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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百草-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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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桓恭声道:“虞姨与先母情同姐妹。”

丹长老更不解了:“虞停云一辈子只和两三个人交好过,据老道所知,那几人都早已作古,你是……”

叶清桓的身世虽说不宜大肆宣扬,但无论是按照道理又或者是按他自己的性情,也不屑于毫无必要地遮掩,便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

刚听了个开头,沈竹尘便面色微变,想要回避出去,却被姜云舒拦住,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掌门既让你来了,就没打算防着你。”

略去枝节之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大致说清了。

丹长老沉吟片刻,慢慢地叹了口气,怅然道:“想不到当初姜氏闭关、众人遭受反噬以致陨落,其间居然有如此内情……”

他顿了顿,忽然疑惑道:“那风氏一族失踪莫非也是如此?”

迷津的小公主蓝宛曾提到过,当年与女娲神体所化的十位神将共同征讨伪神的,还有三位人神,正是在上古传说中耳熟能详的伏羲、神农与燧人氏。丹长老口中的“风氏”便是伏羲留存于世间的血脉后人,虽然神性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稀薄到无迹可寻,但这一家族却仍备受世人景仰。

——直到两千多年前。

仿佛是一夜之间,偌大的家族便不见了踪影,既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叶清桓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前辈的疑问我无从回答。”

死人自然是没办法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的。

丹长老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干咳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拐杖上突起的木节:“对了,你们是打算问我收徒那一回的事?”

时隔多年,他依旧对此事念念不忘,先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时间与地点,将云麓山水志中没能详细记下的内情补全了,而后惋惜道:“事情本身倒也和虞停云记下来的没多大岔子,那年我们这好些长老都下山去广选弟子,我本来没打算收徒弟,就心血来潮想去西南山间挖些当地药草炼丹,没想到偶然间见着了个小姑娘,唉呀,那可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好苗子啊!”

丹长老十分怀念似的咂咂嘴,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灵性,那骨相经脉,啧啧,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怀念到了一半,突然想起来现实的乏味,老脸顿时一垮,哀叹道:“我听见和她一起的女伴叫她……叫她钟兰还是什么的,我特意记住了,可惜正打算找去她家,问问她父母愿不愿意让她跟我修行,没想到,路上突然就被一伙邪道给偷袭了……唉!我半辈子只钻研炼丹,打斗实在不行,只好偷偷服了颗保命的灵丹装死,要不是虞停云后来路过,只怕老道装死就变成真死啦!”

叶清桓便问:“那您伤愈后没再去找人?”

丹长老又叹了口气:“还找什么啊,我连修为都被打散了,若不是早修成了散仙法身,这会儿你还能看见我?哼哼!恐怕我坟头都平啦!……何况,等我终于能动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算来那孩子怕是早就嫁人生子了,修仙是好,可举案齐眉、含饴弄孙难道就不好了么?老道又何苦去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呢!”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父母终将老去,只盼着子女能够逍遥无忧,可夫妻却比翼并蒂,本该相携一生,也正因此,修行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来拆散夫妻的。

可惜丹长老却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个女孩子正是钟浣的母亲,而她最终也没能夫妻美满,安稳一生,而是早早就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至此,许多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线头,终于勾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严丝合缝的罗网。






第105章 魔祖
也不知道应当说是好事成双,又或者是祸不单行,就在那位隐姓埋名的“丹长老”唏嘘自己修为荡然无存,连在大战中与师兄弟一同赴死都做不到的时候,众人齐聚的小院又迎来了新的不速之客。

姜云舒看清了来人,面色更加诡异了。

那又是个一袭黑袍的老人。

她忍不住腹诽,这年头莫非流行打扮得黑漆麻乌的老头子不成?不过,与丹长老不同的是,这次的来人极高,甚至比叶清桓还要高上半个头,瘦骨伶仃,活像是一竿剔去了枝叶的老竹。他面黄无须,花白的头发被一圈样式奇异的抹额从前到后箍起,两耳前后各有一道像玉又像石头的黑色坠子垂下,给他本就严肃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冷意。

姜云舒认出了这个人,他不仅仅是迷津遗民之一,而且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在当天的混乱之中,唯独他所乘的那艘小船既没有倾覆也没有受损,就连与他同船的婴儿都睡得十分平静安详,而客院起火之时,他所独力护住的院落也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个。

蓝宛没有跟着来,但她的侍卫阿康却谨慎地从老人的背后探出头来,悄悄地做了个手势。

姜云舒刻意落后半步,就听他匆忙地小声说:“这位是我们族中的大贤,几位长老都是他的弟子!”

