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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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鸠占鹊巢,还给了他这么一出别出心裁的见面礼,洛阳一头雾水。
有个一身全白的男人端着茶水,一手插兜,长身玉立于落地窗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严肃、冷峻,看见他进来,只抬头瞥了一眼,一板一眼地回道:“两个小鬼而已……你祖宗回来了。”
还有另一人背对着他盘腿坐在摇椅里。
那人用疑问的语调“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回身、后靠,没骨头的就跟锅贴一样,又斜倚在沙发背上。他衬衫上都是褶,领口敞开,纽扣只系了几颗,还系错了位置串了扣眼,下摆一侧塞在腰带里,一侧随意地垂下来,领带松松垮垮地套在领子上,袖子没挽,袖口大敞,稀松地盖在手背上,如同彻夜鬼混、黎明还家的风流浪子。
他的拖鞋左右脚还是反的。
然后,他看见洛阳,掐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白衣白裤的冰山男人额角青筋蹦了蹦,总感觉此人都成为一个加强升级版的撩汉教科书了,走到哪调戏到哪,纯属狗改不了吃翔,猫改不了挠墙。
这人语声浮浪,但眼神幽深,如枯井深水,细处透冷,又矛盾般地温润包容。
洛阳用两秒钟判断此人是个无可非议的美人,并且非敌,便直截了当道:“美人,我姥爷许玖呢?”
这种无心的调戏段位颇高,杀伤力颇强,冰山人手不稳,杯盖与杯体碰在一起,发出细瓷嗡鸣声,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破绽,似乎幸灾乐祸于“美人”会如何回应。
“美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甲平整,骨节明显,“初来乍到,我叫顾寒声,乍暖还寒的寒,润物无声的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是你的高级秘书。那位叫程回,叠框回,是我的副手。许先生临时有事,走得匆忙,归期不定。”
洛阳跟他轻轻握手,触手冰凉。
他对此人的话却将信将疑,此事实非亲眼所见,那么大一活人凭空消失,靠三言两语交代他的下落,真是十分不可信。忽地鼻尖一股淡淡的芳香,似是风雪夜里故人得归,衣角略过十二月初开的寒梅,而沾染上的一抹清幽,他脑子迷糊了两三秒,猛然想起他姥爷一直惦记着的那个葡萄庄园的收购,很早前就开始谋划的一个预案,最近正开始。
“我知道,二位是我姥爷下派的管家了?”
顾寒声一摊手,“称呼随你高兴。”
洛阳走了两步,心里一个激灵,坏笑,“顾美人,姥爷临走前答应替我办的那件事是不是也托付给你了?那么我要一只袋鼠,成年的,母的,谢谢!”
顾寒声:“……”
待洛阳上楼回房后,顾寒声向程回使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程回在后,甫一进去,起手一抬,书房门的门扇与门框之间的缝隙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霜堵得密不透风,原先的书架摆置也一齐消失不见,都被笼在一层厚厚的迷雾里,此间的光线全部归于堙灭。
黑暗中约莫过了一分钟的光景,一点豆大的星火蹦了蹦,突然焰高两尺,由一线火光散为一面光镜,镜面上显出一道绵延千里的山脊,只是这座山真是不折不扣的不毛之地,寸草不生,砂石满地,满目疮痍。
顾寒声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打荒山的西北方忽地冒起一阵冲天的浓烟,浓烟过后,一股血色的泥浆自山巅处奔涌而下,一路分沿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向。那股血色的泥浆内,无数的断壁残肢和冤魂游魄,凡血色泥浆所过之处,原本光秃秃的山岩上飞速窜出一层粘稠流动的苔藓,碗口大的黑色花朵开成一片,黑气蒸腾。
程回低声惊呼,“四鬼已经开始行动了。”
顾寒声低低应了一声,“嘘,接着看。”
那股血色泥浆似乎没有源头,这一潮流断之后,山巅之上再无补给,张牙舞爪的黑气渐渐消弭于无形,方才借势腾起的诡异植物都渐渐薇顿,太阳一晒,都消失了。
顾寒声随意挥挥手,那面光镜又渐渐回缩成莹绿的光点,他沉吟片刻,“对方现在最需要的一定是'锁魂囊'。你看,这么大规模的'邪毒之气'充填进不周山的水脉里,眨眼就断流了,那它们费尽心机从地府里盗出来的魂灵就是竹篮打水,无济于事。所以,它们下一步一定会兵分两路,一路会继续去偷盗'污浊三息',一路会北上长白,去请锁魂囊。”
程回手掌平摊,自他掌心里升腾起一束细小的光焰,在光焰的中心浮着一瓣几乎透明的花瓣,“这个怎么办?”
