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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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经常都笑,只是笑里的悲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式“无蕴”原是他多年前立誓,练成之后只会对师兄使,那个时候,他心里想得单纯:
如果能替师兄参悟此式,他便是九玄当之无愧的传人。
只有当世的剑中之皇,才配得上自己最崇仰的那个人。
即使在光明顶险被扶光毙于掌下,即使天牢里为景言战至力竭,他也从没将“无蕴”使过出来。
支撑着他的信念如此单纯,却连死亡,也无法动摇那份偏执。
整整四年,他曾爱恋至深的人,终于看到这一招“无蕴”——以及那一个,于经年追逐里,早已因杀戮成了魔的自己。
回忆霎如潮浪涌至,当年栈道金夕西风,一曲《远别离》似乎再在耳边悠远转响,低婉哀沉,将心中莫可名状的悲痛扯成丝线,逐分切割着他千肌百肤。
那日黄昏壮丽,小不点挥着小手隐约呼喊着什么;他白衣胜雪,师兄英武若神,他们俯瞰山河许约天下,天地、日月、星辰,皆都为那个誓言作证:
异日练成七式,我一定下山助师兄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为百姓开拓另一个太平盛世。
一别经年,最鲜活的色彩、却于时光里最快凋落成尘。
“师兄……”白灵飞嘶哑了嗓子,轻轻喊了一句:
“师父……师父他还是惦记着你。”
“嗯,我知道。”
安若然想要像往昔一样用手拍他,到了最后,却只是微笑对自己最疼的师弟点头。
白灵飞握紧双拳,眸里又再涌现寒意。
安若然洒然一笑,轻轻道:“别担心,小飞,不要为我再做傻事。”
他们从来默契无间,在营帐里的一瞥、白灵飞已知他全身功力被明教用毒散尽,彼此相望一眼,安若然亦知师弟早看出端倪。
白灵飞抿紧下唇,决然摇头。
——在安若然快要点上他后背要穴的前一刻,他竟抢先出了手﹗
本来以剑傲视世间的男人颓然倒下,白灵飞一人单剑,就这么背着他前行,与四年前独闯大漠的画面如出一辙。
那个画面落在景言眼内,竟没有半分可以插足的空间。
密林黑夜里,血霜纷舞漫天。重伤的白灵飞往他踏步而来,一身血衣飞扬似火,灼透了皇太子一向冷厉的眼眸。
——凤凰甘于浴火成魔,终究不是为他。
任他们如何刻骨铭心,始终抵敌不过隔了四年的那一句“师兄”;他景言在白灵飞心上,是很重要,但他再加上南楚军,也没“师兄”的一条命重要。
景言轻轻一笑,竟是异常平静。
白灵飞甫瞥见他唇角的弧度,暗自手按剑柄,以守式的姿势,停定在景言三尺之外。
——安若然刻下功力全失,自己动用“无蕴”秏尽内力、禁不起景言三招,但若不作抵抗,明年今天恐怕便是师兄的忌日﹗
血腥气似是无形的咒符,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诱惑,使他眸里不由自主透现杀意:
杀遍密林……将所有活命斩于剑下,不留活口。
把剑拔出鞘……杀,眼前有谁、全都用剑杀掉﹗
脑海的声音根本不可抑止,忽然间,白灵飞眼角瞥见了景言持剑的右臂:
深痕横贯整条手臂,肉裂见骨,尚有鲜血不断涌出、淅沥沿剑槽滑下雪地。
他双瞳剧缩,已将半柄九玄拔离鞘身的手在剧烈痉挛。
那一剎的痛苦,直使他几要昏厥跪倒。
他直直看着景言脚边逐渐扩大的血洼,腾出来的一只手忽然狠力前抓——
“咔嚓”一声,景言脸色剧变,闪电抢前,格住了他相互交缠的双手。
九玄锵然堕地,景言眼疾手快,连剑带人将白灵飞稳稳接住。
“灵飞﹗”
他竟是将自己握剑的手腕用力扭断﹗
两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南楚皇太子满眸震惊,贴在他耳边低唤:“你怎么了﹖灵飞﹗你——”
景言顿了言语,白灵飞用仅余能动的手抓住了他,黑亮的眸瞳忍住波动,又再凝定了目光:
“你……你认识我师兄么﹖”
皇太子立时冷下了眸。
“我自然知道他。”
白灵飞瞬即僵住。
