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伤离别-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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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进去?”
尤离知道合欢在里面,所以不敢进去。
他惭愧,甚至害怕去面对他。
“我不敢。”
萧四无道:“怕什么,他又不会怨你。”
尤离道:“正因他不怨我,所以我更害怕。”
他盯着地面不抬头,“夫人非要万里杀和帝王州打起来,属下无能,想不到什么办法。”
萧四无道:“以尤奴儿在叶知秋心里的地位,又有人证说是万里杀所为,不该只是这样的进展——除非叶知秋完全肯定此事跟万里杀的所有人都一点关系也没有……”
尤离道:“离玉堂不是那样的人,难保别人都不是。”
萧四无戏谑道:“所以才是怪事——难不成他们那里也有一颗殇言,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尤离心头大动,知道萧四无猜得八九不离十,燕南飞昔日手中定有殇言,说不定——
强定心神,轻叹道:“四公子,我很累……”
萧四无便道:“夫人没下时限,总会有对策,今晚就——”
尤离道:“既然前计已失,明天让欢儿回血衣楼,夫人那边,以后再解释,可以么?”
萧四无道:“夫人要良堂主去戴青龙面具,可良堂主好像一点也没有兴致,满脑子只想着屋里那位娇滴滴的人儿。”
尤离道:“岂止戴上面具,夫人眼看叶知秋和离玉堂毫无间隙,多半是要所谓的良景虚死在万里杀手里,可惜合欢无能,如此弃子,的确救之无用。”
萧四无道:“夫人应该在忙着弄她的解药,却还有闲心做这些事情,果然是楷模,萧某敬服。”
尤离道:“那么四公子在忙些什么?”
萧四无道:“忙着……”他轻笑,微微附身凑近,气息就到了尤离耳边,“你说呢?”
尤离侧头一避,“你离开了洛阳两天,去做什么了——”
萧四无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尤离冷冷道:“正因属下知道,所以担心更甚,既然四公子已经去戴上青龙面具了,四公子强我数倍,夫人却又费尽心思来要我何用?岂非她根本不知四公子行事——”
萧四无道:“你是觉得我欺瞒她了?”
尤离道:“莫非不是?”
他掏出明月心密信,直接抖开递到萧四无眼前,后者盯着看罢,突然就恼怒起来。
“良景虚——”
尤离道:“夫人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四公子,绝不救合欢,但心疑四公子之诚心,会否良景虚软语求上一求,四公子就色迷心窍毫无理智——结果在下尚未开口相求,四公子就可以违夫人之意,属下该如何跟夫人回禀?”
萧四无道:“良堂主很少开口求人,是萧某自以为知道你所求所以直接给你——我救了他也自有说辞可以跟夫人解释,良堂主也完成了夫人的指令,可喜可贺。”
尤离道:“四公子,夫人的心思真的很难懂,我是猜不透了,只能从命,望四龙首息怒。”
萧四无笑道:“她的心思是很难懂。”
他笑意渐退,“良景虚,夫人若一纸密令,要你杀了我,你也从命?”
尤离脱口道:“她不会的。”
萧四无道:“我的问题是,你会从命?”
尤离道:“我不会的。”
萧四无突然抬手扼上他咽喉,“那夫人的试探就可以从命?”
后背立刻撞上围墙,尤离不知他是否真这么生气,迟疑道:“我……我就是想……看你会不会……真的去……”
很快力道一松,呼吸就回来了,尤离咳嗽几声,惶然而视,“我以为你……我以为我自己没那么大的作用……”
萧四无道:“你就这么自卑?试探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没有自信?”
他转身,“你以为救他回来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弃子始终是弃子,一夜良宵,去陪你家欢儿好了——”
尤离一把拉住他,“你什么意思?”
萧四无道:“弃子被弃之时就该发挥最大作用,萧某给你们多争取了一个晚上,良堂主抓紧时间去告别。”
尤离陡怒,“萧四无——”
萧四无道:“良堂主,我又不是菩萨,不但不是菩萨,还根本不是个好人,木已成舟,无须多问了。”
尤离道:“他在四盟那里待着,还能多活几天的是不是?”
