眉毛了,贡献一回皮相不亏。”
沙坤和寄虹的目光飞快扫过来,当然含义不同,沙坤是嗅到情敌的气息,寄虹是好奇。
“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包家南货店刚在白岭开张,严冰上门踢馆,两个人便在店外摆开场子,各拿白岭与青坪的代表作请路人投票。”伍薇不服气地斜了严冰一眼,“他那副人模狗样往街上一站,多少女人往前扑啊,要不是卖脸能打成平手?”可是不得不说,这么一场斗瓷却打开了南货店的知名度。
寄虹这才知道严冰与包文伍薇是不打不相识。但主人公不言不语地望着微有波澜的茶水,似乎有些走神。
还是丘成说了句公道话,“也不是靠脸,他拿的是官窑的上品,一等一的雪魄白瓷。”
严冰与丘成是旧识,寄虹早就知道,但听他话里的意思,两人似乎渊源颇深。另则,官窑瓷器概不外流,严冰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拿它斗瓷?她的目光在三人间疑惑地打转。
严冰对旧事漠然置之,转回话题说:“总之堂堂督陶署文书不会作迎来送往的营生。”
伍薇脱口说:“在白岭你身为堂堂督——”
严冰的目光突然射过来,那眼神仿佛是即将开膛破肚的待宰猎物,血淋淋地痛。
寄虹有些心疼又有些失落,伍薇了解他,丘成了解他,但他在她面前,从来都讳莫如深。
严冰告辞离去,匆忙的脚步像是逃离。寄虹责备自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开张,严冰如约而至,一身雪青长袍飘飘欲仙,不用开口自带引力——几个女子如痴如醉地一路跟来。寄虹看着她们亮晶晶的小眼神,后悔了。赏心悦目是好事,悦别人的目伤自己的心就不那么好了。
“要不……”她犹豫着开口,要不算了吧?
严冰咬咬牙,往门边一戳,“开始吧!”他一副舍身取义的模样,就差躺下任人开膛破肚了。
寄虹于心不忍,伍薇却舍得下手,立刻叫伙计满城宣传:督陶署英俊潇洒才貌双全严文书于彩虹瓷坊寻觅知心友人共赏青瓷——至于何为知心友人,请尽情遐想。
这日瓷坊几乎被踏破门槛。若非沙坤派两个五大三粗的船员挡在严冰身前,他大概被大卸八块了。严冰一向认为南方女子温婉,这日深深领教了彪悍之处,对比之下,寄虹真算娴静可人了。
他起初保持风度站得挺拔,不多时靠在门上,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正觉腰酸腿疼,一只小手轻轻扯扯他,“坐吧。”
寄虹搬把凳子放在他身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她。
严冰本来有些牢骚,立刻化为乌有了。何况,她还送来他最爱的银毫。
斜倚在椅中,撑着扶手支着下巴,索性闭目塞听,专心品茗。茶香缕缕,幻成千里之外的绵延青山,高山银毫吐绿,山脚窑厂生烟。心烦意乱的他渐渐沉静下来。
他回不去了,但是愿尽绵薄之力,助她向前。
一日下来顾客盈门,众人筋疲力尽,晚间算账盈利却没增多少。伍薇嗤道:“那帮人只顾看脸,没多余的眼睛看瓷器了。”
寄虹思索一晚,次日改换策略,让严冰移到阁楼之上,凡是在瓷坊买够一两银子的顾客均可当面请他亲笔题词一款。这一天里,各种奇葩纷至沓来。
小姑娘崇拜也就算了,满脸络腮胡的大男人都来凑热闹,一开口一阵暴风,“要一句‘这世间你最美’。”
严冰生无可恋地问:“你当真这么认为?”
“络腮胡”憨厚地笑笑,“我媳妇要的,她就是最美。”把毛茸茸的胖爪子伸到严冰面前,“写这儿。”
严冰看看他的货单,十两银子,忍了!抓着他的手臂写字时,感觉浑身瘙痒。
严冰不仅男女通吃,而且是老少咸宜款。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进来时,他的声音都跟着微微颤起来,“您老要写什么?”
