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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平生未展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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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去。甄父一身才学不得施展,本就内心郁结,又初来江北水土不服,不久便饿死于北逃人群中。四岁的玉铃冻饿将死之时,幸得当时的吴氏一族搭救挽回生命。吴氏救回自己性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岁月流转,几年后玉铃得了个机会进入南安山庄,从底层浣衣小厮做起,渐渐贴身侍候山庄公子陆知恩,陆知恩长期病痛不断,但待下谦恭知礼,他也乐得伺候这样的主子。就这样,辗转十几年,庄主教授公子些功夫以强身健体,自己竟也偷学了许多。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公子,玉铃这一生需要报答的人太多,不觉已经负尽深恩。
  陆知恩揉揉额头,那日在风口站的时间过久了,晚间竟然低烧起来。一般人一两日便能大好的小病,在他这里却病势缠绵了半月之久。前几日体温刚恢复正常,淳王夫妇携子女前来探病,小小的刘培并不认生,甫一进门便爬上床去抵着先生的头,问些天真无邪的问题,如缨小姑娘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示意他不要说出那天发生之事,可想而知,她的父王还不知自己这场病的来由,否则小姑娘又要挨一顿骂。
  然而眼尖的陆知恩却在淳王衣襟看到一抹不经意的淡绿色。
  花蟒奇毒!太子竟然将这江湖最神秘的毒液用在自己弟弟身上,居心太过叵测。
  这一夜陆知恩正拥被斜斜倚在床头,突如其来的头晕让他不得已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咳嗽一声。
  听闻公子在家,姜羽耳廓一动,脚下一点飞身进修竹园内室来,单腿下拜于床前:“姜羽见过公子,近一年不见,师父想念公子可是想念的紧。”
  “师兄客气了,你我同出一师门,何必用到尊称,称呼我名字就可。知恩也想念师父,师父身体可好?”
  “师父虽年事已高,但常常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多年养成的习惯了,精神好的如同十余岁小儿。师父挂念知恩身体,特命我带些药来,知恩万不得已之时可用来救命,”姜羽说着掏出一血红色瓷瓶道,“知恩切记,这丹药世间仅此十颗,万不得已才可用此药。”
  “师兄费心转告师父,知恩大业未成之前不舍自弃,师父放心就是,”陆知恩靠在枕上,用力揉搓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强压下阵阵的头痛勉力开口,“我日前飞鸽传往山庄的事情,师兄查的如何了?”
  “一切与知恩所料相同。花蟒毒门之神秘,就在于它从没有一个固定的组织,门下弟子分散在江湖各处,各行各业遍布。他家毒物从低到高分了十五种,那天用在淳王身上的毒是最低一等的。淳王身强力壮自是无事,顶多精力不济些,可知恩你就不同了,之所以病势缠绵半月大多拜此物所赐。去年淳王府从西南进过一批桂花种苗,方才我从外面来,发现这边园子里的树苗大多被施了此毒,用毒之人既让淳王爷不能一心理政,又令你久病缠身,不得不说是一箭双雕。”
  “我这身体已是如此,就算更严重一点又当如何。但淳王不同,他是要继承大统的,若此事不能成,师父的一番心意便白费了。”陆知恩默默抓紧被角,惊出一身冷汗。
  “知恩不必担心,这毒既然等级不高,自然可解,师父早先已经研制出解药,我撒些在府中很快就可解除。另外毒门与吴氏先祖世交,在北府军中安排一名唤岳峦的军士,那岳峦此刻正潜伏在平州郡王身边,实在是危险至极。”
  “查,一定要查,我有预感,花蟒毒门不止有岳峦,太子有极大可能也是门下弟子。若真是这样,以后的事情一定万分棘手。只是知恩心下不忍,还是利用了师兄。”
