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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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声把那阵眼举在眼皮子底下看了看,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蔑视,手指蓦地发力——咦?没捏碎?
他眉毛不自主地挑起,难以置信,心说,“岂有此理!虚到连块破石头都搞不定的地步了吗?!”
眼前蓦地多出一只手,接走了那块石头。
顾寒声撑起眼皮看看,尚不自知大祸临头,火上浇油地说,“都告你说人家玩儿的是生扑了——”
他说到一半,一个激灵,突然醒悟到什么,一脸怔松地向四周看了看。他已经抓住了阵眼,五相大循环已经崩溃了,而这个刚才就站在五相里的假洛阳还毫发无损地站在他眼前。
他心里突兀地飘过一行字,“完了,这个好像是真的。”
洛阳不看他,一手握着阵眼,手指发力狠狠一攥,将那石头瞬间挫骨扬灰。
顾寒声一怔之下,猛地醒透了,他下意识地扯扯大衣把胸前的大片血迹遮住,企图毁尸灭迹,同时条件反射地就开始打腹稿,预备对洛阳好好解释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始末原委,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扯住了洛阳的一片衣角。
然而洛阳还是没看他,转身转得堪称干脆利索。
紧接着,五行阵里升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整个空间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吼叫,晃了几晃。而五行阵真正崩塌的声音,不比打碎一只花瓶响亮多少。
五行阵破了,悬在当空的锁魂囊失去用武之地,自发回到了林邠的手里。
顾寒声和洛阳一前一后走出了琥珀池。
洛阳对程回说,“程哥,你跟姓顾的王八蛋打声招呼,就说我这几天都不回家,出去转转。”
程回一头雾水,心说你这一回头不就能告假么,用得上我当传话筒么,结果他一张嘴就给应了下来,“啊?哦,好的。”
“洛阳你等等,你听我解释——”
顾寒声暂且顾不上要那张老脸,连命也顾不上要,想也不想地一手拉住了洛阳的袖子。
洛阳被他这一拉,心里那股邪火呼啦一下就烧了个满江红,他猛地一挥手,几乎用吼的声音说,“你他妈别理我!”
他胸口像绞肉机似的,疼得全头皮的神经元都在疯狂地叫嚣,盛怒之下,那一挥丝毫没有留力。顾寒声就像片草稿纸似的,一下退了七八步,被程回眼疾手快拉了回来。
洛阳怀着一抔伤心事,逃也似的跑了。
石典惦记着洛阳那句“顾寒声不是血肉之躯”的话,好奇挠得心痒痒,招呼没打一声,就跟了上去。
程回莫名其妙地说,“他怎么了?吃枪药了?”
顾寒声垂下眼皮,苦笑一声,随后再掀起眼皮时,目光里充满了戏谑和同情,说,“做一个棒槌多么好,真羡慕你,可以数十年如一日地有眼无珠。”
程回脸一冷,猝不及防撒了手。
顾寒声狼狈地站稳,“……有你这么对伤病员的?”
北海若一看他的脸色,罕见地没有耍什么贫嘴,像扶老佛爷似的把他扶了过来,说,“死心了吧?能跟我走了吗?”
顾寒声一脸苦大仇深地摇摇头,“媳妇儿跑了,往哪儿走?”