——原来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姜云舒便凝声传讯,把同样的话递到了叶清桓耳中。

按说如此传音不该被旁人听到,可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面前的老人就突然回过头,紧紧盯住了她。

他目光有如鹰隼,姜云舒先是被吓了一跳,却立刻摊了摊手,露出个坦率而混不吝的笑容。

老人的步子就不动了,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问:“你就是那个修魔的人?”

与其他迷津来人一样,他的口音也很是奇怪,连说话的方式都似乎有些拗口,但在他锐利的审视之下,却没有人会觉得他的话带有哪怕一丁点可笑的意味。

姜云舒也下意识地严肃了下来,却很心宽地并没有生出什么惶恐之情,摇头道:“你们的公主说我是魔徒,但……谁知道呢。”

老人的目光阴冷地凝滞在她的双眼上,像是要从里面挖掘出什么连它们的主人都不知道的隐情,半晌,仍然用那种低沉而威严的语气说道:“你是。”

姜云舒便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慢吞吞道:“哦,这样啊。”

屋门恰好开了,暖光融融中,最先露出丹长老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来,他饶有兴味地咧了咧嘴:“还挺热闹。”

迷津老者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笑脸,表情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对方的辈分,终于冷淡又矜持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后又挺直了腰,从袖中取出了个黑色菱角般的东西来。

他干瘦的手指抓在菱角中间圆润光滑的部分,似乎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可语调中却没有与动作相符的温情,平平道:“这个东西一直保存在我们供奉女娲大神的地方,是卫先生早年留下的。他破界而来,不幸损伤元基,本以为时日无多,才留下这段讯息,但迷津与外界隔绝,天劫久久不至,直到数日前迷津崩毁前与你们这里勾连。维持两地通路已经耗尽他所有力量,他来不及交待完所有事情,幸好还有此物留存,我想,他应当希望外面有人能够知道。”

姜云舒一愣,愀然变色:“那一夜的雷暴莫非是……”

同一时刻,有人终于解开心结,朝着通天的长阶再迈出一步,有人抛却故土,为求一线生机不得不奔赴他乡,也还有人为了救护弱小而在天劫之下苦苦支撑,至死仍背负污名。

老者道:“老朽不知什么叫做‘魔’,什么叫做‘道’,也是最近才听说你们外界人还有修‘佛’修‘儒’的,花样多的很,本来我也不感兴趣,但是眼看着你们这两天闹出来的乱子,突然想起卫先生过去说过的事情。”

他少见地叹息一声,露出了个仿佛怅然,却依然十分坚硬冰冷的表情:“既然卫先生直到最后都念念不忘故乡,我愿意帮他完成心愿。”

他并没有说明这个“心愿”究竟是什么,只是将手中的黑色菱角郑重地交给了众人中修为最高的怀渊长老。

怀渊在轮椅上微一欠身,算是谢过,她虽然因为闭关的缘故错过了之前那次会面,但已从转述中了解了大概,便有一二疑惑之处,以她素来心性,也不会在此时毫无遮拦地询问出来。

明明是传说中罪大恶极的“魔祖”留下的东西,怀渊却并未如临大敌地严阵以对,她摆弄了几下这只光滑如玉质的菱角,一时没弄清个所以然来,便坦然求教:“请问阁下,此物要如何使用?”

老者愣了一下,也迷茫了,好一会才皱眉迟疑道:“这……卫先生的法子和别人不一样,或者……”他将目光落在姜云舒身上:“让她试一试?”

