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不,这里很好。”她环视四周,宽敞的厅堂,齐整的窗棱,光洁的楼梯扶手,无处不随心称意。
她激动不能自已,满腔热忱地规划起来。
“中间放个大鱼缸,养上我以前养过的鱼,每天进门都看得到……”她双臂合抱,比划一个大肚鱼缸的姿势。
严冰揉揉额角。
“做一整面墙的货架,霍记用过的那种,结结实实的永远不倒,左边摆霍家的青瓷,右边摆吕家的瓷枕……”她欢快地跑到窗边,用手虚划一个高大的方形。
严冰望着窗户,嘴角抽了抽。
“门上加个牌楼,三开间那么长的,把匾额挂在上头……”
严冰颇感头疼。两开间的铺面建三开间的牌楼……这……
她来来回回从这头跑到那头,兴奋地说个不停,一时在那里摆放柜台,一时在这里布置桌椅,甚至为每一件已经以及即将出窑的瓷器定下位置。尽管许多想法怪异可笑,严冰却锁起犀利的唇舌。
他举着短短的蜡烛随她来来去去。她去窗边,他便举高照亮窗扇,她去门外,他便俯身照亮门槛,她叽叽喳喳,他微笑以对。
烛光笼着她的面孔,映得眸光晶亮,有光芒仿佛自内生发。
那是他一直寻而不得的光。
寄虹把一楼布置满意之后,叫他一同登上二楼。他当先引路,侧身退行,蜡烛照在后方她的脚下。
二楼矮且小,类似阁楼。严冰推开圆窗,夜风轻送,别有一种“共剪西窗烛”之妙。
“此处可做库房。”他说。
寄虹不置可否。四处瞧过,琢磨片刻,走近圆窗,矮身沿墙划了一道,“靠墙放一张矮塌,楼下热闹,楼上安宁,闲时你就来这里小坐,可好?”
风从她背后吹来,蜡烛扑地熄灭,楼与窗,他与她,俱都隐没。
楼外谁家孩童欢声依稀,楼里她的呼吸恬静清晰,听着安宁。
许久他轻声回答,“好。”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无端知道他在无声微笑。
彼此不见的两个人循着声音慢慢靠近。
“严冰,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记住你说过的话,勇往直前。”
☆、彩虹新瓷坊
寄虹不知道开一家店是如此费神费力的事,事无巨细件件都得过问。
严冰看她忙得昏天暗地,建议请个管事。她从账册中抬起头,揉揉发酸的脖子,“聘人的告示贴出去好几天了,连问的都没有。”
“眼前就有一个。”
寄虹目光立刻亮起来。
严冰笑了,“我没打算辞官,我说的人就住你隔壁。”
原来是姚晟。寄虹听说他以前做过管事,有采买瓷器的经验,但这相当于挖伍薇的墙角,她有些犹豫。
严冰说:“姚晟在宝来只能做普通伙计,埋没人才,这是一个互有裨益的机会。”
当晚寄虹将姚晟和天天请到家中用饭。这些日子天天常来蹭饭,早和宝宝混熟了,两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在院子里撵着小鸡跑来跑去,宝宝细声细气地喊:“晟晟,不要跑……”
天天耐心地解释,“它是云云,那个秃毛的才是晟晟。”
姚晟不由摸了摸头。
寄云窘迫地道歉,“宝宝认识的人不多……”
“挺好,她记得我。”
都是拉扯过孩子的,姚晟不计较这些,反倒觉得挺有趣的。寄虹趁他在兴头上,就说起聘请他的想法。
寄云嗔怪道:“你太莽撞了,怎么能叫人家离开大当铺去你的小店呢?”
“不不,当初若非二位骂醒我,哪有我的今日。有用到之处,姚晟义不容辞,只是伍掌柜予我有恩,需得有她的首肯才行。”
寄虹便委婉跟伍薇提起,话说一半被伍薇利索打断,“得了,听懂了。”转头问姚晟:“你自己怎么想?给句实话。”
“我不为钱,只为报恩。”
伍薇拍案称许,“准了!”
如此痛快,寄虹十分感动。伍薇不耐烦繁文缛节,用力搂一搂寄虹的肩膀,“早早开店,多多赚钱,姐姐我等着大大的分红呢!”
三人大笑。
有经验丰富的姚晟坐镇,店铺很快布置妥当,为节省开支,他提议不建牌楼只挂匾,寄虹那时是一时兴奋,冷静下来自己都觉好笑,自然没有异议。
姚晟问:“匾额是新做还是用霍记的原匾?”
