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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乱世修罗道-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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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皇太子匆忙从外城重返内宫,不入御书房,却往少公主的紫竹苑直奔而去。
  入夜的皇城依稀一片皑白,庭园内,冰柱惨淡挂在松柏叶尖上,整座寝殿异常宁谧安静。
  几月的牢狱折磨使男子双颊稍陷,却没磨走他轮廓的凌厉锋芒。
  景言轻吁一口气,白雾逐圈往外散开。
  他脸上有罕有的缅怀,将一松一柏都极仔细的抚看,一边走过铺雪的庭院,一边对比此景与回忆中的落差——
  他在心底里,其实很厌恶这座皇城,甚至连自己的东宫,也只当成一座休歇的冰冷砖房。这个庭院是皇城之内,唯一他忽然便会记念起的地方。
  他有好几年没细心看过这里了。
  几年间,曾好奇瞪眼看他的小女孩,已长成风姿绝色的皇族佳人。庭院的栽木给她用心修剪过几次,依旧保留昔日淡雅,又如主人一般,多添了几分精巧。空隙阴影间,庭院跟回忆里有许多细微的不同,又似没甚大变化——
  霜柱在指尖上消融成雪水,如同岁月往事在他身上慢慢流过,变化得最大的,只有他自己。
  昔年的皇太子只得虚衔,处处不得帝后欢心,只有庭院里的女孩,会怯生生问他是不是她亲兄长,每天在殿门偷望他会否来看她,他们玩一次躲猫猫、她便已高兴上半天——
  只有她毫无机心待他好。他皱眉问她,坐在地上的女孩趁机扔他一身泥巴,明媚天真的笑说:
  因为你是我亲哥哥啊。
  紫竹苑宫灯零落,一道绯色身影气吁吁的跑了出来。
  “皇兄﹗”
  景言走至门坎前,脸容带了他独有的狠厉,少女捂着嘴,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她纤指有冻伤的红痕,倦色甚浓,显然从中午回到紫竹苑后便没休息过。
  景言摇头轻叹,抹过她脸上的泪痕,既是疼惜又是好笑:“下一次别泡在雪堆里了,跪雪的滋味可不好受。”
  仪雅狠狠捶了他几下,然而看到景言完好无缺站在面前,她喜悦之情多于一切,片刻后止泪摇头,俏皮的笑着:“没事的,有许多支持你的文官武将一起跪,何况还有灵飞大哥陪着我呢,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事﹖”
  景言哑然失笑,忽然皱眉:“那家伙在哪﹖”
  他只知白灵飞为自己跪了几天御书房,然而舄琊附近几城的军情接踵而至,旁人看着、都能见证他连多问一句的时间也欠奉。看这种情势,那人定是嫌未吃够苦头,刚把自己弄出来,便忙着带兵夜巡了。
  仪雅黯下眸光,那一剎,皇太子的镇静瞬即裂了,“灵飞呢﹖”
  “灵飞大哥到现在还没醒转过来……我瞒着父皇,已经请太医来过,他是积劳太久,又伤得不轻,需要一段时日才可完全恢复过来。”仪雅示意他先冷静,领着他跨过门坎,牢牢关紧门扉,再带他越过屏风往内走。
  内进燃了十多个香炉,就像严冬忽然转到初夏,热得披了锦袍的景言额脸沁汗。
  床头桌几上搁了一盘热水,浸着几块染血的棉布。榻上的白灵飞侧躺一边,脸向屏风,睡得极沉。
  ——他脸色比雪还要白,要是听力差了些、忽略了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呼吸,景言真会以为他死了。
  “他心切要救流民,又想逼父皇放你出去,便带着百官跪在御书房整整四日。”仪雅红了眼角,不忍去看遍体鳞伤的白灵飞,转向景言哽咽道:“父皇盛怒之下,不断下旨对他用杖刑。刚回紫竹苑的时候,太医都差些吓昏过去,说他……”
  景言没有发怒,只是眸中有仪雅都骇得心寒的巨浪,“说什么﹖”
  “他肋骨全碎了,脏腑也……也伤得很重,”仪雅欲言又止,终于接道:“父皇对他用了上千道杖刑。唯一庆幸的是,灵飞大哥内功深厚,才能险险保住性命。”
  上千道杖刑……若是再次一级的高手,脏腑不止是“伤得重”,而是会烂成肉泥。
  万一安庆王败退的消息晚半天才到,在床上睡着的人恐怕只能永远睡下去——
  在帝君预算之内,本来就是要活生生把他打死﹗
