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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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十分呆板僵硬,似乎是个强迫症资深人士,如果左边的地面拖了一次,不管对侧有没有被溅湿,他都会拿着拖把再拖一次。
他就这么机械地拖干了水,然后又从一侧的小案板上的小锅里,端了一碗小米粥,递给了寇嘉禾。
这个半大儿子,好像是半个傻子。
寇嘉禾的手粗糙变形十分严重,端过粥后,手就开始颤抖,有点儿医疗背景的人都知道,他有帕金森氏征——精细动作不准,端着碗的手颤颤悠悠,碗沿距离嘴巴稍远的时候还晃得不太厉害,碗越靠近嘴,他越是端不稳,是小脑明显退化的表现之一。
但他的年龄又根本不到患这个病的时候,或者退一步讲,根本不到患这个病到此种程度的时候。
这样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兴风作浪的人。
可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在清洁公司找到活儿干?说得残酷一点,就寇嘉禾和寇南晶的身体状况而言,恐怕连驾照都没法考到手,这又如何开清洁车?
依这样的身体条件,三百六十行,只有一行可以收容他们——乞讨。
说来有几分讽刺,这一对父子全胳膊全腿,尽管口眼歪斜了点,那也不是赢得公众同情心的筹码,恐怕乞讨也只能落个骗子的名声。
随后,父子二人都睡下之后,屋子里灯就黑了。
洛阳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退了回来,心说,“为什么不见女主人?”
在下楼梯的时候,不知哪家的小狗突然叫了一声。
洛阳随意瞥了一眼,看见那走廊尽头有个铁笼做的狗窝,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瞪着眼睛在打量他,目露凶光,前肢伏地,似乎要冲上来。
洛阳想起自己上回惨遭嫌弃,就不信以自己多年铲屎官的经验征服不了一只哈巴狗,登时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蹲下来,冲狗露齿一笑。
那狗跟受宠若惊了似的,把龇出来的牙收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哼唧,然后,换成坐姿,特别谄媚地歪着头打量他,伸出来的舌头上似乎都要掉哈喇子。
——我仿佛听到一只狗在夸我长得美。
洛阳这么想着,登时就乐了,“颜狗一只,亏你还看门?贼把你家搬干净了,你还在沉醉在贼的潇洒风流里。”
他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接着睡。
说话间,那个房子的房门就被人重重拉开了,寇南晶形如疯子,并且不知被哪个妙手回春的神医治好了似的,突然间健步如飞,眨眼就从洛阳眼前晃了过去。
洛阳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只有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寇南晶。
如果残疾的寇南晶无法开动清洁车,那么眼前这个“寇南晶”呢?
寇南晶冲到方才狗叫的那个位置,一脸凶神恶煞,一双手攥着铁笼子,毫不费力地把它拉断了。
他像抓住什么玩物一样,死死勒着狗的脖子,接着,他张开嘴伸出了舌头,作势欲咬。
洛阳扣在手心的青云扇蓄势待发——
那门里又飞快地奔出一个人来,五指做爪,毫不迟疑地从背后捏向寇南晶的脖子。
那第二个人,毫无疑问,自然是寇嘉禾。
小儿麻痹症的儿子,和帕金森氏征的老子,两个人大晚上如同撞了邪、鬼附身似的,儿子要吃狗,茹毛饮血地生吃,老子不想让儿子这么吃,竟然会从背后下死手偷袭。
洛阳心想,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俩人就在楼道这么窄的空间里动起手脚。
洛阳暂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作壁上观。
在打斗间,寇南晶的眼光突然扫到了洛阳的方向,四肢猝不及防就开始打软,那手里抓着的小狗也被他突然的松手狠狠砸在了地上,狗的头骨和石板相撞,一声闷响。同时他身上有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掠出来,裹挟着十分杀气,直照洛阳面门攻下来。
洛阳举扇一挡,岂料那黑影这一招只是个幌子,他虚晃一招,竟然跑了!
倘若这黑影便是白天打来电话威胁他的那个鬼东西,既然放了狠话,临阵跑了又有什么意思?
