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第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兄!”
“哈哈,放心。班仲升曾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虽然侥幸,却也是有所准备。”
一面说着,一面跳下马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给尉迟方,“这便是治疗瘟疫的药方。你让属下按方抓药,先救了宁光寺中的人,再将这方子在城中广为传播,务必令全城得知。这样一来,便无惧瘟疫。”
尉迟方连连点头,将药方珍重放入怀中,“你方才说,已经将药方交给太医署?”
“对,我让猴儿带给马周,由他处置。不过官家行事素来缓慢,又要逐级上报。救命之事急如星火,不如两处准备,也好——”
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一只手还握着缰绳,人却缓缓坐倒。尉迟方大吃一惊,连忙伸手穿过胁下,扶住他的身子,叫道:“李兄!你怎么了?”再看李淳风,却是面色煞白,额角鬓边全是虚汗。
“无妨。”
“可是你——”
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道:“是我糊涂,这两日光顾着研制药物,忘了人生头等大事。”
尉迟方这才明白过来,瞠目道:“李兄是……饿的?”
“不然你以为如何?如今路也走不动,只能向尉迟乞食了。”
“这个好办!”校尉立刻兴冲冲跳起身来,拍着胸脯道:“李兄想吃些什么?万全阁的烤肘子、黄河鲤鱼,张记的羊羹宋大家的烩鸭……别说一顿,就是要我请你百十顿,都绝无问题!”
“多谢多谢,不过……眼下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一块现成的糖糕啊……”
第九章 惊变
果然,饱餐一顿之后,酒肆主人立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两人此刻正坐在万全阁临街的位置,面前肴核狼藉。窗户敞开,清风徐徐而入,尉迟方心情也畅快无比,仿佛搬去了一块大石。突然想到圣旨招贤之事,一下子又沉了下来。
“李兄,前天圣上又遣人去了你的随意楼,这一次诏令甚是严厉。”
“嗯。”李淳风顺手拈了一块酥酪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由他去吧。”
“这……这是什么意思?”尉迟方不禁瞠目结舌。
“意思便是,长安城已不是久居之地。”
“什么?!”
“莫惊。”酒肆主人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被校尉一震,险些倾倒的酒壶,“三十六计走为上,目前也只有如此了。”
“可是……”
“可是什么?皇帝是要我为朝廷效力,李某却只愿做个江湖散人,倘若答应,未免违背本心。至于求雨,本来就是荒诞无稽之事,违命不忠,从命则不诚,如果从命而不能成功,结果也是一样。如此这般,不走又能如何?”
“怎么走?”
“不难,此事我已安排妥当。在这长安城中,不知不觉过了七年时光,也是要离开的时候了。蜀道险阻,天姥奇观,东海碣石,西山昆仑……天下到处都是我未历之境,不识之事,正该一一游历。”
听他侃侃而谈,洒脱不羁,尉迟方心中不由得难过。他是重情义之人,一想到好友即将离去,顿时酒也喝不下去了。李淳风似乎知道他所想,举杯道:“人生如落叶,飘零未可知。能与尉迟这样的坦荡君子结交,得一时盘桓,也是李某之幸。此生缘分未尽,他年必有再会之期。来来来,且尽杯中酒,莫学儿女态。”
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诚恳郑重,迥非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尉迟方心中一暖,再不迟疑,仰头将酒干了。离别在即,甘醇酒液尝在嘴里,也带了些许苦涩之意。突然想到一事,开口道:“那郡主呢?你和她……”
李淳风淡淡道:“我是我,她是她。”
尉迟方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李兄你……还真是无情之人。”
“多情不是过错,但若是任情而动,明知故犯,难免贻害他人。以她的聪明,必定也是明白的。”
“可郡主对你——”
“那又如何?她是皇室之女,万事难以自主;而我……”沉吟片刻,忽地笑了笑,道:“我是被宗族除籍的罪人,结局已定,更无可言。纵情任性之错,一生一次已经足够,岂能再犯?”