老婆婆乐颠颠伸出手,“瞧这张脸跟面团似的,我不认字,揉揉面团就行。”
严冰欲哭无泪,然而看在她买了二十两的瓷器份上,又忍了!咬着牙闭着眼凑上脸。
终于遇到一个看着顺眼声音也甜的姑娘,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写什么?”
“签个名就行。”姑娘递上一张纸。
严冰长出了一口气,一看内容又差点背过气去,那是一份婚书。
他扫一眼姑娘的货单,一百两!这……
绝对不能忍!难道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他只值区区一百两?
“一百两太少了,至少一千两才——“
横里伸出只手抢过婚书,“一万两也不行!今儿到此为止,姑娘请回吧!”
严冰绷着脸,心里偷着乐。
赶走恋恋不舍的姑娘,寄虹关上门,他立刻像融化的冰块软趴趴倒在桌上。
她趴在他对面,“累了吧?”
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他从她眸中清晰地看到小小的自己。
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拖着弯曲的尾音,不像肯定又不像否定。被关心着,便不觉累。隔了一会,他问:“你呢?”
没有回答。
他直起身,看她睫毛低垂,睡得香甜。其实她更加疲累吧,竟然枕着手臂便睡着了。
楼下依稀传来伙计打烊后的笑闹,楼上安静得只闻呼吸轻浅,他静静坐着,心里安宁。
忽生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此情此景,可堪长驻。忍不住铺纸挥毫,描描画画。
许是被纸笔声吵醒,寄虹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懵懂地看看左右,赧颜道:“呀,我竟然睡着了吗?”
严冰吓了一跳,手下顿住。
“你还会画画?画的什么?”她兴致勃勃伸手去拿。
“没什么。”他飞快折起藏进怀中。
这幅画尚未完成,当晚严冰秉烛夜绘,为纸上的女子补全一双慧眼。躺在床上对着画像看了许久,甚觉满意,珍藏在枕下,这夜的梦叫他回味无穷。
城的另一边,焦家瓷庄里,焦泰与刘五正闭门密语。
“焦会长,彩虹瓷坊的生意好得吓死人哪,听说一天就赚了一千多两。”刘五卖力地挑事。
焦泰淡淡地说:“生意这么好,不去恭喜一下不成体统啊!”
刘五心领神会,“有您这句话,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彩虹瓷坊的招牌很快打响,瓷商陆续登门,薄胎青瓷确实新颖,半个月下来净入将近三万,即便青坪最红火的焦家瓷庄也难望其项背。寄虹乐观地盘算,努一把力月底拿出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似乎老天都要助她一臂之力,寄虹多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的马采办居然主动上门,将军队的瓷器订单全数交给彩虹瓷坊。寄虹殷勤接待,马采办的态度缓和许多,爽快地谈妥价钱与交期,意味深长地笑,“霍掌柜有眼力,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马采办突然回心转意,话里又半藏机锋,令寄虹百思不解。不过这笔大单确实是雪中送炭,在账本上记下“一万”的时候,小小的脸都要装不下大大的笑容了。
然而笑容只维持了一天。
次日清晨伙计刚抬起门闩,门板便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差点把伙计推一跟头。进来的几人膀阔腰圆,满身横肉,一脸凶相,腰里别着根棍子,标准的打手装扮。
寄虹心里突突直跳,然而看看瘪着嘴直往后退的几名伙计,作为掌柜她必须撑得住场面。
“几位要买什么?”语气平平常常,这份波澜不惊立刻让伙计挺了挺胸脯。
“随便看看。”为首那人使个眼色,手下熟门熟路地分散在店中各处,晃着腿,叉着腰,鼓着腮帮子,一副没事也要找点茬的模样。
为首的摸着腰里的棍子,斜靠在柜台,搓着下巴嗬嗬地笑,“掌柜的是个小姑娘,新鲜。”
寄虹不出声,也不退后。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个新鲜法?到衙门里说说?”
