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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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声音却又突然不见了。
“咦?这可怪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睁眼左右看看,回想着最初听见这声音的地方,一步不错地走回去,又转回原本的方向,周身魔息散开,重新侧耳倾听起来。
依旧什么都没有。
“那个……这位道友……”
正在她腹诽月暝祭司也不太靠谱的时候,一个略带忐忑的声音从废墟外侧传来。
姜云舒思路被打断,循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家子散修正局促地站在废墟边缘,面色蜡黄的男人往里走了一小段路,便生怕惹人不快似的站住了,见人望过来,连忙露出了个最和气不过的笑脸,他身后的女人也怯生生地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飞快地又垂下头去,抱紧了怀里襁褓之中的幼儿。
修行成这样的,世上可能总共也没几个,不是耗子成精了吧?
姜云舒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嘴上却好声好气地问:“怎么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那男修又满面愁苦地笑了一下,但好歹比在城门口的时候多了几分活气,吞吞吐吐道:“请问,那个,你是清玄宫的高徒吧?”
姜云舒:“嗯,没错。”
男修顿时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妻子,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娃娃,在废墟之间磕磕绊绊地冲到姜云舒身前,一句话没说,先“扑通”一声双双跪下了。
姜云舒差点吓得窜出去,连忙绕了半圈跑到两人侧面:“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修只做了个弯腰屈膝的动作,就好像费了半辈子的力气似的,还没回话,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他旁边的女人赶紧给他顺气,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两人一个咳嗽,一个抽噎,唯独本该最禁不住折腾的幼儿却一声不吭。
姜云舒终于隐隐觉出了不对,弯下腰,放柔了声音,低声询问:“这是令郎?”
女人的抽噎顿了顿,呆愣地朝她看了一眼,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毫无形象可言,声音凄厉至极也绝望至极,活生生地诠释了一番肝肠寸断。
她的丈夫先缓过来了一口气,来不及安抚痛哭的女人,先从她怀中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双手颤抖着,一层层揭开襁褓,露出里面幼儿的真容来。
在看清了孩子模样的那一刻,姜云舒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似乎比冰雪还要冷的寒意顺着脊柱一直窜到了头顶。
那孩子胖乎乎的,四肢健全,可见即便流离失所,也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然而,他全身都是血红的,暗色的经络纵横其间,像是刚被剥了皮,短短的软发如骨惨白,瞳孔也是白的,又似乎泛着淡淡的青,而瞳孔四周的白眼球却是漆黑一片。
就好像本该出现在人身上的骨骼皮肉等诸般颜色,都被人打乱了,而后有随心所欲地在这小小的幼儿身上重新涂抹开来。
女修已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萎顿下去,连哀求声都发不出来,只有双手还紧紧拽着姜云舒的裙角。
孩子的父亲再一次深深低下头去,用力磕在凌乱的碎石之间:“道友,不,仙子,求仙子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他啊!”
第140章 陵城
民间有俗话说“七坐八爬”,指的是新生的小娃娃长到七八个月,若无意外,便应当能坐会爬了。
而眼前这个好像被从里到外翻了过来的孩子,已经长到了第八个月上,却小得像只没长开的小猫,连叫都不叫一声,更别提活动身体、尝试挪动了。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睁着一双黑白倒错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眼神中仿佛含着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抑的痛苦。
女人的呜咽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都用来伤心哭泣了。
姜云舒心中不忍,弯腰一根根掰开她紧攥着自己裙角的手指,然后把她从冰冷的雪地上扶了起来。
女人从这个动作里面品味出了一点未曾付诸于言辞的允诺,晦暗的眼中骤然腾起光来,亮得吓人。姜云舒脊背微微一僵,但到底没忍心再推开她,只错开目光,看着孩子的父亲动作轻柔地把襁褓重新掩好,在他也求救般看过来之前,清清嗓子,问道:“刚才你们说,孩子是三个月前染病的,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脸色蜡黄憔悴的男修低头默然片刻,还没说话,先动手解起自己的衣裳来。
姜云舒:“……”
她的表情有点古怪,一言不合便当众宽衣解带是怎么回事?
