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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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所有的弟子都拿着剑聚在这里,整齐地列队站着,一个个虽面色凝重,但都昂首挺胸,只待长老一声令下,便可长剑出鞘,直指神京。
匆匆的脚步声从祖师石像后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师姐宋茹攥着一封信赶来,冷峻的脸上泛出一丝激动。
五侯府,一只只传信鹰隼飞进飞出,府中却并没有多少人手。世人总说五侯府号称门生三千,是在吹牛皮,五侯府的人也从来不辩解。
如今,粗犷的大汉看过信件,一巴掌拍在桌上,“快去喊人!把所有人都给老子喊上!让他们好好数数我五侯府到底有多少人!他娘的,不就是一群妖兽,老子弄不死它!”
于是无数鹰隼带着五侯府最高等级的召集令,飞抵各洲。它们有的飞进了王侯之家,有的闯入了布满瘴气的幽深丛林,有些一直飞、一直飞,直到飞入海岛。
无数的人,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同一个号召——去神京罢。
罗衣衣,无名山上一个小散修,叩仙大会时曾有幸与陈伯衍在狮子楼内切磋剑技,并以此为荣。他时常告诉别人,他是跟孤山剑阁大师兄交过手的人,并且觉得自己应当像对方那样,心怀浩然正气,行事有君子之风。
如今,什么信都收到的他,也正欲前往神京。
听说妖兽都在往神京走,那他也要去。或许在那里,他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与罗衣衣怀着同样心思的散修,不在少数。而那些早已投入神武司的散修们却都还没有动,因为陈家的黑羽军忽然从各处冒出来,以铁血手段直接接管了神武司,将所有修士收编入队。但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这整个行动又快又狠,等到官府和各派反应过来时,各地神武司的门口,都已站上了黑色盔甲的军士。
孟七七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知道的并不比别人早多少。他快步走进张家为陈伯衍准备的书房,看到陈伯衍竟然还在慢条斯理地写字。
温和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头,孟七七的脚步不由变得轻缓,深吸一口气,问:“神武司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陈伯衍没有抬头,道:“神京再牢固,若是让所有的妖兽都聚到那里,也必败无疑。”
孟七七蹙眉:“你是想在中途设卡拦截?”
“这是一场战争,阿秀。”陈伯衍说着,目光里透出一丝冷意和决绝。他再次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武”字,力透纸背。
“想要搏出一条生路,唯一的办法只有两个字——武力。”陈伯衍抬眸看向孟七七,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散兵游勇,不可取。”
孟七七明白陈伯衍的意思,想要设卡拦截,并在最后守住神京,必须得所有人通力合作。而合作的前提是,他们要有一个足够强硬的统帅。能够成为统帅的人,地位、修为、御下之能缺一不可,而放眼整个仙门,这样的人寥寥无几。
金满那样任意妄为的人不合适,孟七七自己这样惯于独往的人也不合适,阮空庭那样的又太过温和,思来想去,只有陈伯衍。
他是陈家的少主,又是剑阁大师兄,在仙门中本就地位超然。而他自幼在军中长大,统帅能力毋庸置疑。他还有足够的魄力,足够的远见。
越是想,孟七七越觉得大师侄哪哪儿都好,其余的人都不配给他提鞋。
只是如此一来,陈伯衍身上的担子就太重了。而天下修士千千万,桀骜不驯之辈多如牛毛,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顾全大局听从调令?
陈伯衍看着他,唇角终于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他伸手把人拉到近前,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小师叔在为我担心么?”
“是啊。”孟七七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半是心疼半是揶揄地说道:“若有人不服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好。”陈伯衍抚过孟七七的柔软黑发,忽然间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末了,孟七七又问道:“秘境里的那些阴灵……可曾散去了?”
陈伯衍摇头,“他们还盘桓在那里。但我把季月棠的尸身取走了,日后或许有用。”
“那些阴灵和魂草,究竟是什么章程?”