寄虹一听见这个声音,瞬间松了口气。
☆、乞丐兄弟团
严冰跨过门槛时,与寄虹有短暂的对视,他看出她的如释重负,然而与之前被沙坤挟持时不同,她没有求救,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只是把已然挺直的脊背挺得更直。
她总有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力量。
严冰挡在她面前,视线落在为首那人脸上,一言未发,便有一股威压之势。
那人却故意往上贴,皮笑肉不笑地说:“官爷,买东西犯法吗?”
十年不洗澡的臭气钻进严冰的鼻子,他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推开,手抬到一半,忽见他目光闪了一下,不由心中一动,手便拐了个弯,顺势拿过一个香炉。
“店里没有你配得上的东西,只有这个,给你上坟兴许用得着。”严冰把香炉隔在他和“臭虫”之间,神色更添几分狠厉。
“这个早了,过一百年再说。麻烦让让,老子瞅个更可口的。”“臭虫”说着又向前一步,几乎把香炉顶上严冰肋骨。
连寄虹都闻到那熏天的臭气,她知道严冰素有洁癖,然而此时他几乎与“臭虫”面贴面了,却纹丝不动,不仅没有闪避,也没有将他推开。
她有点明白了,这些人是来碰瓷的。
这时例行巡检的沙坤和小和尚到了,沙坤一看两人一触即发的架势,不由分说就擒住“臭虫”的手腕。严冰一个“不”字都没喊完,臭虫就被掀倒在地,他噎了一下,后面的话便堵回去了。
沙坤看出臭虫是个练家子,怎地如此轻易便得手?一怔尚未回神,臭虫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嚎丧哭命,“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小人被土匪打残了哇哇呀……”手下立刻围拢,怒斥的,请命的,假哭的,喊人的,瓷坊顿时闹了个姹紫嫣红。
沙坤冷笑一声,“叫爷爷看看有多残!”抬腿要踢,臭虫“哇啊”一声抱住严冰的大腿,“打人啦——打人啦——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指指戳戳,这会不是一脚解恩仇的时候,严冰忍着踩死臭虫的冲动,横臂挡开沙坤,目光朝小和尚示意一下。
沙坤即刻明白过来,武力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冲小和尚歪歪头,“去看看,哪残修哪。”
这一屋子人,小和尚出面最不丢份。他嬉皮笑脸地蹲在臭虫面前,状似亲密地拉住他的爪子,从严冰腿上扒拉下来。“大哥,既然残了,小弟赔你一条蹄子怎么样?我们窑厂捏的泥真真的,猪蹄狼爪随你挑。”
门外一阵哄笑。
臭虫一点不寒碜,瞪着无比真诚的两只眼,“泥爪子不用了,管顿饭就行。”
寄虹疑惑地望望严冰,这场闹剧如此简单就结束了?
当然不可能。
很快,寄虹便明白所谓“管顿饭”是什么意思了。臭虫用麻绳吊着胳膊,带着一帮手下,顿顿来蹭饭,从早上瓷坊开门,坐到日落西山。哪个客人看见这堆丧门鬼都不会再跨入瓷坊一步,偶有愣头愣脑的进来,便被几道杀人般的目光逼得落荒而逃。
彩虹瓷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寄虹等人一时束手无策。几个人在窑厂的库房里一边帮工一边商量,照沙坤的意思,“一人一刀,宰了干净!”他把手里的瓷瓶当成匕首虚劈了一下。
“小心点!那可值二十文钱呢!”伍薇踹他一脚,训斥说:“你前脚进屋,不等下刀,后头就有人按脖子了!”
沙坤放轻手脚把瓷瓶裹上草蔑,递给严冰,“我能看不出这是个套?也就过过嘴瘾,要不早下手了。”
寄虹在旁拿笔记数,愤愤道:“姓焦的怎么就不敢明刀明枪来一场,三天两头玩阴的。”
小和尚眼珠转了两圈,飞快把猪血、刘五、臭虫和焦泰连成了串。
严冰数完一垛瓷瓶的数量,说:“不然我随便寻个由头先把他们抓起来,过了月底……”
“不行!焦泰准有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