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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斩夜-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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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莱禾在旁深呼吸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往前一步,紧紧盯着梅一诺眼睛道:“我名字叫……我叫……梅莱禾。”他说到“梅莱禾”三字,到底因心虚而岔了一口气,那声音不由自主便低下去。
  然而那样低得仿佛顷刻就要散在风里的三个字,落在梅一诺耳中却不啻惊雷,惊得浑身分明没有半分力气的她陡然坐了起身,一张脸苍白如死,目中却透射出惊骇又凌厉的光,一字字道:“你叫什么?你再说一次!”每说一个字眼睛便睁得愈大一分,直是目眦欲裂。
  见她这番应对,梅莱禾却知他已不必再说了。甚至他想要确认的事,在徐离山庄第一眼见到尚还昏迷的梅一诺时,深心里实则已经确认了。
  而现在呢?他默默想着,她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的名字,也知我是她的……
  眼泪不知何时又已流下来,无声痛哭半晌,他这才抹了把眼睛低声道:“我知你心里必定恨我至极,只是你娘亲……阿若,她这些年还好吗?”
  梅一诺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由愣住。
  她从小到大甚少听到这个名字,仅有的几次,这名字的主人在她娘口中也只是个薄情之人,不值得记恨,也不值得记挂。
  但又如何才能够不记恨、不记挂呢?
  她想过不知几千几万次,有朝一日若与此人相遇该是何等情形。
  想象中这人应当意气风发,妻妾成群,又或者困窘落魄,愧悔交加。但那几千几万种的设想中,没有一种是他见面就问她的娘亲过得好不好。
  一时之间,满腔恨意之中竟生出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难堪的窃喜,他还……记得自己的娘吗?
  一想到此,适才还凄厉决绝面上一瞬间就沾满眼泪。
  赶忙闭上眼睛,梅一诺实不愿被被眼前之人看到自己这番狼狈失态。半晌才勉力作镇定道:“你走吧,以后都别出现在我眼前,我……我只当你从未出现过。”
  梅莱禾听她这两句话只觉心痛如绞,又怎会听从?
  见他不言不动,梅一诺适才被那一丝窃喜稍微压制的恨意立时又涌上来,咬牙道:“你不走,那就立时自裁在我面前!”
  见梅莱禾闻言目中各种情绪争相闪过,梅一诺明明自觉并未抱过任何期待的心,此刻却又空前觉得失望与羞耻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梅莱禾柔声道:“依我本心,原本在你和你娘亲面前死一万次那也不算什么,可我过了二十年才见到你,我委实舍不得……我也还想见你娘亲一面,将昔年因果种种说与她知。若届时她要我的命,我必双手奉上。”声音虽柔,最后几字却掷地有声。
  如梅莱禾这等境界的高手,他如此慎重起誓一般说出口的话,自有一股叫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服的力量。
  梅一诺自也挣不脱这力量,但她最终也只咬紧了牙关颤声道:“花言巧语!”
  看到此处,卫飞卿与段须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二人的关系正如他二人心中所料,乃是一对至亲父女!
  二人不由自主暗叹一声。
  卫飞卿想的是梅莱禾从小看着他与贺修筠长大,将他二人当做亲生的儿女一般,那时候他可知自己有个亲生的女儿?若他知晓,为何时隔二十年这才起意来寻找?
  段须眉想的却是杜若将梅一诺从小养到大的情形。杜若算是他长辈,自他有记忆起,他从未见过杜若冷厉严酷以外的其他面貌。不管杜若本性如何,若非她有这等强横的实力与强势的姿态,她与梅一诺也无法在关雎存活至今。
  他竟从未想过“小梅有个亲爹”这件事的发生。
  但枯枝落叶尚有根,梅一诺有爹并且这个爹好端端活着这件事自不出奇。真正令他好奇的,还是梅莱禾这个人。
  段须眉好奇之事自然就要问出口:“你究竟是谁?你怎会识得杜若?你为何如今才来找小梅?你又是如何识得我?”
  沉吟半晌,梅莱禾叹道:“这些事终究要讲出来……只是我希望先见到一诺她娘,再原本道出此事因果。”
  段须眉淡淡道:“杜若就在关雎。只是关雎昔年惨遭灭门一案你们清心小筑出力不少,你要我就此带你入关雎?”
