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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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得重见,就算重伤,就算要杀自己,杨暄也是活生生的……激动难免,人之常情,可他不应该那般表现。针锋相对,放肆对抗,作天作地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他不认识杨暄,不能露出任何类似情绪,也不能庆幸欣喜。
他不能放纵。
他得控制自己情绪,调整心态……杨暄不傻,他可不能接二连三的掉底。
马儿打着响鼻,车身跟着轻晃,有微微细雨斜斜洒进车窗,带着凉意与湿润,轻风拂面。
他们的马又跑回来了,之前咬掉绳子跑掉,大概是太饿自己去找东西吃了,崔俣和蓝桥艰难的扶杨暄过来时,它已经乖乖站在车前,甩着尾巴热情的冲他们打招呼。
杨暄身上大大小小伤处很多,他和蓝桥帮他清洗伤口,换衣上药折腾了很久,幸亏分别前温家权送了一堆吃喝并药物,否则崔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细长的是划伤,细密一排渗血的是擦伤,开了个洞汩汩流血的刀伤,皮肤青紫,高高肿起的是碰伤……除了一张脸,这人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伤最重的是腿,看着最可怕的是后脑。
腿伤重是因为刀口很深,失血太多,后脑可怕是肿起来太高了。杨暄后脑接近顶心的位置,应该是狠狠撞到了哪里,肿起将近半个拳头,手指按上去软软的,会流动,却没有破皮,很明显,里面是淤血。
崔俣不是大夫,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也不敢贸然放血,就擦了些药膏,心内希望杨暄撑住,别狗血的来段失忆,轻微脑震荡就够了。
一边想,一边视线滑过车上躺着的人,崔俣感觉杨暄的表情好像更痛苦了……
他顿了顿,伸手欲探杨暄的额头。
“少爷!”却被蓝桥拦下。
“嗯?”
蓝桥绷着脸,神情异常严肃:“您忘了刚才?您不能碰他!”
随着蓝桥视线,崔俣摸了摸自己左脸,刺痛感传来,他忍不住蹙了眉。刚才他给杨暄后脑上药时,杨暄大概本能感觉到危险,对身前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他的脸被划破了。
蓝桥痛心疾首,他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少爷啊!每时每刻都能美呆所有人的脸啊,因为躺着的这个人今天遭大罪了!做为贴身小厮,他坚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再发生!
“我来!”他撸起袖子,眉眼坚毅的伸手探去——“啊啊啊啊——他他他他要杀我!!”
蓝桥缩回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主子。这个人简直讨厌,睡着也不老实,手里的刀像是长了眼似的!
是的,杨暄掌心一直握着一把匕首,非常锋利,晕了也死死攥着,主仆二人根本抢不过来。
崔俣被自家小厮麻利逃走动作逗的差点笑出声:“还是我来吧。”
也是奇怪,蓝桥靠近一点,杨暄手就刷的扫过来,匕首寒光隐现,崔俣靠近,他就没动。
蓝桥斜眼:“一定是他这会儿刚好没劲了!要不少爷我——”
“他发热了,”崔俣眉心皱起,“你拿帕子沾些水。”
病情最重要,蓝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立刻不再多说,手脚麻利的去,很快递过一块浸透冷水拧半干的帕子,看着自家主子把它搭到了凶巴巴的人额间……
半晌帮不上忙,他就挑帘出去赶车了。
之后,崔俣一边时不时探探杨暄额温,一边注意着车窗外景物,偶尔思索,偶尔眼神十分肃穆,偶尔看起来很轻松,有时甚至还会要求蓝桥停车下车去看。多种情绪切换中,他指挥着蓝桥赶车,一次次选择岔路,方向。
四周很安静,雨声时有时无,淅淅沥沥;马儿勤勤恳恳拉车,时不时打个响鼻;蓝桥低声和马儿聊天,请求它别再耍脾气,千万不要再一次‘离家出走’;偶尔,会传来属于崔俣的清越声音,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他的音色不高,也不太低,缓缓吐字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暄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在窗边的人。