顾寒声“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枚花瓣,“不好办呐,他要什么不行,要个袋鼠,那玩意儿跟鸡跟猪不一样,养肥了也不能宰来吃,嗯……他既然要你就给他,去找城隍佬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偷渡一只过来,要不带只成精的也行。”
说完,打个响指,虚空里浮起一张水色银边的九州令,落在程回的掌心,被程回一攥,掌心的纹路闪现一片银白,那枚九州令便融进了他的血脉,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程回冷着一张脸,尖酸刻薄道:“你可真惯着他。”
顾寒声弯腰,抽起一鞋底,在掌心“啪啪”打得作响,吊着眉稍应道:“就屁点儿大的仇,你记了七百年,有劲没劲?”
程回一向不说废话,被那句“屁点儿大”狠狠噎了一下,立即针锋相对地顶回去:“杀父之仇。”
顾寒声默了半晌,十分自在地耸耸肩,“无父无母的人表示无法理解。”
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回,态度好点儿,别把城隍也给我得罪喽。”
程回走了以后,顾寒声迈开长腿跨了一步,方才完好无损的结界顷刻崩塌,身后又是原先那个旧书房。他悄悄地摸上楼梯,隔着门看见洛阳正眉花眼笑地和一个妹子视频聊天,他就脱下自己的手表挂在门把手上,两三步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与此同时,自楼梯口出现一个逆向旋转的白色漩涡,他一脚踏进去,漩涡载着他的背影,一起消失。
洛阳和江梦薇一直在视频,他为江美人截了无数张屏,正脸侧脸不下百张。他把那些截图放大了看,很奇怪,原先江梦薇额角的那个花瓣造型的痕迹消失了,任他怎么找也没有。他不可能记错,记性好是他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那么只能是他疑神疑鬼了。
他耸耸肩,笑了一下,熟门熟路地要糖吃:“师姐你晚上有空吗?请我吃粥行不行?”
江梦薇很抱歉地摇摇头,拿出一张纸在镜头前晃一晃,说:“抱歉啊,院里很早以前下发一个通知,今年轮到咱们院出志愿医去施行人道营救了,我刚刚报了名,你…你那什么,你姐夫也报名了,今晚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的航班,为期三个月,等我回来请你吃茶行不行?”
洛阳认为他情敌纯属一个路人甲,像他这样的优质生物才是男主角,但要跟他师姐修成正果,必须得经受许多考验,不过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他抱得美人归。
所以他听见那声“你姐夫”从江梦薇嘴里蹦出来,只当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没往心里去。
等挂了视频,他就爬起来,死性不改地开始大呼小叫,“许玖!姥爷姥爷!你给院办打个电话,我也要去做志愿医!”
他喊了好几遍,喊得嗓子冒烟,也没有人来应他,他这才想起来,家里现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的是顾寒声和程回,于是他又高声喊道:“顾美人!我需要帮助!”
挂在门把手上的那只表动了几动,落地化形,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顾寒声。
顾美人推开门走进去,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有何吩咐?”