他说得随意,尉迟方却腾地站起身,张大了嘴。中国古代,所谓家国天下,奉行的是宗法制度,除籍算得上最严厉的处置手段,除非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才会被逐出家门。
“你怎会……”
“意外么?”说话的人神色镇定自若,双目一瞬不瞬紧盯着他。尉迟方怔了怔,慢慢坐下,突然抬头,坚定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只信李兄。你一定是被人冤屈的!”
这回轮到李淳风发怔,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尉迟,你当真是——”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阵鸣锣喝道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向下望去,却见一列车仗正向楼前行来。远远看不清晰,似乎是两顶舆乘,一前一后,皆着红袍。看发式,前者为男,后者为女。那舆乘极其华贵,座上覆有绫锦,以鲜花和树叶装饰,却完全不是寻常所用的模样。肩舆前后,各有十名道童,手持法器,念念有词,四周挤满了围观者。邻桌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就是献祭的那对男女?真是罪过。听说明日巳时,就要他们服毒自尽。”
“什么罪过,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听那个真人说,这两人舍命求雨,是要成仙的。”
“嗐,人都死了,谁知道是成了仙还是做了鬼?说不定就是白白送死。”
听到周围声音,尉迟方心中不由得大怒,道:“这混帐许真人,我看就是个骗子!什么活人献祭,什么天公降灾,我可不信!好端端的人,怎能充当祭品?”
李淳风不置可否地收回了目光,“乱世多妖孽,自古皆然。哗众取宠,以幻术惑乱人心,以流言蛊惑人意,是惯常伎俩,不必奇怪。你我也只是寻常人,管不了天下的闲事。既然皇帝下了诏令,此事便无可挽回了。再说,你是现役武官,难道要抗旨将人抢下来?”
校尉想一想也对,只能把一肚子愤愤不平咽了回去。此时舆乘已经走近,正在楼下。不经意间一瞥,目光却凝固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舆乘上的女子眼神倔强,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不是那日从自己家中离开的李蘅又是谁?与此同时,女子也正好抬起头,四目交投的一刹那,对方眼中突然流露出复杂神色,却又很快收回目光。
“李姑娘!李姑娘!”
酒楼上的校尉跳起身,不顾一切大叫起来。女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再也不曾看他。眼看这一行车仗渐渐远去,尉迟方不禁呆若木鸡。这时候有人轻拍了他的肩头,回过头,便见到酒肆主人有些诧异的面孔。
“你认得这女子?”
“是,是……她是……”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校尉机械地答道。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扯住李淳风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李兄!你一定要救她!”
“哦?”酒肆主人眉头微微皱起,“慢慢说。”
于是尉迟方便将自己和李蘅相识的经过和盘托出,幼时如何结识,嗣后又是怎样认出,连带那夜将她带进自己家中的情形,也一并相告。李淳风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你是说,她是庐江王的女儿?”
“没错!”
“这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尉迟方正在心神不宁,也来不及咀嚼他话中之意,“我只以为她躲了起来,没想到竟然揭榜作了人祭!这……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别有所图。”李淳风冷静地道:“这一次主祭官是那位彭国公么?”
“正是!”一句话出口,尉迟方也明白了,吃惊道:“你是说,她想要刺杀——”
“嗯,从你所说情形看来,她心中只有报仇一事。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
“这样不行!她一定会送命的!”想到相识以来种种,虽然只是短暂相处,但那黑夜中少女温暖的身躯,细微潮湿的发香,以及灯下共话时那一种娇痴婉娈,此刻都清晰之极地浮上心头。这才惊觉,不经意中两人之间已有牵绊,倘非情愫,至少也是割舍不下,拆解不开,“不,我决不能眼看着她送死!”
这句话说得坚决。李淳风目光先是诧异,后是洞明世事的恍然。正要开口,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先生!先生!”摇光如释重负,奔了过来,一脸欣喜,“总算被我捉到你了!”
“什么话,”酒肆主人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脸上带笑,显得心中也颇欢喜,口中却道:“你家先生又不是贼,捉来做什么?对了,你怎知我在这里?”
