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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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娃娃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瞧得阿四心头发软,忍不住就伸手去逗弄。一次两次又三次,奶娃娃几次没咬到阿四的指尖,鼻子一皱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喊,“笨蛋阿四,你再跟我玩这么蠢的游戏,我就去跟你家相公我家爹爹告状!”
阿四暗骂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难伺候,再一想心中就是一突:这么小,怎么会说话了?!
她背后发毛,缓缓低头细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吓得手一抖,直接将那娃娃给扔了出去!
她怀中所抱,的确是个婴儿,却长了一颗小白师傅的脑袋,连那光溜溜的秃头都是一模一样!
震惊间,水中小船剧烈摇晃了起来,而那摇船的苏幕遮却早已不知所踪。。。。。。
阿四蓦地醒了,醒后浑身发冷,满头是汗。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趴在苏幕遮的背上。怪不得梦到自己坐船,被人背着走路,能不晃吗?
这应该是苏幕遮第二次背她,上一次是在风城的西山,而这一次则是在走石阶。石阶陡峭,一块接着一块往上,好似要绵延到黑暗的尽头,永远也走不完一般。
苏幕遮气息沉重,每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阿四甚至看到了他额角的汗珠。偏偏他也倔,死活不肯将阿四给别人背,甚至咬牙逞能道,“我的媳妇儿,我自己背。”
话音落,阿四忍不住偷偷闭上了眼睛。她想,这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了吧。如是想着,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将脸轻轻贴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武后的声音。
她说:“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
☆、第151章 出皇陵
这是一条山中的暗道。
暗道挖得很高,却很窄小,里面黑不隆冬,只容许两人并肩通过。
此时,空中又闷又沉,除了火把燃烧的哔啵声,便是粗浅不一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各自扫视了下周边,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往队伍的最后看去。那里黑洞洞的,只有寂静的四壁与空荡荡的石阶。
苏幕遮见状眉头一皱,与身旁的小白对视一眼,道,“娘亲,没有人。”
说着,他托着阿四的小屁、股往上轻轻送了送,转身就要继续赶路。武后却将手一摆,拧眉道,“嘘!”
众人不敢大意,皆是沉下心来,侧耳倾听。阿四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半眯着偷偷看去。
果然,那黑黝黝的深处,传来了喘息声。
喘息很粗重,伴随着重物的拖曳声,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谁?
阿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不过片刻之后,有个人影缓缓走到了火光之下。
“柳俊!”负责断后的苏左和苏右不约而同道,“你竟还没死?”
来人的确就是太子太保柳俊,他满脸血污,左臂被齐肩砍断,鲜血哗啦啦流了满身,几乎是拼着老命在走。但即使如此,他的右手仍拖着一个女人。
女人正是残废的规仪,被拖得两眼翻白,却硬是吭也不吭一声。也就是说,二人就如此走一步晃三晃,牢牢跟着他们。
“皇后娘娘,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奴才,饶小的一命吧!”柳俊知道被发现后也不隐藏,颤巍巍跪了下来,哭道,“我也不求你们能带我出去,只要不再把我关进棺材就可以了。。。。。。”
女人爱哭,高兴了哭,不高兴了也要哭。男人却很少哭的,以致于阿四第一次知道,哭泣的男人是这样的难看。
但尽管如此,她的心头仍有些可怜柳俊。与阿四有相同想法的,还有苏左和苏右,连一向自认为铁石心肠的苏幕遮也叹了口气,而小白更是双手合十,低唱一声阿弥陀佛。
武后却不同,她淡淡一笑,“你当然不需要我们带你出去,何姑的女儿知道进来的机关,怎会不知道出去的机关呢?”
说着,她脚尖微动,竟是刹那间掠到了二人跟前。
“你干什么?!”
“娘亲,别。。。。。。”苏幕遮一看不对劲,刚想阻止,却见武后手起刀落,一招砍下了规仪的头颅!