“新做。”寄虹提笔在纸上写下和玲珑伍薇商议过的店名,“样式你看着办吧。”
姚晟接过,有些诧异,“彩虹瓷坊?”
“对。这不是霍记,是新的开始。”
霍记只有一个,霍记的匾只能挂在霍记的门庭。
姚晟答应,又说:“伙计都已聘齐,只空缺账房,我琢磨着若能找一个懂账务的自己人最是可靠稳妥。”他看一眼寄虹,欲言又止。
寄虹看他神情,心中便有计较,“你别说,让我来猜一猜。”提笔写下一个名字。
姚晟见状,背转身同样写下一个名字。
两张纸凑到一处,寄虹写的是“姐姐”,姚晟写的是“赵夫人”,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啊,”寄虹无奈地把名字团成一团,“我劝过姐姐出来做事,她总是不肯。”
姚晟斟酌着语气说:“可妨容我一试?或许外人相劝容易听得进去。”
寄虹乐意之至。
回家的路上,姚晟盘算着说辞,被喊了几声才听到,回头一看,一位老友站在赌场门口向他使了使眼色。姚晟会意,同他到赌场一处僻静角落,低声问:“问出什么没?”
“才做了两场局,他——”那人比出个耗子的手势,“就出远门了,听说是去白岭,这一趟少说半月一月的,等他回来再做场大的,欠下赌债才好撬嘴。”
姚晟心生疑云,“兵荒马乱的,去白岭做什么?那可是个不见肥油不伸嘴的主儿啊。”
“用不用顺带问问?”
姚晟本想应允,转念又怕抖出某人不愿为人所知的陈年旧事,便婉言谢绝了。
从赌场出来,他思索是否该把此事告诉严冰,但或许耗子精北上白岭是公干,未免显得他大惊小怪。
“爹!”忽然听见天天欢快的喊声,他循声望去,斜挎书袋的天天牵着宝宝,宝宝挽着寄云,三人迎面行来。必是寄云见他晚归,又去接天天放学了。
他含笑谢过,寄云却一改往日柔顺,冷冷地说:“不敢当,先回了。”拉着宝宝绕过他。
姚晟觉她似有怒气,忙横臂挡在她胸前,“怎么了?是我有错处?”
寄云与他拉开距离,“如果姚管事并非很忙,该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
他方才是一时情急,此时方觉行为失当,连忙收回手臂,讪讪道歉,“彩虹瓷坊已布置妥当,只待吉日开张,带你去看看可好?”
“姚管事的才干有目共睹,但为人父母,该为子女做出表率。”寄云的目光划过赌场,又飞快移开。
姚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醒悟她并非在说彩虹瓷坊,而是谴责他重操赌业,恳切道:“我发过誓绝不再赌,从不敢忘。今日是受友人所托到赌场查访一些私事,你不要误会。”
寄云疑惑地望着他。
这个解释着实牵强,他不便细说,却又深怕她不信。说起来两人非亲非故,她便不信又能怎地,可他却极希望她不要误会自己,说不清缘由。
情急之下折一截树枝,一掰两段,“若违誓言,有如此枝。”
他早年闯荡南北,见识过勇悍之辈,以那股江湖气证明这件小事,并不合时宜。然而此刻顾不得许多,只望不令她失望,只望她知道他和赵财不一样。
寄云心头一震。信誓旦旦的言辞谁都能说,但目光中洗心革面的决然是无法伪装的。
这话若是赵财说的就好了。
天天站在两个大人中间,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她,“云姨,我爹没有再赌啦,他现在每天都做事到很晚。”
父子之间是不擅长表达的,姚晟头一回听到儿子这样骄傲的话语,一时百感交集。
寄云知道自己误会他了,不住道歉,请他到赵家用饭,姚晟笑说:“天色尚早,咱们去趟彩虹瓷坊吧,借你慧眼看看有否不妥之处。”
天天兴奋地拉起宝宝,“走啊!”
对着女儿期待的小脸,寄云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彩虹瓷坊悉数完备,只差入货,这会并没有人。推开店门,寄云不禁呆住,货架桌椅是霍记的样式,连柜上的纸笔算盘各物都与霍记的摆法相同,恍然时光倒流。
姚晟看出她的心思,说:“这些都是寄虹的意思。”
寄云心中酸楚,趁姚晟管束天天不许乱碰的时候,拿帕子偷偷拭了拭眼睛。
楼下楼上看罢,姚晟试探地问:“过两天就要开张,但尚未聘到账房,你可愿一试?”