萧四无笑了,“是,不过良堂主要尊夫人的令,所以事情会至此,总不能怨我了——”
尤离扶着墙站稳,“我想救他回来反而是让他再去送死是不是?”
萧四无觉得身后之人的情绪不太对,本是病人,不该跟他计较的,然恼怒未消,直言道:“是。总之事情照着夫人的意思继续了,良堂主该高兴才是。”
尤离缓步上前,“你很生气?”
他仿佛刚刚知道自己犯了错,盯着白色背影低声道:“夫人要我做的,我只能——”
前面的人回身道:“少拿夫人说事,良堂主只是信不过萧某,无关其他。”
尤离道:“你真生气?”
他或许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一直对很多东西都淡漠随意,给不了人安全之感,患得患失也怪不了自己。
他突然恐惧,很快又带了自伤的笑音,“你要把我扔了么?”
萧四无顿觉不妙,缓了语气道:“你该喝药了——”
尤离道:“喝了也好不了,我就是不能相信你,你们都是骗我的,谁也不能信……”
萧四无擒了他胳膊往后院去,“先吃药。”
尤离摇头,“不,我要欢儿,他——你说了让我去找他的……”
萧四无道:“那是刚才,现在不行了。以良堂主现在的神智,跟他呆在一起,难保不会出事。”
尤离道:“他不会害我的,我可以带着他走,他不会不要我——”
萧四无道:“怎么对他就这么自信?”
尤离道:“你玩也玩够了,气也生了,放我自生自灭罢了。”
萧四无狠力推开门,“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萧某把人惯坏了,得立刻补救。”
一记手刀,人就瘫下去不省人事。
萧四无唤了合欢去煎药,后者惊急万分,脸上指痕犹在,萧四无看罢道:“最后一晚了,但是弃子的愿望没有实现的价值,煎了药以后呆在屋里哪儿也别去,明白?”
合欢低低道:“能不能……”
萧四无道:“不能。因为萧某会妒忌——妒忌的后果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合欢垂眸道:“是,属下知道了。”
尤离醒得很快,那种万分疲惫的恍惚感好像消失了许多,萧四无正直直对视,四目相交。
尤离的余光看到已经空了的碗,第一句便是——
“对不起。”
萧四无不置可否,“错哪儿了?”
尤离道:“陷四龙首于不义之地,属下——”
萧四无冷声打断,“良堂主一开口就不说真话的毛病何时能改?”
尤离立刻停语,转问道:“合欢呢——”
萧四无道:“见了也没用,还是别见了。”
尤离只能道:“我尊夫人的令而已,算不得错。”
萧四无道:“良堂主对四龙首没错,然良景虚对萧四无呢?”
尤离眸子一颤,“你真的生气?”
萧四无点头,“如何?”
尤离道:“你真的很喜欢我?”
萧四无点头,“很喜欢。”
尤离却摇头,“为什么?”
萧四无很少拐弯抹角,“你讨人喜欢,所以我喜欢,不可以?”
尤离道:“所以我总试探你在不在意我,你很生气?”
萧四无道:“换做你,不生气?”
尤离道:“可是江——可是我已经……”
萧四无道:“江熙来?呵,我并不在意那个人,把握尚在。”
尤离道:“你的把握从何而来?四公子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习惯了,以为什么都易如反掌?”
