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何处-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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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津很在乎那个孩子,失去孩子以后,林津木呆呆地在寝殿中发愣,不吃不喝,没有半点反应。好容易有了点反应,便是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宫里给的药会有问题……
岑季白早朝的时候,林津的近侍小刀冲到朝堂来,说林津提了剑去周夫人殿中。等到岑季白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此想来,林津即便没有恨他,也要怨他无能的。这一世,重回秋狩那日,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岑季白想过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本来不配出现在林津面前,但他奢望着能像前世成亲之前那样,同林津作生死之交,想要同林津说说话,看一看他。况且,他想要保全林家,想要护住林津,便不得不到北军中去,不得不面对林津。
只是目前而言,岑季白无法摆脱前世的印象,以这样的状态面对林津,谁都可以看出他的不正常……
他便竭力用繁杂的事务来淹没自己,假装出十岁的孩童的天真模样。
好在,他并不缺少事做。
他写不出跟十岁的孩子一模一样的字迹来,说是经历生死之变,更为沉稳了,那也变得太快些。所以他拿出从前的字,慢慢临摹。
自从南军交给了宋峥,周夫人对他的态度,更有些古怪了。他不能也不想整天往微澜殿中跑,但宋晓熹往他这里跑得倒很勤快,周夫人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岑季白虽然乐得看周夫人不高兴,却也不希望她迁怒于宋晓熹。
岑季白还要忙着应付夏王,似乎是前几日觉得他这个儿子有趣,夏王热衷于带着岑季白在后宫中享乐宴饮,致力于教出一个同他一样玩乐无度的小王子来。岑季白不想毁了自己名头,也不想激怒了夏王,实在是不胜其烦。最后,岑季白只好告诉夏王,那些有趣的新鲜玩意都是他从书里头看来的,想为父王多找些有趣的东西,只能多看看书。夏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才放他回了太学学宫。
以岑季白的实力,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骑射兵法,宋晓熹在他面前都是不够看的,他有心让一让宋晓熹,却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起初并没办法让得顺其自然些,倒显得是他刻意了。
宋晓熹被他激出些好胜心来,比以往可好学多了,两个人在微澜殿中玩闹,宋之遥便在一旁看着。夏王看着宋之遥开心,便嘱咐宋晓熹常常进宫来,也叫岑季白下了学,多往微澜殿走动。
第9章 银霜
这日傍晚时,等岑季白与宋晓熹离殿,夏王看宋之遥有些欢喜,便渐渐往宋之遥身边靠得更近些。
宋之遥起身拿了酒水给夏王斟满,道:“陛下喜欢孩子么?”
夏王说不上喜不喜欢孩子,他子嗣不丰,三子二女,在王族中算是少的。但要那许多孩子,又有什么趣味,如岑穆同那般的子嗣,不如不要的好。
宋之遥又为夏王斟上一杯,“如季儿、熹儿这般孩童,之遥也是喜欢的,只可惜……”
夏王一饮而尽,捉住宋之遥一只白玉似的手,拿自己肥厚油腻的爪子在上头抚来抚去的。宋之遥抽回手,拜伏在地上,“陛下,之遥也想要一个孩子。”
夏王已有些醉了,迷糊道:“那后妃中再有生产的,便养在你名下?”
宋之遥袖子底下手捏得紧紧的,扯出一抹笑意来,道:“之遥,是想要之遥同陛下的孩子。”
夏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澜竟然愿意同他要一个孩子,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但他转念一想,要孩子,就意味着宋之遥要服药,服药,就意味着未来的三年……宋之遥仍是跪伏在地上,闷声道:“之遥从未求过陛下什么,如今……如今,连个孩子陛下都不肯给了之遥吗?”
宋之遥虽然哭不出来,但假装着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还是可以的。夏王从未见他这般委屈乞求的模样,这倒真有些为难了。他道:“男子受孕,一向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宋之遥轻轻喊出这一声,抬眼看了看夏王,这还是岑季白教他练习过很多次才有的成果,含羞带怯是差了点,半羞半恼倒还算是有了。夏王被这一眼看得,魂魄都散了一半。
“微澜……你……那三年以后,你当真同寡人……”
宋之遥赶紧点头,避免听到夏王说出后头那几个字来。夏王欣喜之下,正要拉他起来亲热一番。不想宋之遥却退后两步,问他:“陛下应许么?”