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里突然有一小部分人开始骚动。
顾寒声使了个眼色,“走,我们去看看。”
北海若梗着脖子,明摆着不乐意,顾寒声指天发誓,“凑完热闹我们就走。”
人群里让开一条道,顾寒声一看,是东岳,他死了——死相安详,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干枯的树枝。
林邠落下云头,众人出于忌惮,纷纷避开这个浑身带毒的鬼物。
“顾大人,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对手,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说着,手心里悠悠浮起一枚锦囊,锦囊口朝下,白光一闪,在东岳的头顶上出现一面镜子。
那镜子里呈现出的是水相,并且只是单一的水相。镜子里的东岳原形毕露,一脸奸佞小人的模样,他似乎对此早已做好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火石,那颗火石在他周身包绕出一片柔和的空间来。顾寒声看见那老狐狸四处看了看,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只手在那火石上轻轻一弹,一枚火花飞也似打过来,正是顾寒声所在的金相。
画面一晃,东岳身边的冰天雪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海关,确切的说,是正在徐徐打开的山海关。
在东岳的春秋大梦里,在那山海关的关门之后,一条笔直的大路横铺在一片荷花池上,直通向道路尽头的王座。那王座纯用金刚石雕刻而成,磨刻得璀璨夺目。
东岳一看之下,眼睛发直。他做贼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难以置信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掐必定是疼的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臣站起来,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步一步踏进山海关,沿着那条平步青云的路,坐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王座上。平沙杖自发飞来落在他的手里,山海关的关门轰隆一声,紧紧闭上了。
东岳终于成了自己欲望的刀下亡魂。
顾寒声沉默片刻,对于东岳的死,只吝啬地给了一声惋惜的叹声。
想当年,护卫旗下,手持昆吾刀,曾也叱咤风云。只是利欲驱人万火牛,当年的嚯啧宿将,到如今,竟然只能横死当场,害人终害己,倒白白便宜了这么多双热衷于看好戏的眼睛。
顾寒声环视一周,视线终点最后定格在其余侥幸存活的三岳身上,似笑非笑地说,“还不过来?”
东岳一死,四岳这个扎堆抱团的小团体等于塌了半边天。既然这三个人没能死在锁魂囊里,那只能说这三个人还没有东岳那么大的胃口和野心,不过迫于东岳施加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上罢了。
倘若一举成功,他们还能沾些光,而如果不幸失算,那阴谋的主策划也不是自己,惩罚固然会有,但也万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顾寒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这三个人有谁说个一言半语,等得有些不耐烦,皮笑肉不笑地说,“还等什么?等着我给你们府上送个花圈不成?看到我还活蹦乱跳的是不是挺失望?把阴谋讲出来,大家听一听这里头有什么漏洞,你们集思广益,下次好改进改进嘛,毕竟我还活着呢。”
自古成王败寇,乃是一成不变之理,到了这步田地,剩下这几个糟老头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他这一番话,听上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没办法,大难不死,心情激动,憋不住。
北岳冷冷地瞪了顾寒声一眼,“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声道,“你干什么呀?不说话还能憋死你?这一切都是东岳一手策划的,干你我二人什么事,你说的倒好像你帮了多大忙似的。”
北岳:“闭上你的臭嘴!”
顾寒声眼睛一眯,料定这几个老头之间并不是没有抵牾,咄咄逼人地说,“就你,你说。”
南岳:“是东岳找我们来,说他偶然得到了一块‘女娲补天石’,又说……又说、说顾大人眼下略有微恙,实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顾寒声一挥手打断他,“不是这个。”
南岳张口欲答,胸口上突然冒出来一点闪着寒光的匕首尖,他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汩汩流出的血,目瞪口呆地转向北岳的方向,喉头一梗,勉力支撑才算立即倒地,不过胸口那么大一窟窿,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北岳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扔了匕首,“好汉做事敢作敢当,不错,这个阵,确实不是风云五行阵,这是千变万化的泣血五行阵,我们无人看似分别从五相门之一进入阵中,但实际上每个相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五相大循环。我们四人的身上事先都带着五种克阵的东西,”他大大方方地从怀里掏出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们四个并不清楚首先遇到的相是哪一个,备齐了这些东西,到时候随机应变,以五行相克来应对。我们也并没打算寻找阵眼,只等那五相循环将你困死在那阵里。泣血五行阵饮血之后,这阵在紧缩之前会有片刻的松散,我们四人到时自可脱身而出。”
“琥珀池毁了又如何?生命之树凋谢又如何?就是这天塌下来又管我们什么事?同样是造物生人,凭什么是你高高在上,我们只能听候差遣?今日我们诚然一败涂地,但我不妨告诉你,我即便灰飞烟灭,对于今日之事,也绝不后悔。你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我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岂能共戴这天、共踏这地?”