腥血飞溅,人头滚动,这一幕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咕噜咕噜,那颗漂亮的人头顺着石阶滚下,几下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武后见此,终于满意地收回了长剑,对柳俊笑道,“如你所愿,我们不带你出去,也不会将你关起来。但此女乃是何姑的女儿,我不忍看她在人世遭罪,将她送去与家人团聚,你应该没意见吧?”
话落,她回眸转身,独自走到队伍的最前方,道,“既然迷药已解,那便由我来开路吧。苏左苏右,你们二人断后,若是看到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杀!”
“杀”字落地,铿锵有力,震得那熊熊的火光也微微摇晃。苏幕遮沉在墨色的黑暗里看不清脸色,阿四却莫名觉得他有点悲伤。
路,仍要走,只是众人忽然沉默,气氛怪异不已。
阿四继续装睡,武后却是不能装。
她脚下动作不停,也并不回头,只是毫无情绪地说道,“你们都记住了,人有善念,也有恶念。善能行善,却不可止恶。恶者,罪也,唯有罚,才能将其阻拦。”
昏黄的暗光之中,武后满头雪白,一身骄傲。她衣衫染血,一步步拾阶而上,仿佛不是走向出口,而是通向神圣的殿堂。
众人再次沉默,唯有小白低唱一声佛语,道,“善能渡人,亦能止恶,而杀伐,造的是孽,是罪。”
武后闻言停了,于微光之中回眸看向小白,叹息道,“空潭果真是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你,连这句劝诫也是一模一样。只是,我并不是佛,也不愿成佛。而杀伐,并非欲念,而是罚罪。我这样说,你懂么?”
她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说话,好似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小白拿了份地图的拓本,便匆匆赶来救我们,想必一路上也是累极。娘亲,他从小就这样,喜欢和人说理,你别见怪。”苏幕遮见兄弟小白遭责,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苏右他们刚才说了,外面的京城乱成了一团,李府之人被抓的抓,杀的杀,李贵妃与太后被圈禁,连太子轩辕彻也被打入了天牢。所以,规仪和那柳俊并不重要,便是真的跑了出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越是做大事之人,越是要防微杜渐,决不可对任何人掉以轻心。”武后闻言顿了顿,扫视了眼默不作声的众人,又看向苏幕遮叹息道,“卧薪尝胆十五年,孩子,你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在这几天得到成果。但是,人心难算,天意难测,纵然万事俱备,也要谨慎行事。”
苏幕遮听到此处也神色一肃,道,“娘亲请放心,孩儿这十五年可不是白白经营的。五年前,孩儿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获名又获利,还顺利得到了轩辕彻的信任。同时,孩儿还帮着何守正夺到了军权,并助他驻守边疆。”
武后总算笑了。
她微微点头后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更多的东西。举兵夺位这等鲁莽行为乃是下下之策,不知朝廷内部,你可有提前做好安排。”
“有安排。”苏幕遮胸有成足地说道,“自从封太傅死后,清流一派便如同散沙,孩儿游说收买,虽是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但效果非常不错。而世家大族一方,左相庄琦只是武帝的一条走狗,尽管会叫会咬,却掀不起太大风浪。孩儿这些年,排布谋算,已经成功拿下了一大半。”
“封太傅封赢。。。。。。”武后低低喃语,良久后才道,“这天下四方,很多事看似毫无干系,偏偏经脉相连,幸亏你心智坚硬,智谋了得,否则为娘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孩子,你辛苦了。。。。。。”
“孩儿很好,一点都不辛苦。”苏幕遮听后心头发酸,将之前的些许不愉快全部抛之脑后,哽咽笑道,“娘亲放心吧,如今我们有兵、有权、有财,甚至还有武器,那一日,就快到了。”
这话相当鼓舞人心,连一直默默不语的苏左和苏右也打起了精神来。苦熬多年,总算要等到那一天了吗?
阿四却与众不同,她的鼻子眼睛有些发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来。深吸一口气,她紧紧环住男人的脖子,暗道:苏幕遮,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话间,冷风呼起,吹得火光东歪西倒,却吹得众人面上一喜!
有风,出口马上就要到了!