“阴灵消散之后,就化成了魂草。应是九转生灵阵的缘故,让这些被献祭者无法转世投胎。”
这话,听得孟七七不由咋舌。尧光手段之狠,恐怕他跟陈伯衍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尧光,他们或许都不可能出生,也不会相遇,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
静静地温存了一会儿,孟七七又抓紧时间谈起正事来,“你目前能调动的统共多少人?光靠神武司那些修士,恐怕不够吧。”
“嗯。想要在各地设卡拦截,还需五侯府和颐和公主的助力。”陈伯衍说着,取出地图来与孟七七看。
孟七七沉吟片刻,道:“五侯府门生遍布各地,三教九流应有尽有,确实有用。颐和公主那儿应当也不会问题,只是……金满,你有收到他的消息吗?”
“他在浮图寺。”陈伯衍道。
“浮图寺?他去那儿做什么?”孟七七疑惑。
就在孟七七疑惑间,已消失数日的万铢侯金满,正如陈伯衍所言那般,出现在浮图寺后山的僧舍里。
若是孟七七在此处,他一定不会对这间僧舍感到陌生,因为这正是一念和尚的住处。当初他与金满来到浮图寺,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一念。
如今的僧舍,看起来仍如当初一般。
金满推开篱笆慢悠悠地走进去,目光扫向那口破水缸。水缸里的水仍是满的,破口处渗着水,可见僧舍的主人刚刚把水添满。
这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缸,缸里那条缺了鳞片的鱼也无任何特殊之处,但金满却为之驻足,负手站在缸前,专注地盯着那条鱼看。
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一念和尚感应到来客,主动出门相迎。
“阿弥陀佛,原来是金侯爷到此,不知所为何事?”一念眉目温和,见着金满,也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的惊讶。
金满没有回头,问:“你为何要救这条鱼?”
“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次我与孟秀来此,你说——也不知是谁,竟把好好一条鱼用绳子拴在了路边,所以你救了它,对不对?”
一念颔首,“正是。”
金满继续说道:“你后来又说,山下一户人家的幼童去世了,你要去为他做法超度,对不对?”
一念没有再说话,他抬起头来看着金满,目光中满是慈悲。
金满终于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幽幽道:“可是你没有说,是那个幼童把鱼拴在了树上。你救了鱼,却杀了孩子。”
话音落下,一呼一吸之间,气氛陡然凝固。
一念和尚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动摇,他不反驳亦不点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金满见到他这幅悲天悯人的模样就觉得窝火,埋藏于心底的恨意几欲将他的理智焚毁。他死死地盯着一念,再问:“十四年前,风雨山土地庙,有个叫蝉儿的丫鬟,是不是你杀的?”
闻言,一念和尚无懈可击的悲悯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
第234章 慈悲意
十四年前; 风雨山土地庙。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金满抱着他那个叫蝉儿的婢女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听凄风苦雨拍打着破窗; 心中一片焦灼。他不停地探着蝉儿的体温; 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身体和泛着枯黄的脸; 整颗心都揪在一起。
蝉儿病得迷迷糊糊的,努力地睁开眼看着他; 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来; 气若游丝地安慰道:“别担心……少爷……我会没事的……”
“好了,你别说话了。”金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低头蹭着她的脸; 语气轻柔地安抚道:“我相信你。等你病好了; 少爷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此时的金满,还没有加入五侯府。他只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富贵少爷,他说要修仙; 于是家里便想方设法为他拜师; 大把大把的银子砸下去; 为他换来寻常门派的弟子可望不可及的资源。
许多人嫉妒他,为此口出恶言,他便靠自己无与伦比的天赋打到他们跪地求饶。他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金满得不到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他金满办不成的。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叩仙大会之后; 甚至有许多门派都争着要把他收入门下,其中不乏那些名门大派。
不过金满不在乎,他来修仙,不过就是图一乐呵。什么大道、什么苍生,都不曾出现在他的眼中。
在他的眼中,追求大道远不如逗逗蝉儿这个小丫头来得惬意。而他与蝉儿之间,大抵不过四个字——青梅竹马。
他知道她很胆小,从小就听不得什么鬼故事,见不得虫子,但却力大如牛,能帮着金满到处揍人。可她虽力大如牛,却又总是生病,大夫说这是娘胎里就落下的毛病,治不好。金满不信邪,搜罗了许多灵丹妙药,强行让她的容貌与自己一般停留在少年时候,却怎么也治不好她的病。
后来大夫又说,是药三分毒。
金满这才恍然想起,他的蝉儿,终究只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可金满还是不信邪、不信命,于是带着她四处求医,最终被困于这风雨夜的风雨山上。
时至子夜,土地庙里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金满第一时间拿起剑,警惕地看着来人,又在看到来人的穿着打扮时,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那是两个和尚,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看起来很小,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年纪。
“阿弥陀佛,打扰施主了。”大和尚过来与金满见礼,看到他怀中的蝉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位女施主可是生病了?”