话音将落,他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陡然翻花,朝着顾寒声的面门抛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顾寒声略一侧身躲过,只是那黑乎乎的东西硬邦邦地砸在了什么东西上,顿时像炮仗一样炸开了成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碎渣,那碎渣反弹回来,有一小片自后心没入了顾寒声的身体。
北岳凝目一看,突然不顾一切地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死定了,老夫我先走一步,好为你这黄毛小儿在阴曹地府中占个一席之位!”
他的笑声浑厚,在这片空间里激起一片回声,他保持着仰天大笑的清奇造型,自我了断了。
“就你这种觉悟,”顾寒声这回连惋惜都没有,“倘若真的坐上这天地共主的位子,我九州数万万生灵焉有不死的道理?连个活物都没有,你预备统治谁?如今蠢死,也是罪有应得。”
“他手里是什么东西?你们用什么东西偷袭的?快说!”
北海若一脚踢在南岳的肩膀上,鼻孔呼哧呼哧喷着气。
南岳:“是三昧真火的种子……不是我干的……”
“你们哪儿来那么多话要问,还收不收监了?”西岳搡了他一把,尖着嗓子道,“我们将那火种放在阵眼的下方,预备着倘若他能侥幸躲过五行大循环不被困死其中,能够顺利到达阵眼,那也绝料不到阵眼下还是一片陷阱。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将这火种种在你的身上,你还有不被烧死的道理吗?”
“我想说的是,今日你能侥幸逃脱,并不是你有多么神通广大,只不过是我们策划不周,倘若我还能再活十年,定取你性命。”
这背后的阳谋阴谋大白于天下,顾寒声有点疲惫,他头疼地半靠在程回身上,心说这他妈都什么事儿,不就是个九州长的位子么,你当我稀罕?白给你行不行?
他想到此处,上半身略微向前倾,寂寞如雪地自答道,“不行。”
林邠突然在白玫身后推了一把,遥遥对着顾寒声说,“顾大人,这女人,我想我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顾寒声看过来,爽朗地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就多谢林宗主成全。”
“我是看在千阳的面子上,”林邠转身,逐渐走出众人视线,声音还留在原地,“跟你顾大人可没什么关系,别自作多情了。白玫在我身边潜伏多年,杀不杀她对我而言倒是无所谓,可我想若是杀了她,千阳大概会伤心罢?另外,顾大人别忘了,我们的五月初九,山海关之约,不见不散。”
他固执地不肯改口,固执地一遍遍叫着“千阳”的名字,似是旧情深厚似海。
顾寒声目送他走远,一转眼,就发现这大厅里的人都跟狗看肉骨头似的,眼巴巴地瞅着他。
“看我干嘛?看我就能躲过牢狱之灾了?”他心塞地说,“当时举旗跟着东岳造反的时候,怎么就没像现在这样,用感恩戴德的目光对我行注目礼呢?来人,收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十分严肃,人群中稀稀拉拉地响起一阵嘈杂的哀嚎声。
“我们哪知道东岳大人是居心叵测啊?我们只有听话的份儿,求大人高抬贵手啊……”
还有些人,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大人,专门逢迎拍马屁地说,“顾大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怎么会下此狠手惩罚大家呢?”
人群中立即有人捧这说话之人的臭脚,只听得大殿之下一片附和的声音,“就是就是,放宽心放宽心。”
“看上我的恻隐之心了是不是?”顾寒声挺和气地笑笑,目光在众人脸上溜达一圈,脸就拉了下来,“想得美,不给。”
顿时大殿里一片乌烟瘴气,钧天部接到军令,押走了这一帮乌合之众。
北海若手忙脚乱地伸手拍打顾寒声的后背,“那你什么感觉?”
顾寒声特别平静地背了一句广告词,“暖暖的,很舒服。”
北海若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在他背上糊了一巴掌,“说人话你小子。”
顾寒声身形垮塌下来,软绵绵地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油尽灯枯,我要翘辫子了——”
北海若一阵鸡飞狗跳,真想一脚将他踹回北海。
“不行,我还没把我媳妇儿哄回来啊我操,”顾寒声安静了没一会儿,不死心地鬼哭狼嚎了一声。
“……老子不治了!”北海若一张脸上颜色,红红绿绿得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