  梅一诺听闻此言,一张脸更是白得毫无血色,瞪着梅莱禾一双眼中再多的恨意也掩不住惊慌。
  “我没……”迎着梅一诺目光,梅莱禾面上一片惨淡,颤声道,“我曾尽全力阻拦此事,但当年清心小筑亦只是在登楼悄无声息事成以后这才请求联手,即便庄主不答应,此事也再无转圜余地。我持着万一之希望前往,满心指望能在众人之前找到你娘,再带她离开。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飞卿注意到,他这段话中只有杜若,而无梅一诺。
  果然便见梅莱禾凝视梅一诺目中充满痛苦与内疚,下刻便道:“是我对不住你娘还有你,我最对不住你之处……便是二十年来竟糊涂到从不知自己有个嫡亲的女儿!”
  梅一诺眼睛一眨,眼泪便滚出来。
  卫飞卿暗叹一声,心道这种话又何必要一五一十说出口,徒惹小姑娘伤心。
  梅莱禾道:“昔年我与她曾有一约定,我因事耽误了时间,待我赶到之时,已不见她身影。在那之前,我与她已存在许多争吵和分歧,也有许久不曾见面,我以为她是决意要与我分离是以才……我并不知她……”
  段须眉立时捉住了其中关键点:“你不知杜若当时有孕?那你又从何处知道小梅?”
  梅莱禾忽然沉默下来,片刻有些艰难摇了摇头。
  段须眉冷冷道:“你不肯说。”
  梅莱禾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目中茫然之色一闪而过,“有一日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中言明我有一女,流落关雎,又详述了当年某些我不知之事。那信中所言我委实不能不在意,立时便开始追查此事。我自然也想过要去查清写信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有何目的,可我……”
  可他既知梅一诺存在,自然全心全意都只放在追查梅一诺下落上,又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
  只是这写信之人的目的,那就很值得推敲了。
  卫飞卿深思道:“那信中就没有留下一丝半点与写信人身份有关联的东西?”
  梅莱禾有一瞬犹豫。
  那便是有了。
  一时其余三人目光都紧紧锁在他身上。
  半晌梅莱禾终道:“那信上落款……乃是‘卫庄敬上’四字。”
  ……卫!又是卫!
  卫飞卿喃喃苦笑:“卫庄……看来我这姓氏,如今当真成为香馍馍了。”
  梅莱禾摇了摇头:“我曾分出几分里暗中查探过这‘卫庄’,但无论是人或是门派,皆一无所获。”
  但无论是人或是门派,恐怕与他们目前所知的“卫”都脱不开干系!
  段须眉与卫飞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得知结论。
  卫飞卿道:“无论是谁,既然人家处心积虑要让师父你与关雎扯上关系,你便如他的愿也就是了。”他话虽说与梅莱禾,一双眼却只看着段须眉。
  梅莱禾能不能前往关雎,总还是要段须眉说了算。段须眉看向梅一诺道:“你怎么看?”
  梅一诺内心似十分挣扎,半晌撇过头冷冷道:“又焉知他不是清心小筑派来的卧底?目的不过是再一次找到咱们踞处,将咱们一网打尽!”
  她先前神志全绕着“梅莱禾”这个名字,直听到他与清心小筑有所关联,心下这才有了几分警醒,警醒之中,更暗藏惊惧。
  段须眉点了点头,续道:“阁下尚未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识得我?”
  梅莱禾眼见梅一诺戒备怀疑,委实心如刀绞,但他却须得前去关雎找杜若,思虑半晌,唯有咬牙回答段须眉问题:“我与你母亲……乃是旧识。”
  段须眉闻言有一瞬茫然。


第27章 日落千山暮(下)
  最终四人成行。
  梅莱禾说完那一句话后便闭口不言。
  段须眉也仿佛在一瞬茫然之后收起了所有探究的心思。但看在卫飞卿眼里,不如说他是在竭力当做从未听见那句话。
  梅一诺仍咬定梅莱禾必是别有用心。
  段须眉却一向是个偏向虎山行的性子。
  卫飞卿便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依照老规矩,段兄挟持我防范师父如何?”
  其余三人闻言都是一呆。
  这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等上赶着想要被挟持的人,还“老规矩”?
  梅莱禾立时便沉下脸:“莫要胡闹,你赶回家中向你爹澄清之前种种,也好让你娘放心。”
  “那我要如何澄清呢?”卫飞卿歪着脑袋似有些疑惑道,“向爹爹直言师父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目前正要去随之去关雎接小师妹的娘亲么?”
