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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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分寸之隔,对于卫尽倾早已足够。
分寸之隔,足以让他也捣出他的拳头。
双拳瞬间相撞,贺兰雪一口黑血噗地喷在两人相撞的手上。但二人却没能因此而分开,因为卫尽倾手上仿佛有黏力一般牢牢黏住她的手不让她后退,下一刻她便形势逆转再次落入他的手中。
这交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交锋都还要更快。
快得就站在两人面前的贺春秋从头到尾来不及做任何事。
“也许确如你所言吧,毕竟我都到了这地步竟还没有杀你的心思,这倒当真有些奇怪。”卫尽倾右手再一次抵在贺兰雪颈间,这场景熟悉得众人几乎要以为当中发生的一切像是全未发生过。眼见贺春秋要上前,卫尽倾手中使力,贺兰雪颈间顷刻就鲜血横流,“你死了也就罢了,今天你们若当真要杀我,我恐怕也逃不脱。只是你我之死,却要累得整个九重天宫以及百年来所藏武林各种失传绝学陪葬,这代价会不会有些太大了?”
正一步步走到贺春秋身边的丁远山闻言目光一凝,冷声道:“你以为天宫当真已尽在你掌控之中?”
卫雪卿咯咯笑道:“远山啊远山,你未免太小瞧我,你以为我暗中的安排会叫你、叫岑江颖、叫这女人尽数知晓?你以为就凭你们能与我斗?你以为你们有把握让那些中毒之人安然无恙就足够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若我最终没能回去,那传承百年的九重天宫也只好化作荒山里一蓬又一蓬的飞灰了。丁远山,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该恨我,你要恨也该恨这女人才是。你若不是受她鼓动非要与我演戏,而是一早就联合了九重天宫所有人一起杀了我,又哪里还有今天这些事?是以说女人永远成不了大业,你脑子被驴踢过了才会听她的话。”
丁远山一字字道:“只因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多,你确实不该死得那样轻易。”
“此番我倒当真死得不不轻易,死得再隆重不过了。”卫尽倾笑道,“我死还要整个九重天宫替我陪葬,如我女儿所言,我真是死得光芒万丈。”
丁远山怒得双眼充血。
贺修筠却忽然轻笑一声:“那就让九重天宫给你陪葬好了,反正那种自私自利的地方早八百年就与当今武林无关了。”
她看戏半晌,此刻一出口,便直捣龙穴。
她这句话说出口以后,场间打斗声忽然之间就变得微不可闻。各门派之人双眼紧盯着的……变成清心小筑与九重天宫之人。
事到如今,他们绝不会让卫尽倾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哪怕整个九重天宫都要为此给他陪葬。
因为九重天宫就如贺修筠所言,与他们有何关系?
他们只要防着与九重天宫有关联的这些人临阵倒戈也就是了。
卫尽倾阴森瞧着贺修筠:“乖女儿,你可真厉害。”
贺修筠笑道:“承让,你也不差。”
卫尽倾三言两语便让场间情势再次发生变化。
贺修筠三言两语就将他堪堪造就的优势尽数抹去。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丁远山直觉并不太相信卫尽倾所言,但他也绝不敢冒这个险。他不由自主望向贺兰雪,却见贺兰雪半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这僵持之中,忽然有人叹了口气。
叹气的人是段须眉。
他在卫尽倾的张狂、贺兰雪的沉默、贺春秋的斗争、丁远山的急切、贺修筠的得意中摇头叹道:“真没想到,竟是我来替九重天宫解除这危机。”
第103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一)
段须眉年纪很轻。
段须眉其身不正。
但很少有人去怀疑段须眉说出口的话。
他的话本身,就是分量。
分量重到卫尽倾也忍不住蹙眉,贺修筠也忍不住敛笑。
段须眉十分有分量又有些无奈道:“你看热闹看够了没有?难不成你睡着了?”
分量重到他一说完,众人目光不由得纷纷四处搜寻他口中的这个“你”。
连贺兰雪也忽然抬起了头。
会是谁?会是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知人在何处的卫飞卿么?