“这人真是气场千变万化啊,”洛阳心里犯嘀咕,“初一见面,花得像只鸡,才一会儿没见,就成了这样一副受虐狂的模样。”
他说:“你给我们院办打个电话,就说医患协调办洛阳也报名参加志愿医。”
这个由手表托生的木偶人不会思考,顾寒声对他只下达了一个命令,那就是“一切都按照洛阳的指令来”,在接到洛阳的吩咐后,他欠了个身退出门外,执行命令去了。
洛阳后脊梁骨上却猛地窜出一股凉意——
刚才那个人就站在灯底下,却没有影子。
第6章 九叶莲
昆仑山高近万丈,山巅之上终年被雪,其上存一天池不曾上冻,成日里雾气弥漫,水面也如同沸水一般动荡不平。
《九州志》上曾记载,上古圣贤羽化归一后,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样器物能承载他们的六魂七魄,而圣贤魂魄又不入轮回,久而久之,所有游荡在五岳四读间的魂灵都聚集于昆仑山巅,凝成了现在的天池。圣贤乃世间厚德之人,他们的魂魄虽与凡人相同,都属至阴之物,但因其人生前有盛德,其魂魄上也载有至阳之气。
至阴、至阳两股真气在池底幻形为龙,一黄一银,共存于天池之中,此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势必相互吞噬兼并。但好在每五百年才有一位圣人出世,故天池水每五百年厚积一寸,到得眼下,才将满百尺。而至阴与至阳的相互抗衡早在万年以前就已趋进白热化,于是天降不详,生灵涂炭,四海之内,多有饿殍,百姓易子而食,民不言生。
相传有一个人以身为载体,引昆山至寒融入天池,才终结了长达万年的阴阳相争,只是这个人亦就此葬身天池水底,六魂七魄只残存一魂,化为水底一枚阴阳石,长年累月镇在池底,拦腰压住了两条幻化而成的龙。
所以至阴至阳并不是消弭了,而是暂时得以和平共处了。
能看见的池水里,时不时有一团云霞状的辉气往来穿梭,那是由被镇在池底的银黄两龙周身逃逸出来的小股阴阳之气,但寿命大多不长久,跟黄蜂尾后针一般——攻击力很强,但也只仅此一击而已。
顾寒声落在天池阴面的山坡上,鼻梁上还烧包地挂着一副江湖先生标配的太阳镜,他在岸边活动活动筋骨,跃身一头扎进了天池里。
池底肉眼可见的辉气更加多,但这些或阴或阳的气团却对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无动于衷,似乎对于此人身上的阴阳之气都不甚感兴趣,非但都没有上来争夺一番,还似乎暂停了飘荡。
他在水中下沉很快,不多时已达水底。
他在水中行走也很随意,几乎如履平地,而且一呼一吸也并不受制,口眼耳三窍都直接暴露在水体里殊不为意。走了不远,矇昧乌黑的池底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来,细看时,一株茎干细长的九叶莲亭亭立在阴阳石侧,其上没有丝毫枝叶,只在茎干最长攒出一朵碗口大的花开,单层、作水色透明,花瓣形状与顾寒声手心的花瓣如出一辙。
顾寒声把墨镜戴严实了,视线避开那块上古阴阳石,躬身弯腰,用手心的花瓣去吻合花朵上的残端,手起柔光,把已经离体的花瓣严丝合缝地牢牢锁在花心。
临走前,又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低头朝着阴阳石的方向拜了三拜。
“不知冰天雪地间,阁下何故而至是?”
岸上一人从容道。
随后一条白色细带从水上直直冲下来,不由分说地裹住了顾寒声的手腕,顾寒声眼角弯出些许苦笑模样,手腕一抖,纵身跃起,脚尖在那条白色细带上轻轻一点,像一条游鱼般蹿出十米开外,霍然破水而出,头脸和衣服上滴水不沾。
岸上一人,一头白发长至腰身,身着宽松茶服,眉目无波,语调平平道:“州长大驾光临,老夫有失欢迎,还望见谅。”
这人自称老夫,但他除了白发能看出一点老态之外,容颜、声音,乃至身手,都没有一丝龙钟之意,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模样。
顾寒声稳稳地落在水面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温老前辈别来无恙?”
温故里手执一柄孔明扇,闲来无事前后摇两下,有问必有答地回道:“尚可。”
这位老前辈许久以前避世昆仑、不问世事,掐头去尾粗粗一算,他孑然一身在杳无人迹的昆山之上,已住了不下千年,只冷眼旁观世间改朝换代和人情冷暖,袖手独立,与世无争。
很久远的事顾寒声无从得知,只听说过一件事,给这位冰霜隐者添上那么一点桃红柳绿的颜色——听说这位老前辈是个断袖,因为爱而不得,便独自离开了。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不吝赐教,”顾寒声语气很诚恳,“世间能经受得住天池水的人,除了晚辈,还有第二个人?”
温故里略一思索,羽扇一挥,天池之上立时拔起一面高数丈的水幕,然后这位老前辈一言不发地转身退开,走出几米外,背影闪烁,融在一片明晃晃的雪光里。
水幕上只堪堪露出一只枯槁干瘦的手,还不待看个真切,整面水幕就坍塌了,跌下来的水洒落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