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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数学乐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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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这往反方向波动一下,也波动得太大了吧?你前面大半年才赢来的钱,两个星期就输掉了。这不是概率问题,已经是系统误差了,你肯定在哪儿出了问题!”

“这很好理解啊。我以前赢钱的时候,一把才压几十块,现在一把就压几百,当然输得比赢得快了!可是你也应该知道的,后面是否输赢和前面的结果是相互独立的事件,没有说前面赢后面也会赢、前面输后面也会输的!”

师妹毕竟是计算机系的,同属数学女神门下,见我抬出数学来,也同样用数学反驳:“我没有说后面也会跟前面一样输,我只是说,后面也同样有输的可能。你现在既然本钱基本输光,下面就要冒欠帐输钱的危险了。这个风险太大,我认为已经超过了你的收获预期值。”

她这话逻辑清晰、道理确凿,我无可反驳,但我刚输掉一万美元,正处在急欲扳回的萝卜状态中,哪里肯停手,临时找了个说法:“你说得对,现在本钱小了,我们的赌注就该变小,我以后提高赌注时,不压一百了,从五十开始压起,不就可以了吗?”

师妹没有说话。我想大概她正在忍受数学女神的惩罚吧。

而我说这话时,内心不仅冒着背叛数学女神的谴责,还顶着诚实之神的压力,因为这不过是暂时稳住她的缓兵之计,真进了赌场后,我还是从一百压起,反正每当我提高赌注时,她都已先走开。当然,这时我在心里就开始向幸运女神祈祷了。

还好,阿佛洛狄忒能战胜雅典娜,幸运女神的威力也压倒了数学女神,从密歇根到芝加哥,我赢了四千美元,把自己的血汗钱赢回来了不说,还又重新开始盈利了。我们俩都松了口气,希尔斯大厦、自然博物馆、公牛队主场、爵士乐酒吧,玩了个遍。最开心的还是芝加哥唐人街上的很多饭店,味道做得很纯正,让我们大快了一番朵颐。

出了芝加哥后,我们去伊利诺依斯州南端的Metropolis。运气在那里再次转向,我把刚赢来的四千块钱又输回去了。但我们都被前一阵子的胜利所迷惑,坚信这只是正常的波动,依然按计划转往西,开去堪萨斯州的土八哥。刚进入密苏里州,又显现了一个坏兆头:我超速被警察抓住了。

这得怪中西部的公路太好,不象东部的公路,都是弯弯曲曲的,车还多,这里路都是笔直的,车又少,我还没打算真开飙呢,就上了100迈,被埋伏在路边的警察逮个正着。结果自然是一张罚单,150元。

警车走后,我顺手把罚单扔给师妹。师妹说:“还是你自己拿着吧,我这人丢东拉西的,最容易丢东西。”

我哈哈一笑,说:“就是给你丢掉的啊!你还以为我会付这个罚单吗?”

师妹一贯喜欢歪门邪道,顿时来了兴致:“啊,罚单还可以不付的啊?”

“这罚单是密苏里州开的——这荒山野岭的,谁他妈将来还会再来啊——只要别被密苏里州的警察又抓住,就没事!”

“还有这种事?他们不会查的吗?不过150块钱而已,值得冒险吗?”

我知道师妹一向对美国生活充满另类的憧憬,就仔细给她解释说:“可不止150块钱,关键还是要在你的驾照记录上长2点,那你将来买保险的时候可就惨了。这种州警察不用怕的,就这穷乡僻壤的,你以为他们还有经费去宾州追查啊?”

师妹大开眼界地说:“哈,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算是学到了!”

于是这第二个坏兆头也被我们成功地化悲痛为力量,一路高歌猛进,四个小时后抵达土八哥,准备大干一场。

可很快我们就发现那确实是个坏兆头,因为我两个小时就输了三千块钱,尸横遍野之惨状,简直比我第一次去大西洋城时还要更血腥。这下最后的现金本钱也输光了,我一咬牙,拿出信用卡来,刷出四千块现金,回到赌桌。可这回当点数升高,我把左手放到帽沿时,师妹却不肯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又忘了,用中文提醒她说:“你该走开了。”

师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走了。我觉得不对,你现在怎么输得那么快,肯定没有从五十块压起,肯定还是压了一百块甚至两百块。你现在已经在划信用卡的钱玩了,我得帮你看着点。”

我着急地说:“你在这儿看着,我怎么提高赌注?会被赌场怀疑的!”