  姜羽见陆知恩努力坐直的身体摇摇欲坠,趁他晕厥前忙上前扶住他,待他缓缓躺回背靠软枕上,才缓缓道:“花蟒毒门当年毒害我父母,若不是师父收留我断不能有今日成就,师父良善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就我看来灭门之仇不报非君子。知恩放心交给我便是,师父让我来时带话与你,天下大势若能如他所愿最好,若实在不可扭转,知恩一定要及时抽身而退,不可多做逗留。不论几时,你的生命,在师父那里最为重要,知恩想要的想爱的人与事,尽力去求取,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师父不会违逆你的心意的。”姜羽见他激动,于是想要说些宽心的话来排解,却不想点中陆知恩心底柔软之处,他听此瞬间泪流不止。
  “师兄,经去年那一箭,我早已经失去了爱的力量了。很多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你不是说过吗,江湖儿女尤其是南安山庄的弟子,最容易也最忌讳的,是求不得与放不下。”
  “你心思太细,常能看到一般人目力所不能及之处。但是过于执念于某一人事,于己无利反有害啊。我最怕的就是你这点,你一定要善于排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
  姜羽见师弟精神不太好,遂掖好被角离开。玉铃回府换好衣服端药来时,一切已归于平静,陆知恩眼角犹带泪痕,却抬手以广袖拂去。他扯出一个费力的微笑望向玉铃,玉铃心虚,自是心中忐忑。
  玉铃你跟随我多年,我却是不能再信你,我们主仆落得如此境地,个中因由你知我知不能捅破。可是玉铃,事情原本的样子,不该是如此的。
  

☆、离亭宴

  “钟灵你说今儿个在太爷爷宫中,如缇姐姐绣的荷花怎的就那样好看了?我就没有这样的巧手,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太奶奶总说我再不用心习女红,就没人敢娶了。”正午时分,外面正是艳阳高照,如缨自毓阳宫中回来,便撅着小嘴向钟灵要了针线装模作样地做上了女红,也顾不上午睡。
  太子刘炯膝下两女一子,长女荥阳郡主如绫由侍妾所出,于景运三年远嫁河东望族柳氏,次女南阳郡主如缇为太子妃庄氏所生,至今还未出阁。如缇自小明眸皓齿,姿色天然,见过之人无不称赞其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南阳郡主今年满十五岁,正当出嫁年龄,所以皇帝贵妃现下正着急给这个孙女寻一好人家,千挑万选终选中吏部尚书吕永德长子熙平。婚事既定,日前如缇也如一般汉家女孩一样行了笄礼,换过庚帖,只待与未来公婆确定日子。虽是天家女儿,见公婆时总还是要拿出点看家本领,吕氏夫妇见未来儿媳所绣荷塘月色帕子,遂跪地谢恩,定下了郡主过门吉日。
  南阳郡主在帘后紧握着如缨的手,听此一片红云掠过双颊。皇家女孩不多,如缨自小除了坪哥哥,就喜欢和如缇姐姐玩在一处,虽父辈不睦已久,她俩却感情深厚胜似亲姐妹,二人相处的久了眉目也神似,只是如缨比姐姐更泼辣几分。吕熙平是去岁殿试榜眼,当世才子,为人也温柔和善,如缨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
  钟灵看着丝缎上自家郡主歪歪扭扭的针线,顿时哭笑不得,一片好好的荷叶,在她笨笨的郡主手下竟宛如一条不规则的大青虫。这样一个不喜静的女孩子,乖乖待在阁中真是难为了她。
  但自去岁先生入府后,郡主却一改往常的任性恣意,乖乖待在漱芳阁中的天数与日俱增,先生身体不好时更是常去修竹园探病。起初府中下人都觉得惊奇,时间一久,看出些端倪,也就不再大惊小怪,只当是郡主年龄大些愈发稳重贤淑了,继而也对这远道而来的先生青眼相加。
  而钟灵却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皇家的儿女虽锦衣玉食,付出的代价却是事事不由人,就连身份尊贵如此的太子女儿尚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都说王爷和太子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就郡主这个脾性,万一哪天是会吃亏的。还有那远在北境的男儿,都是天家的骨肉,还不知命运会将他带向何方。
  “南阳郡主是许了婆家的人了,我家郡主却学人家想做得一手好女红,莫不是心仪谁家公子了?”钟灵是自小伺候郡主的贴身侍女,长了如缨几岁,又天性活泼,于是在主子面前说话也少些忌讳,看玩笑更是家常便饭。
  “钟灵姐姐你又拿我说笑,我才多大,还没玩够呢动那个心思做甚?”如缨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嘴上不说,神色间却将小女儿的心事暴露无遗,“今日我在帘后偷看吕家夫妇和他家吕熙平,也就是吕熙平长的还算俊朗,与我如缇姐姐很是相配,否则姐姐要嫁个丑八怪还不得哭着回东宫来。唉,姐姐就是生性太柔顺了,竟不能为自己终身大事说一句话,要是我的话,不喜欢的人我是万万不肯嫁的。”
