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窑-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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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众人有的是第一次见安童,有的对真金和安童的亲密关系略知一二,但安童要远行,真金要送他的消息都没听说。当然,众人各怀心思,为了避免尴尬,更为了表现得互相很熟悉的,因此也都哼哼哈哈地陪喝了一杯酒。
安童要离开?怎么?和安童对坐着的涂安真刚刚才为再见到他而高兴,可是后一刻却又得知他要远行?涂安真心中满是疑惑,可是中间隔着上坐的真金,她却无法发问。
真金和安童的一番祝酒词直接把晚宴的气氛引向了热烈。直禄脱本是豪爽之人,他与真金的在怄气是不假,但安童去的地方,是他的故乡,而在外征战已久,安童的此番远行,也勾起了他的乡情。
“长生天保佑安将军给部落带去福音!”直禄脱向安童敬酒。安童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对敬,一饮而尽。
未进一颗米一勺菜,众人便几杯酒下肚,未免都有些吃不消,刘伯一切都看在眼里,命令下人们赶紧盛饭菜,大家都丝毫不客气,一时间晚宴热闹起来。
间隙,真金又提:“请允许我尽地主之谊,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高丽世子李资谦。”
李资谦看着众人你来我往的敬酒,早已按捺不住上前表现,可是真金一直不说话,他也不便出头,还好真金在这个当口介绍了他。
真金话音刚落,李资谦就站了起来:“吾皇万岁,在下李资谦,高丽人士,能在此地认识燕王和诸位豪杰,三生有幸,这杯就,在下先干为敬。”
李资谦怎么也在这?他是高丽世子?他和谢大娘不是……淮山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涂安真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等她理清思路,又被真金的话语打断:“这位是医术高明的孙承先生,多次救人于危难,又有恩于我,值得尊敬。”真金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诚恳。
孙承从医多年,第一次在这样重大的场面被人如此隆重的介绍,感到受宠若惊。
涂安真对孙承是万分感激的,这位大夫极大的缓解了她的苦痛,所以真金介绍孙承时,她自然而然地举起了酒杯。孙承端起酒杯,先向真金点头示意,又与她隔空对敬,饮尽。
跪坐在孙承身后的月瑜小声地说:“师傅,少喝点!”
“燕王揽尽四方俊杰,天下人才,力图重振经贸,真是雄图伟业,运筹帷幄啊!”今日的忽辛,身着墨绿色长袍,发髻梳成回回人常见的麻花卷,肤色虽黑,脸上也有些淡淡的伤痕,但双眼炯炯有神,不知情的人根本他曾遭受牢狱之灾。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听起来就有不同的意思。
真金的确比之前见到的许多蒙古人要高瞻远瞩得多,目前为止也比绝大部分的蒙古人温和纯厚,所以孙承才想要投靠他,在这乱世,为月瑜找个稳固的靠山,也给自己留给活路。
安童听罢忽辛的话,眯起了眼,悄悄地打量起这位财政大臣的儿子来。他说这话看似歌功颂德,实则大逆不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人才,是皇上的人才,区区一燕王,怎能替皇上运筹帷幄,又谈何雄图伟业?显然,真金同样想到了这一层,他对着安童皱了皱眉头,安童也轻轻地摇了摇头。真金对刘伯使了个眼色,刘伯便示意下人搬上来一个木箱。
“大家都来看看这件瓷器!”真金示意刘伯打开木箱。
箱子一被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件瓷器上,那是一只扁壶,就是涂安真昨日见到的那一只。大厅里的烛火点得再多,都不似白天那样明亮,所以在这样的光线下,众人看到了扁壶还算平滑的釉面反射着微微发黄的烛光,湛蓝的几道简单花纹显得典雅大气,整个扁壶造型优美,让人忍不住想把玩,就连直禄脱这样的武夫,都惊叹得叫出声来:“好东西啊!”