“没那么容易怀疑,”师妹说,“你压一百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地压上一个黑筹码,师妹立刻动手将它拿下,换上两个绿筹码。我说:“这不行,会少赢五十的!”

“嘿,我就知道,你果然是背着我压一百!”

我自知理亏,一时无话可说。可这把牌下来,我19点赢庄家17点,让我又忍不住咕哝了:“你看,少赢五十了吧。”

“可也让你避免了多输五十的风险!”师妹干净利落地回答说。我真有些后悔给她讲过那么多反萝卜理论,她现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修炼到姑苏慕容“以彼之技,还施彼身”的境界了。但我还是企图“数学高一尺,萝卜高一丈”,下一把又压上一百,并对她解释说:“刚才这把下来,平均点数上升到4,该再加倍了。”

“别又想骗我了!”师妹坚决地给我再次换了筹码,“我看着呢,刚才那把出的小牌和大牌差不多,怎么就会升那么快?!”

我有点急了,一下子又把黑筹码换了回去:“是你算牌还是我算牌啊?是我输了一万多你知不知道?不提高赌注怎么扳回来?”

师妹毫不买帐:“该采取什么策略与你输了多少没有关系!”

这次我护住了筹码,让她没法再换回五十块。两人拉扯起来,桌上的人虽然听不懂我们在用中文吵什么,但也似乎没有太大惊小怪。在赌场,这种老公发狂倾家一注的事情,恐怕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吧。桌面经理走了过来,但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对发牌员说:“没关系,你发牌吧,这边的事情我会料理的。”

师妹见夺不过筹码,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不用你料理了!”霍地站起来走了。

我想去追,可现在点数正高,走不开。我装作若无其事,顶着大家各异的目光,算完了这盒牌,然后赶紧收好筹码,心急火燎地赶回旅馆房间。

刚出电梯,迎面就撞上师妹,正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往电梯里走。我拦住她说:“喂,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玩了!”师妹大声说,“你自个儿乐旅去吧!我回学校了!祝你下面一路好运,中个百万富翁回来!”

“我一个人怎么乐旅?得用你的身份办会员卡啊?”

“哈,那我管不着,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吧,反正我不奉陪了!”

我拉住她说:“你别任性了!你一个人,这荒郊野岭的,你跑哪里去?出事遇到妇女人贩子怎么办?”

“多谢你关心了!”师妹用力把我的手拨开,“你还是多担心点你自个儿吧,别把裤子都输光了回来!”

“你何必呢?这样吧,”我还想劝住她,“你再呆一夜,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去堪萨斯城。”

“你不要再拦着我了。”师妹冷冷地说,“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我不用你送,我又不是傻子,坐飞机回学校还是会的。”她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回学校后,咱们就谁也别找谁了。”

我看着她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间的数字从我们这层楼一路下降,直到底层停住。我回到房间,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我想分析师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想计划一下,师妹走后我在伪装、谢礼、赌注上该如何应付,又想权衡一下,是否应该放弃,趁着信用卡上的钱还没有输掉,收手还来得及。我还没有想出任何名堂,就听见有人敲门。那节奏挺耳熟,应该是师妹。我赶紧去开了门,果然是她。我嘿嘿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师妹递给我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三百块现金。我的ATM卡有上限,一次只能取这么多,你凑合着用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妹面无表情地说:“这一路上都用的是你的钱,这三百块钱算是我那份。你要嫌少,回学校跟我说,我再补给你。”

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不是寒碜我吗?我什么时候向你要钱了?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出来玩花的钱都是赢来的公费里出。”

“公费不是输光了吗?”师妹将信封塞到我手里,“你还是收着吧!虽然不多,不过也够你开车回费城的饭钱油钱旅馆钱了。”

“那也不用这么多,”我打开信封,想给她些钱,“你路上难道不要用钱吗?”