碧空如洗,翠柳凝露,乌木青纱内,是皎如月莹如珠的少年,眉目如画,青发鸦鸦,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姿态慵懒,腕色如雪,指节修长……
脑海中好像蹦出一个词,形容眼下非常合适,可惜这个词闪的太快,快到杨暄来不及抓不住,已经散去。
“醒了?”崔俣转头看过来,眸里似乎带着外面水汽,或者天上星月,润泽明亮。
杨暄……伤口锐痛袭来,深呼一口气,神志慢慢清明,以冷漠注视回答崔俣,他的确醒了。
车内一时十分安静。
“你搭的草窝——”须臾,崔俣目光滑过来,樱色唇角扬起,“我帮你毁了。”
杨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搭的草窝不错,大小正好够你隐藏,湿草排列外覆可隔雨水,灌木于前可遮视线,雨大泥深,若非特别注意,不可能被发现。”崔俣缓声点评,越点评,发现杨眸色更深……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停顿片刻,他伸手,修长指尖指着外面的路:“我们已转向六次,其中避过两次血迹,两片撕裂衣料,还有不正常的草木压塌形状。这条路已走近一个时辰,没再遇到情况,如若类似痕迹不再出现,我们这条路,非常安全。”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预感之力,时间紧要,他没空昏睡,他自信凭着这个脑子,也能走出坦途……现在看,还行。
杨暄面色恢复如常,目光如炬,嘴角讽刺:“不装了?”
旁的且都不提,只说初见时眼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微妙,言行举止看似自然和谐,实则……现在看,果然。
“你不是已经用毒物制住我主仆了?”崔俣视线滑过车壁,笑容更讽刺,“既如此,何必再演,不如让你知道我有用,哪怕要走,也舍不得杀。”
面前杨暄还是少年,不像几年后,眼底心头仿佛蒙着层厚厚的雾,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眼前少年正是成长之际,青涩的很,尽管表象已经足够唬人,可之于对杨暄处处都太熟悉的他,就太容易看清了。
他非常确定,杨暄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结果是有益的……未来有一切可能,可但凡杨暄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杀了他,毫不手软。
崔俣心头激起一阵异样兴奋,他喜欢这种挑战。
“一日……应该说两日前了,离我遇到你往东十里处,有个小客栈,有两队乔装打扮的武人突然激战,我携小厮匆忙逃出,凑巧遇到了你……”
崔俣将客栈里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他不能说知道杨暄身份,也猜破了客栈两拔人行为目的,仍然以忽悠管家,什么赈灾户部柳家朝堂攻讦私里谋银的那一套说辞。所有事件,客栈人员,各自表现,各样细节,他的怀疑,说的一清二楚,有关自己谋计……则少说了一半。
一边缓声说话,他一边观察杨暄表情。正如之前主动说路况一样,他希望杨暄能明了现下情势,知道自己很聪明,又不明具体内情,就像……为了好好活着,他必须朝杨暄递投名状一样。
车内寂寂如夜。
杨暄不动如山,神情没半丝变化,良久,眼敛微动:“你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俣就知道,顺着这个思路,一定会想到这里!杨暄身为太子,纵久不在朝,政治嗅觉也还是有的。可惜——“我只是无名之辈。”他摇了摇头,“我族中最大的官,至今也登不了洛阳崔府大门。”
杨暄眉梢微扬,脸上的神情……以崔俣理解,就是:信你才怪!
能观察破局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崔俣是个普通人。
崔俣忍下,面色平和反问:“你呢?你是谁?”
杨暄眸底墨色滑动,隐有狡色:“你不是很能猜?”
死小子真会气人!崔俣再次提醒自己有颗无坚不摧的心,指尖抵住额头,做思索状,半晌,才道:“镖师?山匪?江湖世家?与主家失联的护院?家风习武的少爷?”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帮杨暄想掩护身份。
杨暄指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撞到头,不记得了。”
崔俣差点喷出一口血,老子信你才怪!