“嗨,我可有的是耳报神。”摇光神气活现地说。李淳风略一思索,已经明白:“是葫芦和瓜哥?难怪。”葫芦、瓜哥均是钟馗手下的少年乞儿,走街串巷,消息最为灵通。酒肆主人出面解宁光寺之围,形迹已露,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线。
“真没劲,又被你知道了。”摇光有些扫兴,不过很快就又得意起来,“喏,这个,猜得出是谁给你的吗?”
见少年取出怀中一封信,同时一脸古怪笑容,酒肆主人顺手接过。天青色信笺上用流丽小楷写着两行字:“今夜酉时,河上画船。”
第十章 阳关
天上明月,岸边杨柳,河上画船。恍惚便是初识之际的景象,心境却与先前迥异。尉迟方有些不自安,拉了李淳风一把,低声道:“我还是在这里等李兄吧。”
“不必。你不是想救那位李蘅姑娘么?郡主那里,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可是她……你——”
话未说完,身侧之人已不动声色向前走去,尉迟方只得将满肚子的话暂且咽下,跟了上去。
月色明净,星光疏朗。春花都已落尽,秋桂却还没开,沿着河岸细细长着无数苇叶,颜色青青,随风起伏,将传说中繁盛热闹的夏季渲染成一场寂寞花事。便在此时,一声悠然轻响,将这夜的寂静打破。转头看去,画船之上隐隐现出女子身影,低眉抚琴,如有所待。
坐在舟中,尉迟方心中局促。拂云仍如当日初见一般,淡扫蛾眉,素净衣裳,更显清艳,只是眉宇微锁,仿佛有心事重重。她对校尉同来之事毫不诧异,却像早已料到,连座中酒盏都准备了三个。或许是她知李淳风必会如此行事;然而想深一层,则酒肆主人心中也早知她之所知。二人之间,究竟如何默契,是谁知谁更多一些,当真分说不清。
“郡主,”见二人都不说话,尉迟方只得轻咳一声,“今夜好兴致,这琴——”
眼光转向女子身前的古琴,望去颇有几分眼熟。拂云颔首道:“不错,这凤兮琴就是老师留下的。”
拂云曾随学士刘钧学琴。刘钧爱琴成痴,为此将古琴的原主人害死,最终却被荆烈所杀,临终前将这古琴交托给了拂云。这段往事《游侠令》中曾述,也是她和李淳风、尉迟方二人相识的缘由。此刻再看,那琴身乌黑温润,如墨玉一般,确是神品。
“月夜听琴,果然风雅。”一旁李淳风不动声色地道,“只可惜李某是个市井之徒,未免辜负这明月瑶琴。”
拂云微笑,道:“记得那日初见,李兄也曾说过,什么混吃混喝的话。李……你……你就是爱煞风景。”
最后一句突然低了下去,语意并非恼怒,却带着淡淡惆怅。听在尉迟方耳中,不知为何有些惶恐。再看李淳风,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而是将酒饮下。
“对了,有件事想请问郡主:已故的庐江王李瑗,你见过么?”
“庐江王?”拂云想了想,道:“他是上皇的堂侄,长我一辈。数年前因为谋逆之罪被杀,但我却没有见过此人。”
“既然如此,他的女儿你也不会见过了。”
“不曾。不过上皇在位之时,他带女儿来谒见过数次。”
“明白了,多谢。”
这一段话问者似乎没有问到重点,答话的人也并不在意对方的问题。尉迟方听得没头没脑,想开口询问,又怕唐突,却见拂云捧起案头一只玉匣。
“今日相邀,是为此物。”
“哦?”
那玉匣通体纯白,触手温润,刻有缠枝莲花图案,散发着淡淡的云头香气息。匣上并没有锁,而是用丝线打了个小结。酒肆主人正要打开,却被拂云阻止。
“时机不到。十日之后,再请李兄开看吧。”
毫不迟疑地将玉匣收入怀中,酒肆主人点头道:“好。”
女子这才轻吁一口气,微笑道:“其实这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我也了却一桩心愿。”
一边说着,一边调起弦。弦线有些松了,弹拨之际声音略微沉闷,拂云便一一校准,口中道:“李兄见多识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