“是不是好东西,得让懂行的人来鉴别。”真金转头望向涂安真,“安真是来自浮梁城有名的烧瓷世家,她家烧过许多前朝贡品,她说好,那才是真的好。”
“过奖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涂安真站起来,向大家示好。她今日穿上了昨日试穿过的紫蓝色褥裙,只是没有带上一起送来的月白色发带,蒙古人尚白,把白色看成是高贵的眼色,但是汉人却认为白色是死人才用了眼色,所以梳妆时,涂安真让璇儿梳了两个长条的麻花辫,用紫色的发带缠绕起来,更加可爱灵动,加上她举止优雅大方,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这件瓷器各部分比例得当,画工精湛,简单的几笔蓝料,就让人有洒脱尽兴之感,颇为难得,美中不足的是瓷土成分不好,烧制的温度也没有把握好,所以大家自己看,它表面的釉色有些凹凸不平,还有些发黄。”
“是么?”安童好奇的走上前去,仔细观察起来,突然他大叫:“涂姑娘说得没错,表面是有不少小孔!”
是么?众人好奇地围了上去,真金满意地看着涂安真,点了点头。
一阵观赏把玩之后,众人才回到了座位上,真金清了清嗓子,朗声到:“这只扁壶,只是试验品,待下一批成品出来,我将上奏吾皇,我大元要将这样的瓷器,贩售到西边的各个部落,各个汗国,大元还将开放民间瓷器贸易,繁荣市场!”
什么?开放瓷器贸易?没有听错吧?!
涂安真迷惑了,她爹涂贾烧了一辈子瓷器,所有的瓷土、颜料来源一直都由官府把持,每次到瓷窑定制瓷器,提供的原料都是非常有限,若有失败率过高,便只有私自高价另购填补。一开始没有经验,失败率极高,烧制成功一件就要花费几十上百件的原料,有的年景赚的工钱都不足以购买原料。后来随着技艺的提高,爹渐渐能在有限的原料里尽可能地烧出更多的瓷器,加上娘别开生面不同于其他瓷窑的画工,使得来浮梁城收瓷器的官员对涂家的瓷器情有独钟,可好景不长,官府供的原料越来越少,要的瓷器件数却越来越多,不仅涂家一家,多家瓷窑都难以为继,后来才发生了她兄长涂安青出走西域,寻求青料的事情。
可是现在,蒙古人要开放瓷器贸易?意思是允许烧瓷的各种原料自由买卖?那涂家的瓷窑,有可能重新燃起来?这一切该不是幻觉吧?她没有听错吧?可是就是这丝渺茫的希望,也足以让她高兴起来,她握着筷子的手有些抖,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然而,李资谦并不懂这些,他只是纳闷:为何在淮山村像个累赘一样的涂安真到了蒙古人这里如此受重视?明明是前朝公主,却被真金视为上宾,安童好像对她也青睐有佳,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真金一直是晚宴节奏的把控者,众人还没有从关于瓷器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又让一群女子上来表演歌舞,众人在丝竹声间品尝饭菜,互相敬酒。歌舞中不仅有汉人的旋舞,还有蒙古人的盅碗舞,最后竟有高丽的长鼓舞,李资谦多年未闻乡音,一介汉子,看罢竟流下泪来,直禄脱赶忙上去敬酒,李资谦也爽快的喝了下去……
一个多时辰的晚宴,各种消息,各种揣摩,各种表演,又各人各怀目的,根本没法好好品尝饭菜,只是喝酒……直禄脱明显是醉了,因为他找忽辛喝酒,有些失态,忽辛打心眼里看不起真金,反而对指挥将士在血海里厮杀的直禄脱尊敬不已,于是他拉着直禄脱毫无顾忌地喝起来;孙承没想到高丽世子会如此精通医术,同行交流起来,话也特别多,酒逢知己千杯少,月瑜怎么也拉不住孙承,一大把年纪了还和李资谦一杯一杯地干……只有涂安真,想起几个月前池州城满城饥荒的景象,看着眼前的饭菜,便没了胃口,于是她向真金告退:“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
“怎么了?”真金真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家,忽闻她的告退,神情紧张了起来。
“没事,就是有些累罢了。”
“臣送涂姑娘回去吧!”安童提议。
真金望望席间喝得正起兴的众人,点了点头。涂安真正要起身,一个不小心,差点跌倒,安童赶忙来扶,这一下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喝得醉醺醺的忽辛取笑涂安真:“没想到涂姑娘身残志坚,还懂瓷器啊,哈哈哈……”
涂安真的脸一红一白的,她抓紧了安童的手臂,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快走,别理他!”安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真金恶狠狠地瞪着着忽辛,忽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和直禄脱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与汉人不同,蒙古人尚白尚蓝,蓝白两色在汉人看来都是不详、祭祀用的颜色,却在蒙古人的世界里得到了无比的崇敬,青花瓷就是最好的例证。
☆、夜幕惊魂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特别感谢“阿尔斯兰”指出文中关于高丽王室姓氏的错误,这是我查史料不认真的结果,非常抱歉!