这不答应就不给亲亲的模样,就跟撒娇似的,夏王立马点头。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因宋之遥得了他应许,开怀一笑,真是好看得晃眼。宋之遥晃了夏王这一眼,立刻唤了侍者,去传太医令来。
夏王有些苦恼,问道:“今日?”
宋之遥又是微微一笑,点头。“越早越好。”
这一日当值的太医令是杜仲,如岑季白所言,这人容易收买,容易控制。总之,宋之遥传了他来,以后调养之事,瞒天过海,也都会交给他。
夏王不知自己被这师生二人摆了一道,虽然要等三年,但三年之后……他一想到宋之遥望向自己的眼神,便觉得全身骨头酥麻。又饮了几杯宋之遥殷勤斟上的美酒,便醉得人事不醒了。
宋之遥叫人将夏王架到床榻上,自己往窗边坐下,解起棋局来。夏王有鼾声,呼噜震天响的,叫他心烦不已。他打乱了眼前的棋盘,心想,六年,他给岑季白六年的时间。
宋晓熹没有父母管束,祖父对孩子总是溺爱多些,况且他也实在没有时间照顾他。而宋晓熹在族学里有些呆不住,便求了小叔和祖父,要进太学里头。
太学其实算是王族的私学、族学,从来只有君王恩典选的伴读,绝没有大臣家里腆着面皮去要资格的。宋晓熹在家里闹了一场,又到微澜殿来闹。
宋之遥是个闲极无聊的,虽然喜欢小侄儿常在宫里走动,却并不会为这么件事去求夏王应允。反正族学里教的他都会,便接了宋晓熹入宫亲自授课,退了族学。
宋家人一向是以文传家,宋之遥武艺也不好,自觉侄子不学武艺也没有关系。但宋晓熹偏偏热衷于骑射格斗,见天被岑季白轻松取胜,反倒磨出了凶性来,又是晨练又是晚课的,白日里宋之遥教他文课,宋晓熹却趴到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宋之遥气得心颤,却拿他没有办法,逼得太紧了宋晓熹闹得厉害,便只好放任了他,一心要拿岑季白作反面教材,拿些深奥义理刁难,让宋晓熹看一看,岑季白也是有出糗的时候。
岑季白虽然不是学究,但前世二十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过了,经历过了,偏门的东西他虽不清楚,但义理却是明白的。几番之后,宋之遥倒起了心思,同他说得最多的,便成了治国之道,权术之学。
宋晓熹听得云里雾里,颇觉受了冷落,白日里再上课时竟能打起精神来。
惯常日子里,岑季白还是一派温和谦逊,不时留林浔用顿晚膳,故意塞给他一碟子林津爱吃的梅花点心。
可岑季白并不知道,因为林渡嘱咐了林浔不要在三哥面前提起三殿下的缘故,这额外的一份古怪苦心,便被林浔敬献给了林家夫人。
林浔也学会了说谎,道是母亲喜欢,便拿来孝敬。
虽然他谎话说得不好,但小脸红红的在林氏夫人面前撒娇,倒像是小儿子不好意思的模样。家里人欣慰于,这小魔头总算懂事些了。
转眼到了冬月,宋晓熹的骑术练得有些范式了,便缠着岑季白陪他去马场挑选坐骑。
宫内的马场是小马场,不同于凉山马场,只养些精挑细选,供王族子弟需用的良马。
到了这一代夏王,宫内的马场便加倍地扩大,索性将整座仙子山方圆百里,一起囊括进去。自然,王宫内的安保,就成了大问题。可想而知,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了。岑季白掌权后,削了仙子山的马场,重又筑了宫墙。如此,单禁军人数,就减了三分之二。
而前几个月里,夏王从方家缴来的银钱,也是一大半也都花在了马场上。他令人在西戎与北狄那里高价买了草原上的骏马,本来该是奔跑在战场上的优秀战马,却都圈在厩中,任人赏玩。
不过夏王爱马,也爱将良马赏赐给同他一样爱马的人。如岑季白这般,以王子的身份,从马场里挑选几匹自用,或是送给亲近的人,夏王是毫不介意的。
但岑季白没有想到,宋晓熹看上了银霜。
银霜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修长高大,便是夏王这骏马云集的马场中,也是格外出色。
岑季白知道,这匹马不仅外形好看,耐力也很好,很忠诚。是他前世时细细挑选过的。
林津的坐骑死在秋狩中,他又因为脸上的伤痕,一度心情郁郁。后来北方的马匹运回来,岑季白便到了这里,为林津挑出一匹坐骑来。林家的将军,不能没有相伴沙场的良驹。
宋晓熹手里拿了草料,在料理马场的仆人指导下喂给银霜吃下,原本有些畏惧的神色俱都消散了,欢喜道:“就要它。”一边探了手去够白马的脸颊。
他回头对岑季白道:“初何哥哥,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岑季白看着眼前情景,只觉刺眼无比。他快步上前,拉开了宋晓熹。“换一匹。”
宋晓熹被他拽得手腕发疼,不解道:“为什么?”
