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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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暂时退到深宫休养,为稳住朝野,其他亲王返回封地,安庆、赤川两王留在平京,所有政事军务皆由皇太子监国代理。
那晚被擒的杀手尚未受审、已经服毒自尽,刺杀的线索完全断绝。
于是乎,平京的百姓见证了一段极为神奇的时日:
身佩家纹的贵族,从一只骄傲开屏的孔雀、变成乖巧温驯的绵羊,就连在天街的轿子碰到平民、轿夫也会破天荒把人扶起来,生怕神出鬼没的皇太子在天街晃一晃,自己便害全族大祸临头。
而古越山的禁军天牢,也历史性地迎入了一位神级人物——
这位住客,不但身份比皇公贵族更特殊,更刷新了进京后最快被打进天牢的纪录:
别人混功名场、至少混个廿年才攒够经验去蹲天牢,他用一晚时间就完成壮举,所以说,御剑门主的确非同凡响啊。
——一来白灵飞地位尊贵,二来士兵都深深记住皇太子在沁风殿的威吓眼神,十数天以来,天牢改变了把人屈打成招的传统,生怕把这尊行走的佛像擦花了,各种招呼之周到、简直像把廷宴搬到古越山一样。
他就安静留在囚室中,整天凝神打坐,时候到了有专人送饭递水,日子比在晋阳城还要清闲。
那晚明教的天界杀手、使他全身骨头被钉了洞,幸有景言暗地将太医院的奇药当饭来送,他身上的皮肉之伤才得以日渐愈合——
可是心房的伤口,却是怎么缝也缝不好。
离开道风山之后,他没有一晚能安稳入眠。
闭上眼睛、他便能看见小不点沾血的脸容,两张虚弱的小脸睁大圆眸、嘴巴嗡动——
他们在唤他的名字。
而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断气。
辞别了当日的满院梨花,他的心里,真正只剩死寂一样的空洞。
“难得七夕,宫里其他兄弟都能去夜宴了……”
“什么见鬼的夜宴﹖说不定和上次沁风殿一样呢。”
两个禁军狱卒嘀咕着,就来到白灵飞的牢房前:
“来,门主请慢走——”他们将牢门打开,无比恭敬的摆了个送客姿势,“实在不好意思,天牢今天大扫除了一番,门外湿滑,还待门主留神了。”
少年坐在湿冷发霉的枯草堆里,对天牢热情的好客之道,他住了半个月也未能完全习惯:
“……出去﹖”
定神一看,两个士兵身后尚有一道人影,披着斗篷风帽、看不清面目。
他勾唇苦笑:“是跟这位刽子手大哥出去刑场吗﹖”
狱卒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殿下已经查个水落石出,廷宴的事,是骁骑营副统领陆光大逆不道、策动刺杀陛下。都怪那天杀的逆贼作祟,才连累门主关在这里受苦啦﹗这位大人,就是殿下派来接你出去的﹗”
神秘人不发一言,只是拿住手谕——这人能受景言所托,应当是他的心腹重将无疑。
他们见白灵飞呆着不动,连忙一左一右把他挟起,替他拨拨囚衣、小心翼翼将他扶出去。
“……”
少年被带出牢房后,向两人礼貌性地抱拳相谢:“劳烦两位大哥为我费心了,不知道天牢有没有住后回馈的调查﹖”
“﹖﹖”
白灵飞顿了一顿,当即笑道:“没什么,只是大家对我实在太好,我在住后回馈上一定会打个满分,只是若囚住大奸大恶之人,希望各位大哥能降低一下招待质素——不然可能愈来愈多人争着到天牢来住啊。”
神秘人立时双肩抽动。
两个士兵笑到捧腹——
第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住客,竟然对他们作了如此正面的住后回馈,让方如松大统领知道了,简直情何以堪啊。
“感谢门主欣赏,末将定会再接再励﹗”
白灵飞在全体士兵欢送下成功出狱。
他表面不动声色,尾随神秘人离去,心里却是大惑不解:
区区骁骑营副统领,如何能勾结上塞外的北汉国教、甚至胆大包天到刺杀帝君﹖此事本来疑点重重,何以景言要贸然定案﹖
走出天牢,迎面的仲夏夜风,终于吹散这些天的阴冷湿气。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夜空,不禁有些目眩:
平京满城烟火,璀璨耀眼,有如一个溢光流彩的世界。