  “皇兄,你……”
  “放心,我不会去弒君。”景言嗓音异常平静,只是因过度的压抑而微微变了调,“我若要杀他,他就不会还在皇宫内——”
  “只是从今天开始,我绝不让他再有半丝伤害灵飞的机会。”
  仪雅闻言止了语,默默退了出去。
  景言跪在床首,将白灵飞遮住眉目的刘海拨正过去。
  少年睫毛微颤,似是感应到一种熟悉却安全的气息,眉心舒开了些,却终是没有醒来。
  景言知他又陷于庄园惨剧的梦魇里,欲轻轻拍他稳住那睡梦,却记起他后背伤得极重,便转而握上白灵飞的手注输真气,助他疗伤。
  剑狂一派修习至阳内功,截然相反的脉气甫进体内,白灵飞瞬即给灼醒了。
  全身上下碎了一地,剧痛完全占据了最初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熬过去后,却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安稳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那一刻,白灵飞反射性便是勾唇笑了。
  他心下知道,自己上半身可算实际意义上的“碎一地”,除了四年前光明顶一役,他许久没有这样碎过了。
  第一个被打千道杖刑的人、还能半残不死的躺在这里,这绝对比入京当晚就进天牢的纪录还要光荣——一切事迹,还得拜他的皇太子殿下所赐。
  他真是从了一个非同凡响的男人啊,白灵飞没来由的想。
  他五指在床上抓得发了白,抑制住了被打碎半身的痛楚,刚有一寸肌肤撑离了床榻,便在景言的厉喝下止住了动作——
  “还逞强﹗真要把自己挂掉了才高兴么﹖﹗”
  总比你在天牢等着被挂掉好啊。
  挣扎了半下,他就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不躺的份儿,白灵飞咧着嘴,带着喘息慢慢躺回去——按两人刻下别扭的姿势来说,其实就是躺回景言怀里去。
  “我没事,你去跟你父皇说说……我明天才复职……”
  景言立刻学会了“没事”的另一重意思:那不是说“这不碍事”,只是代表“我没挂掉”而已。
  “他不会以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能去守皇城。”景言冷下语气盯着他,嗓音带了不寻常的沙哑,“你一天还没好全,一天也别指望能下床半步。”
  白灵飞虚弱的笑——动辄就对人左呼右喝,还真是皇太子的职业病。
  景言真气极之精纯,更兼奇热无比,在他任督二脉周转数遍,已将自身时而紊乱、时而寒滞的脉气尽皆收束,本来的筋骨脏腑之伤,感觉上也减轻了许多。
  白灵飞瞥见了景言微微发抖的双肩,扬起了一抹笑,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重伤的少年五指依然沉稳有力,白灵飞依在他怀里,低问:“你明天要出征﹖”
  景言点了点头,“你专心养好伤,等我凯旋而归回来看你就行。”
  “当你班师回朝的时候,自然会见到我和青原他们来贺你凯旋之喜。”
  那几乎把人生生杖毙的重刑,白灵飞绝口不对他提半句。
  景言全身肌肉都因情绪而紧绷,手臂青筋一下下暴烈跳动,然而他也绝口不提心中的痛与怒,只对少年戏说了一句:“看来你很有当太子妃的觉悟。”
  “……你是不是还没去看祖训﹖”
  景言失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头,“睡吧。”
  ——至阳真气依然游走在他经脉间,自己的右手一直被他牢牢扣住,未曾放开过。
  在天牢的时候,他们不时将“出去以后”的日子挂在口边,他想了很多,想应该对蓦然走进了自己情感的男人说什么。到了这一刻,他却是什么都不懂说了。
  久未休歇的疲惫加上重伤,白灵飞终是抵受不住,默思了片刻,便在景言臂弯里昏沉睡去。
  十一月二十七晨,皇太子在全城民众相送下,单骑从皇城驰出金华门。城门外二万精兵在主帅带领下拔剑誓师、催马踏雪,往汉南平原的方向行军而去。
  十二月初二,皇太子挥军后第一道战报传遍平京、举城振奋——
  景言两万兵马甫抵前线,便使夏军止住进击,悉数退回舄琊城。他即日将天引山阵地所有南楚兵马整合,兵分三路往舄琊连夜行军。其中一万五千人采直路明逼舄琊,夏军守将趁夜里大雪重施故技,率军出城在密林伏击楚军,却给早一步埋伏在城外百余里的八千轻骑杀个措手不及。