岑季白压下心里诸多不悦,一再提醒自己,已经不是前世了。可是没有用处,这是林津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给过林津什么好东西,只除了银霜。林津说是这匹马救了他,冰天雪地里,是银霜支撑着他。
“换。”岑季白的脸色越发沉下去。
随行的侍者见这状况不对,正要开解宋晓熹,却劝不住这位宋府的小公子。
“你已经有紫电了!”宋晓熹不高兴。
“银霜有主人。”岑季白默然片刻,忽然想到,他应该把银霜送给林津,这是林津需要的东西,有用的东西,本来就属于林津的东西。
“原来它叫银霜啊,”宋晓熹赞了句,“这名字好听。”
岑季白带他去看别的马匹,宋晓熹看了一圈,仍是惦念着银霜。“初何哥哥,银霜是谁的马呀?”
“林家三公子,”岑季白不打算瞒他。“他原来的坐骑几个月前死了。”
宋晓熹也知道些林津的事,从前也见过几次,是个很漂亮的哥哥。 “那他怎么不来取呢?”
这才想起来,前一阵子听说林津受伤了。于是宋晓熹转了转眼睛,道:“我们给他送过去吧,也不知林三公子养好伤没……”
岑季白心中一动,沉默片刻,却是道:“元夕夜里宫宴,他也要来的。到时候他会将银霜带走。”
是的,元夕。岑季白想,不管他怎么躲,林津总会和他相见的。
元夕便是新的一年,这一年,沈朗的女儿素馨,就会来到陵阳城中。如果能够改变前世发生过的事,再面对林津时,他或许能有些底气。
第10章 不换
大概是白色的马匹都比不上银霜的缘故,宋晓熹再看不得白马。挑来挑去,岑季白为他选了一匹黑色的小马驹,皮毛乌黑发亮,又聪明又俊俏。
其实岑季白觉得用俊俏来形容一匹马有点奇怪。不过这只马驹的确是漂亮,也的确是适合宋晓熹的,他刚学会骑射,年岁又还小,比起高头大马来,还是养一匹小马驹合宜。
岑季白给它定了名字,叫乌墨。
宋晓熹撇了撇嘴,又不高兴了。“乌墨乌墨,乌漆墨黑的,不好听。”
宋晓熹还有一颗牙迟迟不曾长齐,平时说话时总要注意不叫人瞧见了,但是他一高兴一生气的时候就不管那么多,这时大声嚷嚷着“不好听”,牙齿左侧第四颗还未补足的空隙就显现出来。岑季白看得发笑,也懒得跟他计较了。“那你说叫什么?白雪?”
宋晓熹一听就气坏了,追着岑季白满马场疯跑,要来打他。但他体力不济,没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大喘不已。
岑季白想给乌墨换一个名字,但宋晓熹哼了一声,不在意道:“乌墨就乌墨。”
岑季白以为宋晓熹这是认下乌墨了,他没有想到,第二日,宋晓熹便骑着乌墨去了林府。
第二日是腊八节,宋晓熹一早便告诉宋之遥,他要回宋府喝奶娘熬的腊八粥,要看他好久不曾看到的老祖父。于是宋之遥叫了几个人跟着,便让他出了宫。
宋晓熹一路骑着乌墨,倒觉得这小马驹还算合心。但他一想到漂亮的银霜,想到乌墨这难听的名字,还是不甘心。
宋丞相仍在官署当值,宋晓熹独自喝了奶娘熬得香甜浓稠的八宝粥,抱了自己的宝贝红漆盒子,这便又骑上乌墨,带着随从往林府去了。
林府中林源早归了北境,林戍也是惯常不在家的,常在新军营或是西北肃州境内,林浔在太学,林津在族学,唯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