那是他从未看过的人间胜景,在平京东北的古越山顶俯瞰下去,楚国都城美若琉璃,犹似梦幻。
漫天星屑里,神秘人脱下盖过眉的风帽,缓缓转身、淡然看他。
古越山上、汾离河畔,那人傲然立定,一袭没束冠的墨色长发落下、于夜色中飞扬而起,拂过他经年被战火打磨、犹像冶铁的轮廓。
火光碎屑纷纷坠在河水上,映上了他容颜。光影迷离,他眸里的千景剎那变幻,似是沉淀许多说话尚未道尽——
这个沙场军神,原来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刻么﹖
他们都在怔怔看着彼此,淡笑不言。
烟火无声,风静山寂,四周就只剩下这一眼的凝望。
许久之后,男人从黑斗篷里伸出手,将一柄长剑抛了给他。
白灵飞将剑接过去,确定了九玄安然无事后,才笑着问他:“他们说今晚皇宫内有廷宴,你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除了来接你还能干什么﹖”景言答得精简,将一面朱漆方牌递到他眼前。
于是乎,才刚刚出来透气的御剑门主、一下子又再受了刺激。
他将九玄别在腰间,叹气拱手,仔细地看这块造工精致的令牌:
龙葵草纹样式从底端延展,分向两边拱托宝剑,如此精工巧雕,证明令牌绝非凡物。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景言又将令牌递近一些。
白灵飞用纯真的眼神表示了:
他完全看不明白。
“请殿下赐示。”
眼前的龙葵纹令牌,忽然换作了景言俊逸而狠厉的脸庞——
“从明天开始,你是御林军左营上锋将、身兼承光殿首席守将,官从六品,每年粮饷五十石,相当一个御林军中级主事。”
嗯,幸好是当一个中级小将,总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少年轻吁一口气。但皇太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继续淡然道:“皇城三卫二千个有将衔的军官、只得承光殿守将能随时直接面圣,从此以后,你便是军内最接近帝君的近臣。”
白灵飞顿感世界被颠覆了,带着淡淡的晴天霹雳如是说:
“……我没有当过官,连皇宫也只去过一次而已。”而且是一去皇宫便顺道去了天牢啊,殿下你难道是撞了脑袋失忆了吗。
皇太子用不容他拒绝的笑语、直接点明了重点:“你师门上一个出山传人位至八军统帅,官拜正一品,封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后来加授因他而创的昭国元帅之衔,乃至封无可封、怀阳帝才肯罢休。我觉得,承光殿守卫勉强够当你的起步点,你说呢﹖”
“……一切当遵殿下安排。”白灵飞终于认命。
“下这道谕令的是父皇。”景言纠正了他,“他怕刺客再来,当下便加强皇宫守卫,你的大名平京无人不知,会奉召入御林军是必然之事。”
白灵飞断然没想到,天牢的住宿服务中还包括名扬都城这一项。
“这是你父皇的想法,”少年低声道:“那你要把我安插在御林军,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能省下许多功夫。
景言挑眉道:“陆光一案,我已经不能再查下去了。”
白灵飞呆住:以皇太子的身份也不能触及的真相,恐怕就是南楚皇族的核心争斗了,难道——
“你要顺水推舟,让我进宫调查你那些皇叔亲王﹖”
“这案的幕后黑手能收买骁骑营的二把手,又有资格与明教互相勾结,足以证明他是朝中大有来头的人。”景言朝他瞥来,“你如今是平京最瞩目的人物,小心自己一举一动,否则下次再进天牢,便没机会做住后回馈了。”
“……”他觉得,景言的眼神铁定写着“蠢哭了”三个大字。
“有话便说。”
潜台词:卖了身就要干活,我是来当皇太子、不是给你开善堂。
白灵飞欲哭无泪。
“小天呢﹖我想见他。”
少年忽然变了一副脸孔,淡漠得连皇太子都微微一颤。
“殿下,灵飞别无他意。小天已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也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若你不能确保他万全——”白灵飞目现锐光,言词锋利至极:“我虽生犹死没关系,想必殿下却不愿一具行尸走肉为你卖命、坏了大事吧。”