“从我遇上你开始,你心里想着的都是你师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少年神色复杂,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给我多一晚时间,我要使师兄复原如初后才跟你回去。”
景言与那双倔强的眸子咫尺相对,半晌后低低问道:
“去哪﹖”
白灵飞向他淡淡一笑。
“走,去找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 惨无人道的考试终于完结了T_T 之前五日一更什么的作者君真的太渣,真心对不起大家T_T 以后直到假期完结为止都会是三日一更的速度啦~~~
而且下星期开始(应该是)作者君会修文,修的除了是病句啊细节啊什么的,还有本文的开头,大家会看到小飞和殿下另一个版本的相遇~(咳,是更加相爱相杀的相遇……)
嗯,貌似小飞又给作者君狠狠虐了,都怪这个儿子太抖M(<…什么鬼)
友情提示:有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在下章发生,真的,真的不能错过啊TvT
☆、修好
山洞里篝火明灭不定,映得人脸容异常诡艳。
白灵飞跟安若然盘膝对坐,掌心相抵。他行气正值最后关头,紧紧咬唇,彷似在忍耐超乎常人能受的极大痛苦。
柴火渗近他身边几尺,便被至阴至寒的真气冰镇住了;安若然附近的薄冰,却是逐些消融成水、雾化成白气向上腾升。
霎眼间少年遽然吐血,触电般收回手掌;同一时间,安若然猛地睁眸,瞬即接住直往他倒去的白灵飞。
明教的散功毒已消弭无踪,一团炎阳精元在气海徘徊,循特定次序游走全身经络,正逐渐转化成先天真气,注输于每个脉穴里。
——那是御剑门独有的内功路子,自己功力早于光明顶冰狱给悉数散尽,这股保住他命门重穴的真气自然非他所有。
安若然托起了那张清绝而秀气的脸庞,仔细用衣袖替少年拭去血迹。
“不是叫你别做傻事么﹖你已经是门主了,怎可以把内功平白送人﹖”
他们真气同源异质,一个极刚、一个极柔,不可能直接输气,这师弟便用本门逆转阴阳之法,将习武之人视若至宝的精元、当成清水一样狂注给自己﹗
他心里暗暗叹息:
这个一直让师父和自己费煞了心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能想别人少些、想自己多些﹖
“我没事……功力没了可以再练,师兄没了不能再找另一个。”
右腕只来得及被景言粗略料理过,白灵飞用左手撑起身子,摇晃着站起,随手在地上捡了几支枯柴扔进火里。
那都是景言在林里捡的,足够烧整个晚上。为免突生变数,他坚持让景言出外为二人护法,一是恐怕明教再有追杀,二是以防景言忽对安若然下杀手。
白灵飞转身看了看洞外,却已不见那个伟岸的身影。
“要是师父知道了,一定要你罚跪寒碧阁的竹林。”
白灵飞会心一笑,望着洞外的黑夜,眼里有了迷离而苦涩的光。
“师父对我们比谁都好,你被废了武功,他怎么看得过眼﹖”
时光穿越了江湖跌宕,再次落在两人身上。
安若然想起昔日霍其峰竹林授剑的一幕幕,心头哽了沉淀多年的感慨,如今已沉重得卸也卸不走。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白灵飞头顶,“是我负了师父。”
白灵飞微微摇头,淡淡地笑,“不,有负于他的是我。”
“是我令他亲眼看着悉心栽培的徒弟、怎么沦落成魔。”他低头察看自己的掌纹,瞥到右腕上五指勒出的红痕,一阵寒意如闪电直窜脑髓。
在光明顶的圣湖旁,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骨里叫嚣的欲望——
是戮杀的血欲,将所有生命践踏于脚下的残忍冲动。
最终,它使整座白石殿血流成河,圣湖终日不见曙光;今天在帐阵外,只差一步,他便因它而对景言拔剑相向﹗
“那一战后不久,师父便传我九玄,完成门主最后的承继之任。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回忘忧谷了。”
安若然茫然闭眸,真正感到一种天地辽阔、却不属任何一处的孤独。