从本章起“李资谦”将改名“王资谦”,之前的章节中出现的“李资谦”我会在未来慢慢修改。
再次感谢。
“你还好吧?”安童扶着涂安真从都督府大堂里走出来,关心地问。
涂安真没有回答。
安童又问:“我们出去走走?”
涂安真还是没有说话,安童竟也当成了默许,直接带着她走出了都督府。
“你的腿怎么又这样了呢?之前不都快好了么?”安童低下头去,想查看她的右腿。
涂安真看着安童弯下去的腰,眼泪突然吧嗒一下,滴在了他的后背上。
安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直起身来,安慰似地拍了拍涂安真的后背。他这个细小的动作,把涂安真一直的坚持击得粉碎,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夜色虽沉,涂安真脸上的两行泪水却是星星点点,安童的心像被针尖划过一样刺痛,这几个月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忍不住了,双手捧起涂安真的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了涂安真眼里的痛苦和无助,他轻轻擦去涂安真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顺势把涂安真搂在了怀里。
所有的声息在那一刻都停住了,涂安真把头埋在安童的胸前,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每一次,都是这样,在她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安童总是张开怀抱,温柔地迎接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涂安真累了,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微微一瞥,发现安童衣服的胸前,已经湿了一片,涂安真不好意思地说:“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嗯。”安童毫不在意。
涂安真的鬓边贴着安童的脸颊,她感觉到了他沉沉地呼吸,安童呼出的热气也吹进了涂安真的耳廓,弄得她有点痒。她轻轻甩了甩头,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几十丈外都督府门口立着的人影。
那是燕王真金!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哪里的,他的身后像是有一团黑色的浓雾,散发着恐惧的气息,月白色的长袍映出了他比黑雾更沉的脸,冰冷得让人颤栗,涂安真心里一惊,片刻间全身像被冰块镇住,寒意刺骨。
“怎么了?”安童察觉出涂安真的变化,轻轻地问,他的声音像冬天里火炉,温暖得可以把人融化。
“没……没什么。”涂安真别过了头,故意不去看真金。
安童不再说话,脸上挂起不为人知的笑意,扶起涂安真,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池州城不像以前一般繁华,没几户人家点着灯,城中街道上黑漆漆的,走了好远,才看见一家小酒馆,点着昏黄的烛光。涂安真想起都督府里明亮的烛火,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要离开一阵。”坐在酒馆里,安童对涂安真说。
“我知道!”涂安真像个受气的小姑娘,嘟着嘴说。
安童笑给着她倒酒:“来,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干了什么?”
“我……我其实是想回家看看,可是却迷路了,进到了一个叫淮山村……”涂安真的腿突然钻心地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只得一边用力地抓住小腿,一边用力的拍打。
“怎么了?”看到涂安真痛苦,安童心疼极了,赶忙握住了她的手,又蹲到她身边,帮她按摩小腿。
“没事,孙大夫说这种症状很快就会消失,慢慢地我就可以不用拐杖了。”涂安真尽力挤出笑脸,可是却比哭还难看,她把安童推开:“你坐,你坐。”
安童只得坐下:“这也是在淮山村弄的?”
“嗯。”
“是不是王资谦?”安童试探性地问。
一提到王资谦,涂安真就警觉起来,她意识到安童也是个蒙古人,无意间她便闭紧了嘴。
“放心,他把你交给了我。”安童的回答并不能放宽涂安真的心。
她依然紧张:“他把我交给你做什么?”
安童不动声色:“他只是告诉我,你是个重要的人。”
重要吗?我对淮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