出口的确不远,几个人一路疾行,只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苏幕遮背着阿四站在山风凌厉的口子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总算是出来了!
“总算,出来了!”有人激动不已,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过,此人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守在门外的何守正!
虓虎将军何守正,这位雄霸一方的铁血大将军,正老眼含泪,匍匐在地。而他的身后,是几百位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于是,那荒草丛生的山道上,乌压压的一片铁甲。他们单腿跪地,头颅低垂,眸中尽是晶莹的泪光与无限的敬畏。
“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热血儿郎,响声震天,惊飞了沉睡的青鸟,也唤醒了东边的太阳。
晨曦,微光。
武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看,太阳出来了!”
☆、第152章 帝后番外(上)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那是我第九次见到他。
彼时,鲁阳桥畔的桃花开得正好,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花下的男人也如庭之玉树一般,更显丰神俊逸。
丰神俊逸的男人却在钓鱼。
破旧的鱼竿配上华贵的衣饰,怎么看都有种违和感。而更违和的是,他的鱼竿莫说是鱼饵,便是连鱼钩都没有。
“你。。。。。。在干嘛?”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以为,你还是不会问我。”
“连续九天,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姿势,同一个人做着同样的怪事,除非是瞎子,否则一定会问吧。”我轻声嘀咕,“再说了,谁说我问你了,我问的是水里的鱼。”
他持杆的手微微抖了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一身青衫的他融在了这江南烟柳之中,一片氤氲之气缭绕,沁润的我心间仿佛也染上了那青翠的暖色。
他右手一扬,将鱼竿收了回来,侧过头,眉头一挑,黑亮的眸中闪着异样的神采:“那就麻烦姑娘帮我问一问鱼儿,为何连着九天都不肯上钩来?”
我一怔,随即心头砰砰直跳,一股热气随着左胸一路烧到了脸上。这人。。。。。。这人简直太无理了!想我苏锦,鲁南苏家的掌上明珠,几时曾受过这样。。。。。。
当下,我脚尖一点,翻身坐在桥栏上,收敛心神道,“如此明显,还需要问?”
“哦?”男人浓眉微挑,道,“此话何意?”
“曾闻周有姜太公,素喜钓鱼,亦是无饵无钩,但因其才德举世无双,故有愿者上钩一说。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大海,才能汇得百川来聚;是梧桐,才能引得凤凰来栖。”说到此处,我故意顿了顿,上下扫了他一眼,嘻嘻笑道,“看来,公子是才德有亏,以致于吓得鱼儿不敢露面了。”
那时的他却也有趣,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潇洒不已地站起身来,挺胸而立道,“姑娘此言差矣,我虽不能如姜太公般兴周八百年,但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妄自菲薄。九九归一,周而复始。姑娘只见这九日,却不见未来个无数个日日夜夜。以此来断定在下的才德,是否太过武断?”
我眼皮一跳,忽然想起近几日祖父与父亲的叮嘱:
群雄并起,朝廷无能,天下即将大乱。当此之时,我苏家需有两手准备。一方面,要继续尽力辅佐天子,另一方面,则必须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为家族选一方势力倚仗。
于是,我俯下了身子,对着那清波水面,问道:“鱼儿啊鱼儿,听说跃过了龙门便可化龙。可是,不是所有的鱼儿都是锦鲤,也不是所有的锦鲤都有能耐跃过龙门,你说,我应该如何分辨呢?”
我忽然这般试探,他却只是如常地微笑着。“想庄子、惠子何等圣贤,亦只是在濠水上问一问‘鱼之乐’,而苏小姐一开口便问的是鱼跃龙门,此等胸怀气魄,果然非一般人能及。”
“你知道我是谁?”我心中一动。
他半转过身,双目便那么径直地盯着我看,许是太想知道他的答案,我竟忘了发恼,同样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直到感觉半张脸都热得发烫了,我才迅速别过脸。
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愉悦,道:“一年前,苏小姐金銮殿拒婚,惊到的不只是当今圣上,还有全天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