金满担忧着蝉儿的病情,于是脾气便不大好,“这不是很明显么?”
“施主莫恼。”大和尚慈眉善目的,许是看蝉儿这姑娘瘦瘦小小的太过可怜,于是问道:“可否让老衲为姑娘诊脉?老衲来自浮图寺,法号空明。”
此人正是空明大师,而他身边跟着的小和尚,就是后来的一念。
金满听到浮图寺的名号,心中大喜。他本就是要带蝉儿去浮图寺求医的,若是浮图寺不行,那就带她去更远的天姥山,没想到如今竟在半道上就碰到了空明大师,他怎能不喜?
可事关蝉儿,他无法完全相信这两个雨夜来客,目光中仍有警惕和犹豫。空明大师却没有半分恼怒,反而从袖中取出浮图寺的身份玉牌交予他。
检验过玉牌后,金满心中大定,连忙请求大师为蝉儿诊治。让他欣喜的是,空明大师把过脉后,一口便道出了蝉儿的病因——断脉。
断脉是个很可怕的病症,意喻着病人先天不足,很难活过三十岁。空明大师亦没有什么妙手回春的法子,但又觉得这对小儿女太可怜,于是便为蝉儿运功调理,并告诉金满,风雨山上有一种草药可以缓解蝉儿的病痛。
当时的金满心中对于空明大师是充满了感激的,心中也激起了一丝希望。因为经过空明大师的运功调理后,蝉儿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他等不及要去找草药了,于是把蝉儿暂时托付给空明大师后,便一头扎进了雨幕中。空明大师拦他不住,只得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感叹有情者苦。
那时的空明大师并不认识金满,因为他一直在苦寒之地行走,希望用佛法普度众生,对于仙门中的后起之秀了解得不多。
他身边的一念,正是他在北疆传道时救下的。他见对方无家可归,实在可怜,于是就收他当了徒弟。
那一夜,空明大师打坐念经,小和尚照顾蝉儿,土地庙内并未发生任何异样。
可是当金满拿着夜明珠顶着风雨漫山遍野地找了一整晚草药,终于找到一株,欣喜地赶回土地庙时,却发现蝉儿已经死了。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看着就像是病死的。
可是金满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他刚刚升起来的希望,都被一寸寸碾碎,随着满身的雨水渗入泥土。
但无论他如何愤怒如何癫狂,那一晚土地庙里就只有两个和尚。空明大师如果要杀蝉儿,又何必去医治她,还自曝身份?而除了空明大师,就只剩那个小和尚,一个小和尚又怎会做那样的事呢。
其后的许多年,金满都在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中渡过。
他无数次想,如果那一晚他不急着出去找草药,是不是就能见到蝉儿最后一面,可以陪着她走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这样至少,她会走得安心些,而不是在那凄风苦雨中,还担忧着她的少爷会不会淋雨感冒。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蝉儿的死,会是那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和尚下的手。
可他那时看着蝉儿的目光明明是那么的担忧和关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