寄云一愣,连连摆手,“我不行的,不行的。”
“你以前曾帮霍老掌柜理帐,有功底,做事细心妥帖,再合适不过。”他站在柜台边上,随手拨拉着算盘,木珠与木框撞击出悦耳的脆响。
尚未出嫁之时,每个宁静的晚上,她与父亲都会伴着这熟悉的声响,一边算账一边闲话家常。但,那都已经远去了。
“哪有女子做账房先生的。”
“女子可以做掌柜纵横商海,可以做将军驰骋疆场,可以垂帘指点江山,为何不能做账房?”
她吃惊地问:“竟有女子做将军吗?”遥想纤纤弱质红缨金甲喝令三军的场景,寄云目中不由增添几分澎湃之色。
他含笑颔首,“你既有能力,眼界不该只限于闺阁之中。”
突如其来的,赵财如狼似虎的眼神浮上她的脑海,她突地打个寒颤,“不,不成的,我相公不会答应。”
他记起某个夜晚砰嗵的声响和悲戚的埙声,心中没来由地一沉。沉吟片刻,望入她瑟缩的眼眸,“你是赵夫人,也是霍寄云,你不为任何人而生,该像寄虹那样,活出自己的模样。想做,就勇敢去做。”
寄云眸中星光一闪,又渐渐隐灭。背转过身,窗外是见惯了的俗物凡景,然而居高望下,所见又有不同。夜色将低矮的房屋模糊成茫茫旷野,铺展到巍巍城墙,青河穿城而过,在城内俯首,又于城外昂头,奔腾向东。城墙之外是连绵的庙山,庙山之外,是辽远的星空。极目天际,油然生出一种“荡胸生层云”之感。
“让我想想。”她转身下楼。
姚晟跟在身后,望着她瘦削到令人心疼的背影,想劝慰想勉励,想说的话很多,但碍于身份开不了口。
楼下灯火幽微,小孩子不知愁地嬉闹。
“这是我爹的地方!”柜台后面,天天叉腰腆肚,像个神气的大将军,“以后他会站在这里指挥全店的人,威风着呢!”
宝宝咬着手指,羡慕地望着天天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正巧寄云下楼,她蹬蹬蹬跑到跟前,扯着娘亲的袖子,“娘,那你在哪里呀?”
寄云一怔。
姚晟不时时机地说:“你对我说过,为人父母该为子女做出表率,我为了天天而努力,你不愿为了宝宝而勇敢吗?”他指着天天站立的位置,用诱哄的语气问宝宝,“你想不想让娘亲也站在那里?”
“想!”宝宝高兴地跳了起来。
宝宝以前过分安静,寄云曾担心是否有些呆笨,此时看她雀跃的模样,她才发觉,是她给自己套上牢笼,也同时套住了女儿。
但,破茧成蝶,说易,行难。
“我……我还是听听相公的意思。”
“听听老天爷的意思如何?”火种已经埋下,自然要一鼓作气将其点燃。姚晟灵机一动,掏出一枚铜板,“如果你抛出字面,就表示老天爷赏你这碗饭。”
帕子一圈一圈绞在指上,又一圈一圈缠下,她犹豫不决。
“抛吧!”铜板塞进她手中。
铜板上的字在她指下清晰如卦纹。她沉默地摩挲了很久,忽然下定决心,一扬手,铜板翻滚着高高跃起,两个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弧线,仿佛是神圣的命运一卜。
不待落地,姚晟突然探手,精准地将铜板攥在手心,寄云紧张地盯着他的拳头。他带着稳操胜券的笑容,缓缓展开手掌。
“太平通宝”。
她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又欢欣雀跃,许多年没有这样了。
宝宝和天天格外兴奋,他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我爹卖货,你娘算账,你呢,就坐在旁边,我给你讲夫子讲的故事。”
她缠着他快讲。两个孩子讲故事,两个大人微笑倾听,只是姚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寄云的背影。
那天直等孩子玩累了昏昏欲睡,他们才锁门离去。姚晟背着天天,寄云抱着宝宝,月光不识人,在青石板上描画出一家四口的身影。
人手齐备,瓷器入店,定好吉日,转眼就要开张了。前一天,寄虹独自在店中忙碌,暮色渐浓,有人披着月光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