而寇嘉禾还是原先那样,逮着机会就要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揍。瞧着那力度,不出一分钟,他能用那双帕金森氏患者的颤抖的手,把他儿子的脑浆活活砸出来做一碗脑花。
洛阳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两个人拖回了屋子里。
寇嘉禾浑身惹起一阵癫痫似的抽搐,眨眼间,就和寇南晶的情况一样,浑身软了下来。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自他脚边慢慢透出来,在寇嘉禾的脚边上卧成了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怪物——像老虎又有独角,像狮子又有四蹄,像山羊又有獠牙。
看来看去,洛阳觉得它最像一只鸡,起码都有鸡翅。
那一对父子的疯劲像被按了暂停键,自此没了下文。
那四不像的怪物一落地立马向洛阳扑来。
洛阳眼睛一闭,心里登时一片死灰,“完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动物园见了都上蹿下跳要抱抱的美少年。”
他不愿出手伤它,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以退为进,顺势将此怪物头上那个犄角牢牢箍在怀里。
四不像,居然没有挣扎。
洛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遍一遍蹭他的小腿肚子,他一低头,看见那怪物正屈起前肢,用肘部在他小腿上来回蹭,而此怪物的脾气,似乎还挺……温顺?他松开手,那四不像攀着他,做人立,大而圆的眼睛里透出来的东西,竟然全是缅怀。
洛阳愣住了,心里一阵恍惚。
他推开它,试着往门口走几步,那怪物也跟着他走了几步,他停,它就停。
它脖子上还挂了一个铃铛,洛阳一看,上面还有字。洛阳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些字,更何况还是繁体小篆字,但他就那么脱口念了出来,“见人斗,触不直者;闻人争,咋不正者。其为兽,獬豸是也。”
最后,洛阳将它藏在青云扇的扇褶里,带回了酒店。
顾寒声晕在卫生间的浴缸里,上半身趴在浴缸边缘,凉水开关不知被什么蹭开了,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这章有点狗血哈哈哈
见人斗,触不直者;闻人争,咋不正者。——《异物志》
第62章 北海若
“他人呢?”
石典接到信,丝毫不敢怠慢,连夜赶来了。
程回淡淡地点了点头,“被北海若带走了。”
石典奇了,“他给我发了两封信,约我来商量事,他怎么能不在?”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北海若带他走的,”程回比划了一番,“他的伤势不轻,没有个把月调不过来。”
石典:“受伤?怎么会?”
不知怎么的,程回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怨我。”
“怎么就怨你了?没头没脑你瞎说什么?”
“他再次召唤‘七色军’……哎,你有没有见过有关这个阵法的东西?就你那小破书上?”
石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可真欠揍,嫌我那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你别问呐。”
程回皱眉道,“说正经的。”
“哦,”石典正襟危坐,“没有,至少在我看过的禁/书上,半个字都没提到。”
程回:“……”
石典:“我看的书大部分都属于歪门邪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七色军’的威力实在非后世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既然没有只言片语流传下来,只能说明这种古老的阵法乃是九州至高无上的神秘力量。”
程回看上去十分疲惫,仿佛打生下来就没睡过觉,“那力量也太邪门了。我跟大人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什么东西的反噬能让他突然倒地不起。”
话音将落,有个人连门都不敲,直接穿透门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了。
北海若火冒三丈地咆哮当堂,“那浑小子呢?转个脸他就跑了!他是不知道自己那副臭德行吗!”
石典是背对着门口的,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压根也没做好心理准备,一屁股从高脚蹬上摔出老远,一时摔懵了,摔得哑口无言,表情空白地看着程回,“浑、浑小子?谁?我吗?”
程回头疼,无法直视地捂住眼睛,“介绍一下,这位是北海若老前辈,这位是狐族的当家族长,石典;他说的浑小子,应该大概差不多是……祖爷?”
北海若气得不轻,袖子一挥,“一醒来,一门心思要先走,我虾兵蟹将按都按不住——你问问他是不是活腻味了。”
石典不知轻重,也不知前因后果,见这人口没遮拦,替朋友抱打不平,针锋相对地怼他,“他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轮得到一个外人在这里上蹦下跳吹胡子瞪眼睛的?”
