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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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安若然毕竟是同门,他就算多么不把联军其他人放在眼里,也绝对不敢低估师兄的手段。
云靖的手暗握成拳,想到青原现在吉凶莫测,心里不禁叹了一声。
“虽然我们在北方的情报网已被连根拔起,不过依我推想,应该至少有一支援军正在南下而来,在完全入冬前必能到达城外。”白灵飞道。
“这个时刻增兵,随时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安庆王沉声问:“联军领头的全都是老狐狸,难道会冒这种风险吗﹖”
“他们是老狐狸,但更不是短视肤浅之人。”白灵飞苦笑:“要拿下江南、便必先拿下平京,这个次序在他们心中是不会错的,即使明知彼此都隐瞒了后著,在城破前亦不会撕破脸皮。而只要援军开到,他们就更有把握夺下江南,再不会在对平京城留手。在这个前提下,无论怎么样的离间计也不会奏效。”
南楚军中就数白灵飞手段最狠辣大胆,如果连他也认为事不可行,那就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众皆沉默,这个时候,景焕康忽然请命:
“陛下,末将想请命前去嘉定,起回军器所最后一批火器。”
所有人都心下一懔。
——他们当然知道火器的存在。青原当初设计出这批杀手锏,就是作了万一城被攻破、他们要与敌军巷战火并的打算。可是之后都城被围,嘉定附近都是北汉的驻军,此事极其冒险,很大可能牺牲至少一位军中统领,也未必能把火器带回来。他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只有到平京的丧钟敲响,才是派人起回火器的时候。
他们纷纷屏息,静待景言的反应。
君皇深思半晌,手指敲叩桌面的节奏终于停定。
“朕准了。”
平淡的一句话,惊起在座百转千重浪。
——在此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怀着盼望,期待熬过初雪前的日子后,守城军便能凭青原绝地反击,令联军知难而退,解平京被围之厄。可是联军的决心和韧性远超他们想像,景言这么一说,就是暗示全军不要再心存侥幸,甚至要做好青原不会归来的准备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心情也是百般复杂。火器当年是景焕康和谢正风埋下的,他固然是担此重任的最佳人选,但这一去几乎等于送死,赤川王府覆灭之后,他们一直把景焕康当成弟弟来看顾,现在又如何能忍心﹖
源涛咬牙想要出声,怎料先出声的却竟是安庆王:
“你是锋狼军统领,若不在城肯定引起联军怀疑,还是我去吧。”
景言立刻皱眉。
“你也是堂堂一等亲王,难道你不在城里又会妥当﹖”
“我去比那小子去稳妥多了。”安庆王颔首,“我执掌封地的时候,別说是他,连陛下也只是个呱呱落地的小儿而已。”
“我说不可就不可。”景言冷道。
“说到底,本王也是陛下的长辈,即使陛下乃九五至尊,有些辈分还是要守的。”
——虽然知道景言和安庆王向来不和睦,但仪雅尚未见过如此场面,更没料到他俩说吵就吵,当场吓了一惊,想要从中调解,洪达却微微摇头阻止住她,选择自己当这对叔侄的炮灰:
“陛下、王爷,起回火器的人选还可斟酌……”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去嘉定。”
“陛下这么说,我反倒一定非去不可。”
这两人不愧为亲叔侄,脾气一样是倔得惊人,当年敌对尚且互不咬弦、在朝堂上屡次争得面红耳赤,如今站在同一战线,少了利益顾忌,往往吵起来更能翻天。众人见连洪达也劝不住,便纷纷把目光落在白灵飞身上。
“陛下、王爷——”
安庆王和景言同时道:“闭嘴。”“你別插手。”
白灵飞无奈住口。
——安庆王一向对他不客气,但既然连景言都把话说绝了,他总不能当众忤逆皇帝陛下的意思。