最锋利的剑,必定是最是棘手。景言也知道自己收伏了什么样的属下,淡然应道:
“我不方便出面保住你俩,入京后,我托仪雅暗中照看小天,将他送进太学府。仪雅身份特殊,与皇族各派均有交好,有她在旁守护,尚且没人敢动小天一根汗毛,你大可放心。”
白灵飞一愕。
他对这位少公主也是印象深刻,当天廷宴她凭曲寄意,既免了落天家面子、又巧妙化解朝中的矛盾,如此善解人意的皇族少女,确实令他心里佩服,更知景言所说非虚。
在平京里,想来也没有比她更值得托赖的人了。
而他操心朝政、疲于奔命,同时间竟不忘为一个幼孩周到安排……也实在出乎自己期望之外。
此时古越山下、汾离水上,正零落飘浮几盏灯光。白灵飞指向山脚,低声问:“这是什么﹖”
“是水花灯。”
景言随他所指看去:“这是平京的七夕习俗,年轻男女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亲手做的水花灯上,放在河中随城内流水而去,水花灯会将他们引领到爱人面前,让有情人能千里相会。”
白灵飞恍然一笑,“你对民间习俗还挺熟悉啊。”还以为你只认鞍马不认爹娘呢。
景言白他一眼:
你真的蠢哭了,我在平京多少年头,还能比你懂得少么﹖
“你待会下山不妨拿一盏水花灯来试试,说不定你心上人也来了平京,你正好可以见她一面。”
白灵飞的笑容忽然凝结了。
夜色中,他凄迷的双眸似在汾离水,又像在看天地间那茫然不知的何方。
那侧影清绝又凄冷,使皇太子一瞬间失了神:
他想起的那个人……莫非是他中毒垂危的时候仍牵挂着的师兄﹖
“既知无相逢之日,又何必妄想强求。”
他说得很轻,几乎令景言以为那是一剎幻觉。
蓦然有道青灰身形,以迅捷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掠上古越山。
白灵飞惊醒过来,暗自握紧佩剑,景言却先一步认得来者,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河岸旁,景言早已准备好的两匹骏马正在歇息吃草,来人穿过密林而至,停定在马旁,先后向两人施礼:
“在下青原,是太子殿下的副手,见过白公子。”
景言在回京之路的一个月中,将楚都众派系错综复杂的关系大致向他说了清楚。
八年之间,景言逐步于军里培植势力,悉心挑选了一众绝对信任的心腹,当中以这青衣少将最为出色,刻下甚至执掌南楚水军、成为平京新生代将领之首。
别的不说,只数这一手轻功,其水平之高、已是自己平生罕遇,难怪这少将能受景言这般人物信任。
“他很快便是御林军的人,做的恰好是你当年的位置。你提点他一下吧,免得过几天他横尸皇宫,化作怨鬼来找我。”
在青原面前,景言终于有些笑意渗了进眼底。
“御林军乃陛下身边的心腹军队,名义上由安庆王统管,但内里派系争斗异常复杂,跟一个缩小的朝廷并无二致。”青原微微一笑,对白灵飞耐心解释:“承光殿守将有随时面圣、不被阻拦的特权,长久以来都被各势力虎视眈眈,请公子务必谨慎行事。”
比之景言的酷烈决断,青原身上是另一种军人气质,直截了当、干练明快,更易让人亲近。
“有劳青原少将提醒,灵飞会记在心里,不敢有忘。”
青原又瞥了景言一眼,见他微微颔首,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向他道:“殿下,新兵由玄锋授格斗、源涛教旗号,训练进度如常。只是新人军心散漫、不少人疏于操练,恐怕还未符合您的期望。”
“你我之间不必把话藏住,灵飞也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直说便行。”
两人谈笑间竟如平辈兄弟一样坦然,交情显是匪浅。
在回京一路中,自己的表现固然抵得上景言重视,但他心知自己在皇太子心中的份量、跟眼前的青衣少将不可同日而语,故而亦知机的保持沉默。
“东海人虽然擅水性,但骑射的天份平平,即使这批新兵能投入作战、也不习惯北方水土,更不可长期于马上颠簸赶路。”既然景言对白灵飞推心置腹,青原也就直言不讳,“殿下对锋狼军招兵的首重之地选在东海,属下认为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