但这一点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她悚然发现,在这男修骨瘦如柴的胸口上,也赫然有一片像是结了血痂的暗红。
他虽然憔悴,穿着衣服的时候却也人模人样,并不像病入膏肓了的样子,可一解开衣襟,里头的血肉却如同被伤病抽干了似的,看着几乎有些吓人。姜云舒瞳孔微缩,像是被这副有些眼熟的尊容触动了哪根心弦,面颊抽动了下,强迫自己把表情放得更柔缓了一点。
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话,把已经摸在了手里的传讯法器重新收了回去,低眉沉吟道:“两位道友并非寻常凡夫俗子,若也和稚儿一样着了道,只怕此事就不是寻常疾患了。若两位信得过我,还请先到城中客栈稍候,待此间事了,再详说与我听,若我无能为力,便护送你们去寻一位长辈,他对炼丹与诊疾疗伤一道造诣极深。”
说完,便客客气气地做了个手势,要把这一家三口先送走。
却不成想,那哭得脱了力的女人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仙子怎不问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不怕我们存心要害你?”
“什么?”姜云舒一愣。
与教人采纳天地灵性的寻常修者不同,魔之一道直指本心,她自入魔之后,直觉便愈发分明起来,虽不好自夸慧眼如炬,但也再少有什么精心设计的谎言能真正蒙蔽于她。
只是这话没法对别人说,姜云舒便屈指挠了挠脸颊,含糊道:“夫人一片爱子之心,实在并非人人可以伪装。”
女人小心地觑她脸色,见她竟像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来历,紧绷的双肩逐渐松懈下来,她咬了咬嘴唇,又恢复了最初时那种过街耗子似的怯怯的神态,垂眉敛目地露出了个苦笑:“其实……不敢欺瞒仙子,奴是陵城传人,这怪病……”
她强撑的笑容哀苦地落了下去,讷讷道:“这病,也是因为奴一时贪婪,想去仙乐门捡漏才……”
姜云舒茫然地看她,仙乐门已经灭门,若有散修想要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遗迹里找到点遗留的法宝,虽不光明正大,但也不是什么大错。除此之外的,她便更是一句话也没听明白了。
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女人忽然福至心灵,领悟出了点什么,迟疑地抬起眼睛:“仙子莫非……没听说过‘陵城’?”
姜云舒坦率地摇头:“请恕我孤陋寡闻。”
女人诧异地与丈夫交换了个眼神,讪笑得更局促了,声音几乎要低到泥土里去:“‘陵城’的‘陵’,指的是……陵寝。”
“啊?”这话依旧半遮半掩,姜云舒却还是听明白了,一时惊呆,没忍住脱口道,“你们是盗墓的?!”
无门无派、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点功法典籍才入道的散修,向来过得苦,百人中怕是有□□十折戟在筑基以前,剩下的一二十人,又有大半终了一生也难以得到一件趁手的兵器法宝,一旦遇上意外,上无师门庇护,手无寸铁应敌,自然凶多吉少。
而既然身为修者,又有几个人能一辈子都不遇上意外呢?
名门大族自然可以活得松快自在,可命途多舛的散修也不甘于束手待毙,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便有人暗地里联络起来,坑蒙拐骗,大恶不做,小恶不停,让人气得牙痒,却又没法子对其下狠手,时日久了,居然真的在别人的鄙夷与驱赶之下,渐渐形成了一股上不了台面的势力。
到了后来,这股势力更是专门盯上了各个门派与家族的祖坟陵寝,从中淘得了不少殉葬的法器收归己用,这么一来,“陵城”这个像是美称、实际却饱含着辛酸与自嘲的名字便愈发传开了。
吞吞吐吐地介绍完了,那陵城的女修脸色忽红忽白,也不知究竟是羞赧还是自惭形秽,一转眼瞧见姜云舒呆若木鸡的模样,连忙分辨:“仙子别恼,奴家虽然做的事情不光彩,但可从来没亵渎过亡者法蜕!只是那些宝贝,反正他们也用不上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单薄的衣裳被寒风吹动,像是在瑟瑟发抖。
好半天,姜云舒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把脸上那些可能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惊讶收回去,想了想,又轻声叹息一声:“其实你不用这般,我既然答应了你们,便不会因为你们隐瞒出身而反悔。”
女修脸色一僵,知道自己的小心计被看穿了,不敢再说话。倒是她的丈夫苦笑解释:“仙子莫怪,拙荆的身份尴尬,难免……但她虽然存了点私心,却不是为自己,只是太害怕了……”
与其被人挖出身世,还不如自己先未雨绸缪,反倒显得坦荡,能多挣得几分好感,也为儿子多求一点生机,并不是什么惹人厌烦的心机,只不过……
姜云舒摇摇头:“说起来,你们狼狈如此,莫非是陵城出了变故?”