景焕康没想过自己一个请求会惹出大祸,玄锋和源涛也在想如何收拾场面,景言却口气冷硬,破例在未议决之前便挥退众人:
“今天到此为止。洪老、灵飞,你们带其他人先回去。”他又加了一句:“皇叔,你留下来。”
其他人心里想,这御书房怕要成了这两叔侄大发雷霆下的牺牲品了。
洪达和白灵飞对视一眼,后者依言躬身施礼:“末将先行告退。”
景焕康仍想说服景言,却被白灵飞一下拽走,不情不愿的随众人离开御书房。
“好一场大戏。”待御书房只剩下两人,安庆王终于吁一口气:
“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话,非得要白灵飞走了才能说﹖”
冰镇般的怒意瞬间从景言脸上褪去,他瞥了安庆王一眼,饶有兴致地挑眉: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戏﹖”
“当著手下将士反应如此过火,以你的性格这合适吗﹖”
安庆王简直没眼看他,转身掏出火熠,走过去逐一燃起烛台。
——他那年在洛阳为救景言、被明教的钢线阵断了右掌,现在虽然仍能披甲上阵,却只能使左手剑,平日生活也不利索,像刻下点起蜡烛,也少了一只手掌张开挡风。
“不过我能想到,白灵飞自然能想到,你不怕他这下就在外面偷听﹖”
“他不会的。”入夜后的御书房重新有了光亮,景言双眼一时不适应光线,索性便闭起眸来。“他知道我不想他听到,便绝对不会要我为难。”
安庆王摇头一叹:“他是一直比你懂轻重、识大体。”
景言听着只觉好笑。
“你这十几年来就没对我满意过。”
书房内忽然没了声响,景言缓缓睁眼,却见安庆王仰著头,目光闪烁有如辰星。
——他一直觉得,他俩是相像的,至少他理解一个曾经满腔豪情的皇子统帅,是如何凉了热血,被逼走上亲王之路步步为营。也正因如此理解安庆王,当年自己才有把握以绝情剑立誓、唤起他的一片赤诚丹心,使他带领亲王派一路为自己保驾护航至今。
“皇叔。”
安庆王愣了一愣,旧日针锋相对,景言对自己的称呼句句带刺,倒是两人化敌为友之后,他已有多年没如此正式的唤过自己了。
景言彻底敛去笑意,却也收起了他如影随身的锋芒。
“平京大概守不住了。”
那是一句平静的陈述,也只有景言能如此平静地将它说出口。
“待东泽仓清空之后,无论青原能否归京,我们都必须弃城。”景言叹道:“那批火器事关重大,城破之日要掩护全城撤退,便必须要把它们拿到手。我不是不信任景焕康,只是他经验终归浅薄,手段也比不上阿那环,很难闯过北汉的关口完成重任。机会只有一次,我需要的,是一个百份之百能带回火器的统领。”
景言抬眼看着他,凝视中自有重若泰山的份量。
“青原不在城里,除了洪老和灵飞,我就只有你可以交托。”
他状似不屑的笑了一笑。
“锋狼军是南楚牵制黑玄兵的皇牌,我早说该是我去,你这番岂不是废话。”
“不。”
他又再怔住。
“在我身边的不只需要有锋狼军,还有全队完好的扬州军——包括他们的统领。”景言正容道:“皇叔,你务必要平安回城。”
御书房内,风烛在整排军册前摇曳明灭,与外面死寂的皇城俨然像两个世界。
安庆王知道,眼前的他不再是一个帝皇,而是自己的亲侄儿,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统,有著相同的姓氏,如同亲人血浓於水。
——都说皇家无父子,偏偏他们却都是如此执著於情,兴或南楚皇室到了他们两代,是真的出了异数罢﹖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一介亲王,你才是务必要平安的那个人。”
景言沉默半晌,忽尔淡然一笑:
“我不纳后妃,没有子嗣,万一哪天撒手人寰,这烂摊子还是要你来接手。”他笑得一贯优雅,恰好掩饰了那话背后的深意。
安庆王一听之下便沉下脸色。
“你既然知道是烂摊子,便好歹把它收拾好。你重伤刚癒,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真不怕又应验了吗﹖”他顿了一顿,语气缓和了些许:
“况且景家列祖列宗,哪一个无妻无子﹖你要是真想替景家延续血脉,那便找个人娶进后宫……”
未待他说完,景言已经摆手摇头:
“你还是放弃吧。我们都吵了这些年,你还不嫌唠叨﹖”
安庆王气得语塞,心想自己这个皇叔,大概是祖宗历代当得最心累的一个。
“我这一行去嘉定就对了,在没看见你有继承人之前,我肯定要回来继续念叨,没那么轻易就死。”
“我不担心这次出什么事,反正我决心终生不娶,你这么执著啰唆,最后肯定比我还要长命。”景言一脸诚恳的看着他,“你还是换个念叨的对象吧,我看景焕康就挺适合的。”
——这个锅甩得高明,一下子就把己族的堂弟坑得特別彻底。
安庆王给他激得差点掀桌,最后只能气冲冲的离开御书房,但仍不忘完成余下的戏份,回头对灯影下整理军册的人大喊: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当了你俩亲叔﹗”
☆、赤刀、浪人、柔情
前方的平京战场号角连绵、硝烟不绝,而被都城屏护的大片江南,也弥漫着末日的凄惶气氛。
安若然以重兵封锁湘江西行平京的一段水道,对商船、客船等都进行严密盘查,除了联军的补给船只,任何人等均不得通行湘州,这段运河近年已是人烟绝迹。而随着南北之战愈趋激烈,长江以北的帮派也与春日楼断绝来往,在长安、洛阳等城的分舵被连根拔起,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再无号令群雄之势,只能保住南方一隅之地,在郑军占据的两湖地区甚至被牵制到动弹不得。
——就是在这样的考量里,青原离开平京后没如常理推算般潜入湘地、然后沿运河扑向两湖东南和江西交界的琼州,反而是舍易取难,先是领头采陆路南行,翻山越岭了四天,路经了无数受联军掠夺而废弃的村庄,才终于在今夜抵达温焦镇。
温焦镇位处偏僻、已在两湖西南的边陲,并非现在运河途上的重要据点。可是在南楚前后七次的运河大修中,温焦镇曾经是连接大亨渠的渡口所在,只要船只从此镇出发往东行两日,便可由大亨渠转出沅江主段,顺流而下通向余杭,其中一个途经的地方正是琼州。
两年前联军已经攻下温焦镇,然而敌军主力都放在平京城外,镇里兵力薄弱,除了晚上戒严时的巡哨外,其他时候也不见军队的踪影。
青原一行人在傍晚到步,以普通农户的乔装潜入镇里。
一处宁静的清平僻镇,如今竟变成了焦土荒野。从街外看去,商舖和院宅十有八/九都已丟空。偶尔有孩子的哭声从街巷深处传来,不知道是因饥饿缺食、还是家里又有亲人困苦离逝。
“几位大爷行行好,我们实在是无米粮可缴……”
难得走过尚有百姓留居的石坊,却见前门敞开,屋内虚虚荡荡,只余一堆被砸烂的木桌椅散落在地。那老伯巍巍颤颤的跨过门槛,在屋前垂泪下跪:
“我们一家八口,都活活饿死五个人,有老伴有孩子,真的再丟不起这人命……”
“哎呀﹗您们到別处去吧,咱家连柴房也没柴了……”
“我这女儿还不满十岁,求求您们別带走她啊﹗”
那些在夜幕里上演的,全都是不忍目睹的惨象。
镇上的年轻人都被掳作战奴,看着亲人被强行拖走的百姓都知道,等待他们是战败者的命运,男的被当作塞外牲畜劳役,女的逃不过被敌兵连番玷辱。对每一处曾攻陷的城池,联军隔三两月便会巡村索粮,镇里剩下的老幼都饿至瘦骨嶙峋,有些病倒在路旁无人问津,有几户已经传出一阵阵恶臭味——
摊在眼前是己国同胞,却同时是人间悲剧,鲜活地坐着、站著、挣扎著、垂死著,仿佛把他们逐个剖开来,都是一篇又一篇对战争的血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控诉。
春日楼子弟都是江湖男儿,激愤冲击他们全身上下所有神经,只想抄起兵器与联军决一死战、把侵略者彻底从国土赶回北方;而早就投身沙场的一行应龙军士兵,却比他们更多一层无能为力的痛——
空有壮志,难挽家国,是他们的错,却又是谁铸下的罪﹖
他们走过许多呼号的平民,可是镇里戒严在即,明教杀手随时在暗地窥探,他们不能有片刻停下来,只能将一切悲屈都强忍下去,继续此行赶路的脚步。
“将军,我们今晚在这里留宿吗﹖”手下士兵问。
青原稍稍抬头,露出一直藏在笠帽下的大半脸容。
“聂护法有什么提议﹖”他反问身旁的男人。
聂靖川把赤刀收在簑衣里,此时两袖无物,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