  “那谁家公子能入我家郡主慧眼呀?以郡主的标准,陆先生可算是美男子了?”说话的是钟灵的孪生姐妹毓秀,更加是个有话直说的,毓秀从廊下端了清水过来,撒上花瓣给自家郡主净手。如缨顺势伸出白嫩双手,简单洗过后用白色丝帕拭净水珠,指尖生出玫瑰的幽香。
  “毓秀可不要说我,哪次跟我去修竹园时你不是兴高采烈?你的玉铃哥哥可好生等你呢,指不定哪日,毓秀姐姐倒是要先我一步嫁出漱芳阁去了。”如缨说着便蘸了盥手的水,往毓秀脸上弹去,毓秀也不示弱,回手也弹了如缨一脸的水,不一会主仆两个竟在一处闹的不可开交。。
  “妹妹莫要再闹了,话说回来,我姐妹俩可是好期待郡主的夫君是什么样子呢,我家郡主这么聪明的女娃,待到了适嫁之龄,上门提亲的可不要踏破了门槛啊。”钟灵拉开妹妹给这场闹剧做了个收尾,随手用丝帕拂去如缨一脸水汽,如缨却也不气恼,还是小女孩家心性,玩起来便没了规矩。
  “我刘如缨才不会随便嫁给什么人,不喜欢的,门槛再高我也不愿去受那个罪过。若是遇见有缘人,浪迹天涯我都不怕。”小姑娘顿了顿缓缓答道,几家女儿没曾想过自己今后的郎君是何模样,可是女儿家的一生好长啊,为什么一定要委屈了心意,付出了一生,却未必能换回那人的一眼柔情。
  上皇刘楷近日常常强打精神呆坐在毓阳宫中,见老妻带领吴贵妃太子妃等一众宫娥为曾孙女做出嫁前最后准备,心中平和满足。有生之年,也曾赴过琼林宴,也曾打马玉阶前,少时沙场点兵,一呼百应,老来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疼爱的曾孙女也要出嫁,也便放下心来。
  景运七年九月十六,吏部尚书吕永德长子熙平,正式迎娶太子嫡女南阳郡主刘如缇。进入九月,平日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朱雀大街便已经空无一人,日日有内侍在街边洒扫尘土。当日更是热闹至极,东宫嫡女出嫁,送嫁队伍浩浩荡荡,这头已经走到尚书府内,那边才刚刚迈出东宫正门,一眼不见边界。如缇身着凤冠霞帔含泪拜别双亲,由侍女搀扶着迈上吕府迎亲花轿,十五岁的姑娘,从此嫁作他人妇。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仪宾吕熙平身穿绣满金线的大红衣袍,身下是皇帝所赐高头大马。朱雀大街两侧商家都闭了门扉,纷纷聚集在街上向一对新人抛撒鲜花。如去年高中榜眼时一般,吕熙平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毓阳宫中,上皇刘楷已至弥留时分,平州郡王前日已千里奔驰赶回宫中,太子也忙从东宫赶来跪于床前等候吩咐。皇帝满目憔悴地从内室走出,轻拍刘坪的肩膀,示意他和如缨二人入内。
  小姑娘紧紧握着太爷爷的手,她的太爷爷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依然慈爱地望着她兄妹二人,女孩转眼,只见一旁的坪哥哥早已经泪如雨下。
  尚书府行过大礼,吕仪宾携妻登上绣楼接受万民祝贺,娇妻肤白胜雪,正是盛放在长安城的一朵牡丹。新婚夫妇在楼上站定,但见朱雀大街那头,焰火冲天而起,绽放出朵朵鲜花。
  “刘楷。”
  “钱栋。”
  “钱梁。”
  “吴允。”
  “今日起结为异性兄弟,共助我朝一统天下。今后必携手并进,同甘苦,共生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吾辈当为天地立心,为万物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你们早离大哥而去,未得见今日盛世年景,不论之前有过多少龃龉,大哥也终于要去找你们了啊。
  景运七年九月十六夜,上皇刘楷崩于毓阳宫,号崇佑皇帝,庙号□□,享年七十五岁。
  

☆、芳心苦

  
  上皇驾崩,举国皆哀。刘楷半生颠沛,救民众于水火,一手开创大陈庆熙之治,且这盛世年景持续至今,因而上至贵族下至平民无不感恩戴德。虽然刘楷生前嘱咐身后事从简,不得有扰民众正常生活,然大行皇帝出殡之日,自禁宫北门通往皇陵的道路上,所有人无不一身缟素,跪地哭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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