“得,”师妹摆摆手,退后两步,“我有信用卡,不用你担心了。你要嫌多,就赌掉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再说了,”她的神色不无讽刺,“我刚才不害你少赢了五十块钱吗?算我赔你的!”

真是欺师灭祖,我教给她的一些赌博原理都被她用来抢白我了。

师妹再次离去后,我的脑子更乱了。在床上又躺了一阵,可头都想疼了,还是什么也没想清楚,最后只剩下两个念头:

我输了一万二。我要扳回来。

可是怎么扳?我想不出来。也许是和师妹斗气,也许是急于求成,我决定再次提高赌注,一旦点数达到2点,就压一百,3点压两百,4点压三百,依此类推,直到一千。——当然,结局你肯定也猜出来了——当第二天早上,我把从另一张信用卡里刷出的四千块也输光时,我蓦然抬头看见赌场对面墙上,一幅巨大的印第安壁画。我忽然想起了乐旅的起点“快活林”,那也是一家印第安赌场。我陡然意识到,我果然重复了师兄的命运。

刹那间我万念俱灰,唯有羞愧如烈火般艳红灼热。

十三

乐旅就这么结束了。我开车回到费城(我总算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师妹给我的三百块钱也赌掉),考虑如何面对现实。输光了以前辛苦赢来的钱和自己的积蓄也就算了,关键是两张信用卡各取了四千块钱的现金,加上手续费、利息和一路上刷卡花的钱,总数已达到一万。我这个暑假为了去乐旅,推掉了系里的助教和助研,因此毫无收入。帐单月底就要付,如果不付,那利滚利下来更了不得。怎么办?

我上下打量打量自己,平时也挺能蹦达的一个人,说起来坑蒙白活好像都沾点边,可真要赚钱的时候,其实还是两袖清风、身无长技。毕竟不是在国内,找个哥们,倒腾点东西,说不定也能发点小财。想来想去,能说得上本事的,还就是算牌。

这大半年来,我除了在赌场前线作战,也在网上泡了些算牌手网站,跟一些职业算牌手混了个脸熟。我发了个帖说:“本人富有算牌经验,曾有一晚赢两千的业绩,因本钱不够,寻东岸算牌团队合作。”有个叫比尔的回帖:“本周四算牌手在大西洋城某饭店聚会,你也来看看罢。”

这个聚会每月一次,我以前也知道,但一直没去过。到了星期四,我搭费城唐人街开出的“发财巴士”,去大西洋城。车里照例又坐满了萝卜,大谈各派赌经,气氛之热烈,直追古希腊广场,各人之自信,犹如文革大辩论。我当然不会理他们,只顾心事重重地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坐在我旁边的人却不容我一人向隅,于激战中转身大声问我:“喂,小伙子,你倒说说,我跟他说得哪个有理?”

我莫名其妙地问:“你们说什么哪?”

“他说见好就要收,赢到钱了赶紧就收,免得再输回去。我说见好就要追,赢钱说明你气盛嘛,对不对?不追就浪费了!见好就收,哪天才能赢大钱哪?!收,收,收,输了才收,哪有赢了钱还收的?对不对?反正是……”

“嘿,你不收是吧?你追是吧?”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打断他说,“你这一追,迟早要把刚才赢的钱再输回去!”

“你听,你听!”他手指着那人,转身对我说:“这人要能赢钱才怪了!”

“哦,就吵这个啊,”我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吵的,你们俩都赢不了!”

“什么?!”他们俩同时叫道,“那你倒说怎么才能赢?”

“怎么才能赢?谁也赢不了!”我没好气地说,“你们也不想想,赌场老板花了几亿几千万美元盖的赌场,就是给你们赢钱的?人家都请了风水师看过风水,八卦师设计布局,你进去就是陷进去他们的局了,不输光就出不来的……”

“不输光就出不来?哪有这话!我常在赌场赢钱的!对不对?有一次我一晚上赢了三千多呢!”

“那你次次都赢吗?每次都赢三千吗?还不是赢少输多?你懂不懂风水?你看那赌场的布局,门前都有流水。水是什么?水就是财啊!这财是动的,一会儿流到你这儿,一会儿流到他那儿,但归根到底,你看好了,赌场门前的水都是从外面流到里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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