即使身处天之角、云之巅,他们师兄弟从来不觉孤单。每一年,两人都最期盼长期离谷游历的恩师回白云山,只要有师父在,他们就有一个真正的家。
然而那是过去——即使回首咫尺可及,也无法用追忆去逾越的岁月鸿沟。
他终于明白师弟的落寞。
“这两年——”白灵飞顿住尾音,半晌后才轻轻续道:“我现在是南楚军的少将,他是皇太子景言,我这次随军出征迎击夏兵,才会来到天引山。”
安若然瞬即恍悟——师弟是要提醒自己,若有秘密不愿被洞外的景言有机会偷听进去,最好便是连白灵飞也一并瞒过不说。
“我被扶光囚在光明顶冰狱,这些年想走也无能为力。”
他拉过白灵飞的手,在掌心上用指迅快的划字。白灵飞怔住,好半晌才再接道:“……难怪我用尽方法,都探听不了你的去处。”
郑国内乱纷扰,世间所知,不离是当年安若然将皇子明怀玉捧上帝位,不久因厌倦权势、向年少的新皇请辞解甲。半年后,失却神将的明怀玉便被夺宫,由其二皇叔明衍即位为君。
然而安若然告知自己的真相,却是他当年在涧水败于景言之手、才被明怀玉流放出了洛阳﹗
既然如此,何以景言认不出安若然的容貌﹖﹗
安若然写道:
战场戴甲,彼此自然看不清楚。
他指尖终于停定,蓦又笑道:“还记得我们每天在忘忧谷打猎采果的时候么﹖”
“那时小天他们小得像三颗豆子,只懂在草堆屁颠屁颠的跑,每次却能拿几只野兔山鸟回来。我觉得很奇怪,有一天故意跟在他们身后,才见到你原来一直在暗处发箭,偷偷替他们射下猎物。”安若然低声一叹,“这几年我没都能照顾你们,几个小不点怎样了﹖”
“小不点”三个字,便是对白灵飞最致命的利刃。一刺之下,他彷似被捏住咽喉,连呼吸都带了钝痛。
“晴晴和大牛死在明教手上,小天……他没了双腿,被景言托在平京太学府内。”
安若然屏住了气息。
那个夕阳里,他跟小不点们在栈道上的匆匆一别,竟然嘎然成了永别。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否凭一股血气,就执意下山闯荡天下﹖
忽然之间,这两师兄弟都在对视里看到了自己——
那些已遗失了许久、还未有仇杀风雨的日子,在彼此的眸中闪耀着纯粹而遥远的光。
滚滚红尘,乱世天下,他们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都在想念同一个地方。
“师兄,我们一起回忘忧谷吧。”
竹林、栈道、云海、夕阳……点点滴滴,那些他们两人一生里最美好的岁月。
安若然静静的凝视着白灵飞,最后,他再拍一拍师弟,指尖无意间抚过了少年的脸颊:
“夜了,你先睡,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说。”安若然笑着道。
那一刻,是他们的命运擦身而过之前、最后一次挽留。
半夜,山洞内的两人围着篝火、各自拥衣而睡。
安若然睁眸站起,执过柴枝,悄声在地下划了半晌,又走回沉睡的白灵飞身旁。
——少年的睡颜如记忆一样恬静淡然。
篝火忽然动了动,似要卷住男子的衣角,却终是目送他离别而去。
洞里依旧安静,白灵飞抬手掩了双眼,一行晶亮,渐渐从指缝间滑落。
对不起,这辈子,师兄都没能答应你什么。
他不愿亲眼看到师兄离开,于是一直了解他倔强的安若然,便轻轻留给他这一句话。
白灵飞凄凄一笑,站在火旁,看着安若然临走前的赠言:
营帐北面三十里,乃明教特制火器之藏处,祝此仗旗开得胜。
刚劲的草书下,还有一行琢磨得极精致的小字:
今生际遇,难以逆料,望君珍重;若来生有幸,再作同门兄弟,携剑仗义,流浪天涯。
明明是用柴枝写下,那几句却像在他心上逐笔逐划、刺得白灵飞痛得蜷伏在地。
霍其峰永别忘忧谷当日,是一个流雪飞舞的清晨;
晴晴和大牛殒命那晚,是一个鬼火冲天的修罗夜;
而师兄离开他的这刻,他身边只剩冰天雪地,天引山的一切,彷似与他再无关系。
他每次都没看到他们转身而去的一剎。当他回头顾望,只及看到一个在原地的影子——
只得他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执着不肯放手的那些,非是情爱,只是过去而已。
“你师兄走了。”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