萧四无道:“我要的都会自己得到,实在得不到也不强求,我给过你机会走了,还不止一次,你自己要回来的。”
尤离苦笑道:“我又没有地方去——”
萧四无的声音听上去很远,“堂主说笑了,只要你不想呆在这里,你就一定可以走的。既然都回来了,何必嘴硬呢——”
尤离覆上他手腕,哀声叹道:“四公子,尤离若早一点遇见你——”
暖玉蓝珠压在萧四无臂上,淡淡的温热,恰到好处。
相国寺,排云塔。
合欢早早等在塔内。
除他外再没别人。
好在九华离开封甚近,人马连夜赶到,直接前往相国寺清了场。那瓶药水在他手里捏了许久,眼看时间匆逝,必须要和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作别了。
他望向凤春阁所在的方向,他的母亲正在那里招呼客人,完全不知同一片天空下,她的儿子即将去赴死。
尤离还在昏睡。
也不知道刚刚救回来的人如何逃不过弃子的命运,夜中被迫喝了迷药,人事不省。
“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心软的。”
萧四无这样道。
合欢没有这个自信,萧四无却也没有给他验证的机会。
天刚亮的时候萧四无就准备与合欢同行,却有一只鸽子咕咕地叫着,停在了院子里。萧四无解下它腿上的纸条,面色不改道:“有些琐事,你先去。”
尤离正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噩梦,一点美好也没有。
他曾说,他想要的一切,都握不紧也抓不住,最后都没有了。
江熙来也曾回他:我会一直在的。
事实上他撒谎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说的人绝没有撒谎,听的人也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然而结果偏偏——
他梦到合欢弹着琴,一首《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然后从桌上抽了一把尖刀捅进自己心脏。
刀光一闪,和剑芒一模一样。
一把剑,一道苍龙出水,白光从开封掠至秦川,最后混了血色,在他胸口蔓延。
浅黄的衣色,最后凝结成指间一颗殇言,酸涩入口,旁边是萧四无的眼中冷光。
冷光渐暖,变成东越万蝶坪的粉色花海,一盏花灯从人手里落下去,直直坠入了一片牡丹园中。梨花白如雪,娇红如霞,魏紫沾烟,在日光下晃着,最后晃成一片血色,缓缓消退,又变成了开封的剑光。
这个梦毫无逻辑,却无尽头,周而复始,循环个不停,怎么也走不出来。
不知是第几次被剑光挑中胸口,惊醒后满额冷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躺着缓了好半天才能坐起来。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药却温在罐子里,还是热的。罐子上贴着字条,萧四无的笔迹——
喝药。
尤离还有理智,他也想快点好起来,这种药不离身疯疯癫癫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推开门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萧四无这么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会否高估了迷药的效力——
他不安,很惶恐。
好像许久没有一个人呆在这么空旷的地方。
院里还有尸体,落叶又多了一些。
萧四无和合欢去了哪里?
他转身回房,抬手去揉眼睛,无力的手臂很快沉重垂下,被门锁的插销之处划过,湛蓝色的珠串突然就散了,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听起来震耳欲聋般响个不停——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弯腰去捡,然而心头不安更甚,盯着满地的蓝珠发怔,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惊而惧,刀已在手,看到来人的一头白发便愣了片刻,不解道:“先生?”
百晓生负手而来,看着地上的东西道:“唉,一大早就这么不吉利——良堂主可知这一颗值多少钱,还不赶紧捡回来。”
尤离道:“先生来开封就为了很属下说这些?”
百晓生道:“自然不是,老夫来给良堂主递个信儿。”
他附在尤离耳边,声音低哑苍老却带笑意,好像在说一个极其普通的小事情,尤离却惶然瞠目,飞快奔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在退化,阳光遍地,却没感觉到温暖,也不冷。上马的动作还利落,手心里却感觉不到缰绳,双刀在腰后摩擦生响,犹记萧四无送他时的得意神情——
有人追求一辈子的割鹿刀,我要扔回炉子里就扔回炉子里,我要给你便给你了。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他还有迷路的幻觉,排云塔已经可以远观,却靠近不了。
合欢已经看不见塔外云雾缭绕,暗红长衣和沙黄战甲从门口逼近,还有两个盗墓的鼠辈,走在最后的是江熙来。
合欢的侧影无比逼真,琥珀眸子含光,盈盈如初——
江熙来毫无意识,已经急步走近。
天色不可见,春风难过门。
居士林外河水涛涛,古木小筑矗立,小孩子动作熟练地烹茶,看到萧四无皱眉就笑了。
他示意窗外,萧四无扭头便看见排云塔立在开封半空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