姜云舒差点被口水呛到,可这时,叶清桓却将手搭在她颈后,轻推了一下:“去试试。”

她顿时十分无话可说,只好依言接过了菱角,先未雨绸缪道:“我对魔修法门毫无所知,不过既然诸位前辈坚持,我便试试将灵元注入看……”

她话没说完,就猛地倒吸了一口气,神色震惊。

坚硬如玉石的黑色菱角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在她掌中骤然收缩了下,随后又缓慢地舒展开来,两侧略弯曲的尖角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长,扭曲成了个黑色的漩涡,渐渐从她掌心扩展开来,荡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

众人便在亦真亦幻之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

他还是青年,眉目俊秀,正含着温柔笑意与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听到一半,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一点红晕,含羞带嗔地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心上人……

然而,不过转眼之间,那娇俏的女子就变了容颜,皱纹飞快地爬上了她的眼角与额头,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也变得浑浊不堪,时间毫不留情地带走了她的韶华与生命。

青年还是当年的模样,怆然独坐于病榻之前,他与她的手依旧紧紧交握,如同过去数十年间一模一样,可安静地躺在榻上的老妇人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

此后又是时光飞逝。

青年的面貌未改,却多了风霜疲惫之色。

迷津老者的声音如同叹息,从身边,又或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忽地传来:“这是卫先生的记忆……”

虽然隐隐有了预感,但所有人都还是忍不住怔了片刻,再回过神时,一切都像是骤然发了疯,卫云川的师尊寻来,斥责他耽于情爱、荒废修行,而他苦等了无数岁月才终于从轮回之中寻回的心上人,也在争执中被他的师尊误伤而亡,魂飞魄散。

卫云川心痛之极,几至癫狂,却被重伤,强行带回师门。

一边是养育教导的深恩,一边是至死不渝的爱意,两者无时无刻不在冲突纠缠,宛如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让他一天天沉默下去。

昔日被寄予厚望的青年修者,渐渐变得如同朽木死灰……

姜云舒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半空中,自上而下地望进了卫云川空洞而涣散的双眼,她心里重重一跳,在意识到这恐怕是他濒死时刻的同时,却又不由得疑惑,若真如同蓝宛所言,魔徒都那般孤高,甚至面对世人的诋毁都不屑于为自己辩解,为何偏偏要在菱角中留下这段记忆,倒像是太过刻意的剖白了……

可她的疑惑还没有彻底浮现出来,画面就又变了。

一个老人冲了进来,面目依稀是卫云川的师尊,却比过去憔悴太多,几乎认不出来了。他颤抖着走到床前,却情怯不敢再近一步,嘴唇无声地开合,不知是否在追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许久,似乎染上了血色的两行泪水终于从他清瘦的面颊滑下。

他耗尽毕生修为,换回了爱徒的性命,可自己却抱憾而逝。

而卫云川终于醒来时,所见到的就只有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他生命之中另一最为重要之人的尸体。他面上冷漠之色倏然破碎,猛地扑倒在尸身之上,哽咽一如孩童。

姜云舒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她恍惚想道,原来魔祖弑师叛门的真相居然是如此……她叹了口气,世上实在有太多这样的悲剧了,每个人都没有错,然而又似乎每个人都错了,每个人都不得安宁……

而幻象还在继续。

卫云川自此浪迹世间,不知多少年后,偶然得知巫者能沟通天地,甚至有人推演出聚魂返生之法,一时大喜过望,毫不迟疑携爱人尸骨前去巫地,费尽心思打动了大巫施展这从未动用过的秘术,只盼成功后能够说服师门长辈,也同样挽回师尊性命。

须臾术成,果然白骨生肌,女子容貌神态一如往日,先是一惊,随后起身与他相视微笑。

卫云川狂喜,然而不过刹那,尚不及道一句相思,女子突兀面现骇然,眼中随即失去神采,自指尖而始,身体寸寸皴裂,化为飞灰。再看施术巫者,亦受禁术反噬,面貌霎时间由中年衰朽至风烛残年,痛苦辗转于地,众皆哗然,由是知天道不可违,聚魂之术其实从不存在。

卫云川怔愣凝视身前尘埃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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