  梅莱禾闻言一滞,随即恼怒道:“你一向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该如何说难道还要我教你!”
  梅莱禾面对卫飞卿自然不像面对梅一诺那般小心翼翼,想骂就骂,说翻脸立时就翻脸。梅一诺甫知这“浮夸之人”竟是那人徒弟,又见梅莱禾对着卫飞卿可比对她这亲生女儿更像亲生儿子,一时心中又是嫉恨又是难过,复杂难言。
  卫飞卿却仿佛体会到她这番连自己也不能够完全明白的心思,忽然转向她微微一笑:“小师妹,师兄这厢有礼了。”
  他虽面容有碍,却不妨这笑容迷人之至。只是越迷人,梅一诺看在眼中越发难受得紧,冷冷道:“再乱说话,我立时拔掉你的舌头。”
  以她此时光景,自然无法拔掉卫飞卿舌头,但卫飞卿还是从善如流闭上了嘴。
  段须眉到这时才淡淡问道:“你去作何?”
  短短数日之内,他问他这句话倒已有好几次。
  卫飞卿笑了笑,目光放在梅莱禾身上,半晌悠悠道:“师父,你我师徒常年待在一处,彼此了解至深,您老人家的心思委实并不难猜。方才那‘卫庄敬上’四字,无论与长生殿又或者卫雪卿父子有关系,想来您也就直接说出口了。可偏生您却有些犹疑,这犹疑既然与其他姓卫的无关……那自然与我有关了。为什么,就因我也姓卫?”
  梅莱禾听到“卫雪卿父子”几字便有些骇然,待听到后面两句,脸色更是隐隐发白,半晌才恢复常态,苦笑道:“以你心思缜密,我一再提醒自己莫在你面前多表露半点不该表露之事,谁知……”
  他这“不该表露之事”几字,已是泄露不少。
  卫飞卿不以为意,柔声道:“师父您虽不以心计见长,却一向很能守住秘密。我即便有疑惑想要问您,怕您也不会回答的。”
  梅莱禾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无声默认。
  卫飞卿淡淡笑道:“既如此,师父自也不该阻止我自己去想法子解答心中疑虑。”
  梅莱禾面带难色:“飞卿……”
  “师父或许不知,此番段兄与我坠入那大明山下,可发现了不少离奇之事。”卫飞卿截断他话笑道,“那些离奇之事,不知师父心下又知多少呢?”
  梅莱禾复又闭上嘴,半晌方有些无奈有些担忧长叹一声:“你长大了,凡事自有主张,我即便想要阻拦你,只怕也拦不下来。”
  卫飞卿笑了笑,看向段须眉道:“我方才那提议,不知段兄考虑得如何?”
  “我不肯应,你就能放弃?”段须眉淡淡道。
  “自然不能。”卫飞卿笑道,“但段兄可以武力镇压我呀。”
  *
  段须眉当然没能用武力镇压他。
  最终便四人同行了。
  其中或许每个人心里头都还有些旁的考量,却谁也未说出口。
  四人第四日晨间出发,出发之前卫飞卿做了两件事,第一件自是给贺春秋回信,其中称梅莱禾与他尚有些事需处理,待处理完毕再回清心小筑请罪。第二件则是给贺修筠回信。贺修筠一早知道当日在东方世家发生之事,为他担忧至极,传了不下十封书信给他。但他前些日子都在大明山中,直到了冯城里才一次性收到这些信,原想休整好了直接回望岳楼与贺修筠会合,如今既另有行程,便在信中写下“此行替梅师傅解开心结,勿念”几字。
  闲杂事处理完毕后,四人便驾着卫飞卿那辆舒适的马车离开冯城。只是即将去往何处,卫梅二人默契的并未询问,一路并梅一诺一起待在马车中,梅莱禾负责为梅一诺疗伤,卫飞卿负责替这两父女化解僵硬尴尬的气氛——天知道他非要厚着脸皮跟上来亦是考虑这三个人没一个会好好说人话,任由他们一起走谁知会闹成什么样。
  卫飞卿偶尔也坐到前方与段须眉一道驾马——总归要给那一对关系全无好转的父女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依然未问过段须眉行往何处,但段须眉也并未起意隐藏。
  几人原先所在的冯城本在雍戎二州的交界之处,而段须眉连续数日赶路方向,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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