第16章 相处
杨暄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与崔俣说一半藏一半一样,杨暄也深知危机时刻说话的艺术,不能泄露身份,说谎也尽量合情合理。
拜后脑撞伤所赐,他虽未彻底失忆,却的确倒霉的忘记了一些东西。连番遭遇定点伏击截杀,他非常清楚,此次出行消息已泄,他的人里,有内鬼,而这些记忆,应该与此内鬼有关。
他的袍泽……当阵前冲杀,血洒疆场,用生命和尊严捍卫脚下土地,泽内百姓,哪怕马革裹尸,一去不回,不应该在这阴冷雨夜,用热血残肢帮他杀出一条逃生路,无人知晓,无人敛骨,没有军功,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封妻荫子,连死讯,也只能落个下落不明!
自出生起,肩担责任,为天子计,为黎民业,为身边各种支持保护的人,懂事了接受了,杨暄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也知道走下去,类似的事就不会少,必须习惯。
可是习惯,不代表喜欢。
当身边最后一个属下以死无全尸的代价为他争取到逃跑时机,他心内戾气几乎压抑不住,痛苦,悲愤,不甘,甚至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这种时候,面前跳出一只泥兔子……
他想杀了这只兔子,简直顺理成章。
可是兔子眼神有些微妙,语无伦次的,竟也提醒了他很多东西。
内鬼不明,截杀不止,他不能和属下联系。身受重伤,哪怕搭了个不错的窝,没有食水药物,也顶不了多久。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泄露,独处荒野可疑,他需要掩护。需要能绝对控制的住的人。
这一切,兔子都可以满足。
这只兔子……是别人准备好投来的诱饵,还是上天赐予他活下来的奖励?
是人是鬼,总会露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果然,兔子是只聪明的兔子,知道势不可改,立刻递了投名状。
崔俣所料不错,杨暄的确在认真观察他,或者说……在考察他。目前考察结果:兔子很聪明,很会说谎,真想说谎时,很难让人看出破绽,还有,很……好看。
好看的兔子来路不明,可能是敌,可能是眼瞎自己撞到死路,目前来说,没有结友资格。有他的□□控制,有时间相处,一切,日后可待。
“既然如此,捡你于沙柳之下,是我与蓝桥外第三人,就叫你沙三了!”崔俣表示暂时不想和杨暄这个气人东西说话,随便给他定了个名字,就转身不准备再理他。
杨暄心里不舒坦,看别人更不舒坦,他就舒坦了。他偏不让崔俣歇着,眸底墨色缓缓滑动:“我要喝水。”
“起来自己喝!”崔俣视线刮过杨暄腰身,似含某种深意,“你只是伤了腿,不会腰也不行,坐不起来了吧。”
少年人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崔俣气归气,随时随地找机会了解杨暄目的没忘了,这一回,他想试试激将法。
杨暄没动,老神在在:“可是你中了我的毒。”
言下之意:老子能动,可老子就是懒,你既然受制于我,就得乖乖听话,否则不给你解药哟。
崔俣:……好吧,这死孩子不吃激将法。
他只得伺候大爷一样伺候杨暄喝水。
他低眉顺眼了,杨暄又觉得没意思,索性闭目休息。
……
雨过天晴,炎炎烈日再次发威,热度还未起来,四周湿气已散,慢慢的,路上水洼少了,未积水的路面干透。待到饭点,蓝桥已经能找到干柴,生火煮一顿简单饭食。
杨暄很不喜欢这个小厮,此人每次见他都如临大敌,好似他是什么沾不得的东西,跟个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崔俣,嘴中理由能翻出花来,千方百计分开他们,最好二人不说话,不靠近,随时能保持三尺外的距离就更好了。
“少爷,来,您坐这!这粥最补身,于伤病患更益,呐,这一碗是您的,您自己端好,我就不伺候了,我去喂沙三,他伤重起不来呢!”
看,表现的好像很关心自己,很积极,其实只是想隔开崔俣,不想崔俣沾手!沙三……沙三是你能叫的么!
杨暄讨厌蓝桥,蓝桥也不喜欢他。这人莫名其妙出现,一出现就刀胁主子,还喂他们吃□□!要不是主子心善,谁管他去死,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睡觉都不忘再补一刀伤了主子的脸!
主子的脸啊!
醒来也傲慢无理,还凭解药威胁主子做这做那,明显跟主子相克,还是隔远点好!
崔俣其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