这一句话正正戳中了那女修的死穴,她哑口无言半晌,才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没再故作扭捏:“我、我们本来想去仙乐门,没成想,快到的时候发现好多恶狠狠的修士……大伙死的死伤的伤,实在拼不过,只能分开逃,我因为带着孩子,所以只在外缘接应,闻讯跑得还算顺利,若不是后来我贪心、想要再去碰碰运气,也不会……”
她愧疚地看向丈夫和儿子,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可这抽泣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用力咬了咬牙,把断断续续的哭声咽回去,忽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我知道小仙子是名门正道,和我这样人人喊打的下贱货色不一样,但是,但是——”
她突然沉下一口气:“我愿意带你进那个墓穴!事成之后你想让我自己抹脖子都没关系,只求你能记得方才的话,找人救救我夫君和儿子!”
“胡闹!”她话音未落,姜云舒就皱起眉:“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下酒吗!你若信不过我,不是更该好好活着,才能……等等!”
说到一半,姜云舒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你刚才说什么墓穴?”
女人愣了:“仙子不知道?”
姜云舒同样发愣:“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两人鸡同鸭讲,又是那男修过来圆场:“是这样,拙荆从小在陵城长大,对这些事很有经验,她大概是觉出了这里隐藏着一处隐秘的陵墓,所以以为仙子正是为了墓里的什么东西才来的。”
清玄宫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养盗墓贼,所以若是姜云舒是个心怀鬼胎的恶人,拿了东西之后想要保守秘密,杀人灭口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姜云舒面皮动了动,想要笑,心里却偏偏又生出来两分悲凉,让她笑不出来,为这夫妻俩曲折而又谨小慎微的心思,也因同为修者却天差地别的命运。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既如此,劳烦这位夫人带路了——不过放心,我不是做坏事去,你帮了我,我家长辈只会感激。”
女修的眼睛又亮了,她虽然面黄肌瘦,神态怯懦,但一双眼睛却很灵动,神采一扬,整个人都添了许多精神。
她诚心诚意地笑起来,连连道:“仙子叫我阿芒就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找到地方!”
而她也确实没有自打嘴巴,没过多久,就在一片狼藉的残砖烂瓦底下发觉了一点隐秘的痕迹来。
那些并非刻意留下,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阴幽脉络像是一道道不可见的线头,寻常人无论修为高低,都毫无察觉,可在这自称阿芒的女修眼中,却暗暗地连出了一条通往亡者安栖之地的道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阿芒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
她吐出一口含着泥土和雪水的唾沫,指着脚下坍塌的瓦砾:“就是这里了!”
她所指之处,正是惊蛰馆书楼最后一根柱子倒下的地方。
第141章 封存
废墟之下并没有暗道,这本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若有密道,无论是密室还是墓室,只怕早就被鸠占鹊巢了两千年的姜家人发现了。
一块块检查清理了瓦砾之后,天色已经不早,姜云舒略带犹豫地回望了一眼阿芒和更远处那个抱着孩子默默等待的男人。
那男修名叫莫寒,本来家世也还不错,若不是心仪于陵城之人,也不会和家里决裂,落到这番田地。好在他自己对此甘之如饴,在哄逗儿子的间隙,抬起头来望向妻子的眼神柔软而关切。
阿芒和他目光交错,羞涩地笑了下,可再看到久病的儿子时,神色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