  在景言带领下,夏军腹背受敌、阵型给强行冲散,阵亡者众,其余夏军被当场俘获。
  二万五千人的主力南楚兵亦抵达舄琊城外,只叫阵不攻城。
  留守城内的夏军本料在出城部队击溃敌兵后、才在天明内外夹击南楚军。直到黎明第一线曙光升起,景言率骑与楚军会师于城下,亲手斩杀敌方指挥将领,城内军心即溃。
  南楚军趁机攻城,半天后,舄琊城破,交锋转变成一场惨烈巷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尸体堆迭简直像在城内砌起另一道高墙,最后,夏军尽烧城内粮草,撤到天引山脚最后一个夏军据点。
  夏军盘据山脚南方、南楚稳守舄琊城,双方僵持了数日。
  然而,夏国再有三万骑军集结完毕,以二皇子长孙晟为帅,带着粮草翻过天引山,立刻补充了舄琊一役之损失。反之,南楚军粮草吃紧,更兼骑兵战力小得可怜,战情并不乐观。
  十二月十日,夏军尽起精锐,开始新一轮猛攻。
  战局甫开始,长孙晟已攻破舄琊城北五十里、南楚用来固守陷马壕沟的四座箭塔,用泥沙迅速填平了壕堑。景言覤准夏军阵脚未稳,当即率五千骑兵出城突袭,然而缺乏箭塔支持,更兼双方人数悬殊,南楚苦战一个时辰,依然未将夏军赶回最外层的壕堑。
  战场上剑光如雨,南楚骑兵虽处处破绽,偏偏凭当首的一点锋锐支撑到这一刻。剑气翻滚如浪,数名夏兵只被衡极剑锋轻轻一碰,已被剑气震断了心脉。
  景言削断迎面刺来的长矛,将深入对方胸膛的长剑回收,又一名将领颓然从马上倒下。
  鲜血照头喷洒在他脸上,有几丝甚至渗进嘴里,景言尝着口中的铁锈味,凝下目光,转身对身后亲兵回喝:
  “叫玄锋立刻出城来援﹗快﹗”
  ——此层壕堑绝不可失,否则以舄琊城的兵力与粮草,铁定抵受不住夏军的连日攻城﹗
  他在阵形最前方纵骑冲杀,夏兵几乎全军的攻击当头而下,南楚的皇太子却凛然不惧,连挥剑的速度都没半分迟缓,斩下一切挡在面前的人命血肉,继续带领兵马逐寸杀出去。
  那名士兵领了命,叫传讯兵吹响了号角。
  轰天蹄声应讯奔向这片战场,出乎所有人意料,却非出自舄琊城内,而是城外密林与平原交界之处﹗
  若有人站于远方山脉观看此情此景,定会为这个混战场面惊叹不已——
  那就如一团猛狮正和兽中之王作荒原困斗,互相撕肉吞血不亦乐乎之际,战场忽然又冒起另一只灵敏的猎豹一样﹗
  那名亲兵顿时心里大惊——对方尚有援兵﹗这场仗还如何能打﹗
  景言离声源的方向最近,剑招却毫无停歇,照样全数发了出去。
  千道寒芒之中,他脸色更是凝重——
  远赴天引山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这场会是自己历来遇上最艰难的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小飞的身体用什么造的,被亲妈(?)虐得多自然就练成刀枪不入的啦~~

  ☆、锋狼沙场

  南楚皇太子素来与不要命划上等号,曾用三千骑兵固守城墙塌掉一半的楔州、将三万叛兵全数收伏,又在暴风雪领区区千人埋伏樊岭三日,最后将汝察王整支二等亲王的军队葬在崖下。
  简单来说,这位军神的形象,大抵是敢将巨象活剥拆吞的杀人狂,哪怕将自己颈项送去刀下,皇太子也是当吃饭喝水一样而已。
  ——他不是一个会怕事退缩的将帅,这一刻,情势却不容他拿全队兵将去赌。
  景言猛一咬牙,正要传令撤回城中,却猛然发觉,正与他短兵相接的夏军大将也一脸惊疑﹗
  他是历经数百血战的锋将,心中立刻作了一个准确的猜测:
  来者大有可能非是夏军。
  问题在于,南楚能动用的骑兵,几已悉数被抽调至舄琊城,对方自然亦非南楚军。这么一队人马,来到天引山楚夏交战的平原能干什么﹖
  骑兵脚程极快,在他思索间已从夏军左后方斜斜切入战场。
  夏军后方即时陷入一片混乱,当中还夹杂些甫即响起便嘎然而断的惨叫——
  全是一招封喉的招数。割断咽喉是最少痛苦的死法,但就连自己的功力,也无这种千枪百刃中还专挑咽喉来攻的自傲﹗
  夏军后方瞬即被斩成两段,景言敏锐的发现,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也同时减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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