北海若微微一笑,“这位小兄弟,我倒不知道,狐族还有实习族长这个位子。”
言下之意,是说石典为人不稳重,没有一点一家之长的风范。
石典被噎了一下,自我宽心地想,“不要和傻子生气。”
北海若又专门来讨嫌似的,随口说,“哦,对了,顾大人在我府上疗伤时请我务必帮他一个忙,说一个叫慕清远的小狐狸受伤不轻,不知这位实习族长可认识这个小狐狸?”
这一席话说的,把石典的七寸死死捏住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缓冲气氛似的咳嗽了一声……把这个破冰任务用一个眼神抛给了程回。
“……”程回情商哪够用?只听他纠结了一会儿后,这么说,“老先生要、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石典属炮仗的,您别跟这个二百五一般见识。”
石典想骂人,想得脸都憋红了。
只是他一想到至今昏迷不醒的慕清远,憋着一股怨气,硬邦邦地笑了一下,顺着程回递过来的台阶走下来,扎心地说,“对、对,就是,别跟二百五一般见识。”
内心里十分酸爽,“好你个程回,您老递的这叫台阶啊?整个一地雷阵。”
北海若放声大笑,总算见识了什么叫“活宝在民间”。
这么一来,气氛倒缓和了些。
北海若叹了口气,“甭废话了,尽快找到顾大人吧,他眼下情况不太乐观——”
正说着,洛阳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怀里死死抱着顾寒声,踏进了门,膝盖一软扑在地上,眼眶红得简直能滴血。
等到他看清楚自家客厅站着的人后,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断断续续地低声吼道,“过来!”
北海若抢步上去,不由分说捞起顾寒声,看洛阳一只手还牢牢抓在顾寒声的胳膊上,忍不住火道,“撒手。”
洛阳看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吃人,北海若莫名地呼吸一窒,不知为什么,十分逃避和此人对视,也不能再执着,就地放平了顾寒声。
他一双手里猝然爆发出一阵蓝光,一把冰刀齐刷刷从他掌心飞了出来。
冰刀咬破顾寒声的皮肉,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口,刀尾也全都没了进去,顾寒声小腹的位置有了点轻微的起伏,他闷哼一声,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冷汗立即就冒出来了,钻心的疼让他浑身颤得筛糠似的。
脖子上青筋毕现,他像一条被电击的鱼。
这离死不远的货挣扎着攥住了北海若的手腕,气如游丝地说,“我操……你……全家!”
北海若手里的动作有条不紊,他丝毫不以为意地说,“这位小哥,麻烦你认清现状。”
顾寒声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转过头对洛阳说,“这一脸……死了全家的……倒霉模样给我收了……再坚持一会儿……你那脸阴得都能……堆雪人了……”
洛阳特别配合地笑了笑。
“别说话!”北海若吼了一句,“能不能有点一级伤残人士的自觉!”
又煞有介事地对洛阳解释道,“别理他,他这人儿就这臭德行,一点小皮肉伤就要整得别人全家都鸡飞狗跳。”
石典猛然插了一句,“你刚才还说他情况不太乐观,这会儿就成了皮肉伤。”
北海若头也不抬地:“哦,那是因为我太悲观。”
顾寒声歇了没会儿,又不甘心地惦记上了北海若全家。
突然像回光返照似的,上半身在地毯上弹了一下,又落回原处,僵硬的四肢瞬间软得落花流水。
洛阳瞳孔骤缩,狠狠激灵了一下,脸色跟着白了一层。
他深吸了口气,别过了脸,极缓地说,“前辈,求求你。”
横眉冷对的北海若立马就变得和颜悦色的,他瞧着洛阳几乎变形的手指,于心不忍,怕惊动了了什么,将手虚虚地拢在他手腕上。
洛阳执拗地再次抽回自己的手,“我不要紧,他没事我就没事。”
“我发现这屋里就你一人是正常人,”北海若笑眯眯地,“剩下的都是幼儿园没毕业的,哦,还有一个骂街专业户。”
洛阳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铁青着脸说,“前辈,麻烦你用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