然后一声大笑传了过来。
这笑声有些苍凉,有些爽朗,有些痛快,有些感慨。
无论如何,这笑声的主人必定不是卫飞卿。
贺兰雪神色黯了下去。
笑声是由上往下传来。
众人纷纷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犹如飞鹤一样从光明塔顶一跃而下。
他下跳的动作全然与优雅无关,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霸道与自信。以至于他就那样一头摘下来,却没有任何人担心他不能安全着地。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光明塔顶有人。
光明塔上每一层都有许多人,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能之辈,后来混战开始,又有不少人顶着箭雨跃上塔去战作一团,然而直到这个人从他们的眼前一跃而下,他们才知有个人一直安安静静在头顶上看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塔上之人不由自主头上与身上都浸出细密的冷汗。
这个人下落极快,荡过众人有如一阵风。
但就只是这阵风已叫人明白,这绝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风。
这阵风若是早在塔上之人专注弯弓搭箭之时就出手,那么他们能够射得出第一箭么?
没有人知。
那个人已经落地。
果然如众人所想,他下落时凶猛如棒槌,真正落地时却轻盈如飘絮。
他的笑声到现在还未停止。
众人看见的便是一个身上气息如同有六十岁,面容却好像又只有三十来岁,微微带着笑意的不太适合用美貌来形容却委实又有几分美貌的负手而立的男人。
他适才那一跃带起的浑然天成的雄浑气势让众人先入为主以为他应当是个十分高壮人人,然而他此时站在这里,众人才发觉他身材竟十分矮小,这不由得让人觉出几分别扭与不和谐。
但最让人感到不和谐的却是他的脸。
他的脸竟与正带了三分无奈三分恼火看着他的段须眉有五分相似。
这张脸让原本牢牢抵住贺兰雪颈项的卫尽倾瞬间恍惚松手,而被他放开的贺兰雪却根本没能反抗,而是软软跌坐在卫尽倾脚下。
两人看着那张脸,表情俱是难以置信。
卫尽倾就算被贺兰雪一拳捣中心口也没有这般瞠目结舌。
贺兰雪就算再次落入卫尽倾掌控也没有这样茫然失措。
场中不少人的表情其实比这两人也好不到哪去。
认得出这张脸的人固然不多,却也决计不少,他们正好就是今日场中数千人中最具分量的那一批人。除开贺春秋、贺兰雪、谢殷等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到今日才终于听说二十多年前这张脸主人之死的真相,才知道竟是全天下都欠了他一个公道。想到当年那个绝世的人,那把绝世的刀,那场困死他的绝境,他们又何尝没有在心底叹息过?
但是再如何叹息都好,他们也绝不会料到这个人竟会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这样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今日是地狱放行之日?
卫尽倾的脸先是不可置信到惨白,再是怒火高涨到通红,红得好似下一刻就要燎原十里,一字一顿怒喝道:“段!芳!踪!”
段芳踪。
这个人当然就是段芳踪。
二十一年前被在场几大高手围攻、最终“死”于孤绝峰下万丈深渊的段芳踪。
卫尽倾能活着,那是因为他事先做了安排,是因为他的阴谋比众人想象中要更深远。
那段芳踪呢?
他又为什么会活着?
难不成他也……
众人见鬼一样看着他,再看着四周死伤大片、各自对峙互不信任的所有人,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戒备与恐惧。
段芳踪却始终淡淡含笑站在远处。
他的一生大敌含怒带怨的吼他,他神色不变。
场中数千人在听到他名字的一刹那纷纷提刀戒备,他连眼睛也未多眨一下。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二十几年前,他喝大碗的酒,吃大块的肉,使最厉害的刀,结交最好的朋友,爱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在二十几年前,如果有人不服他,他就打到人服。
如果有人说他一句坏话,他就要冲上去敲坏别人的脑袋。
如果他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他拿命去战也绝不会屈从。
那时候的他,活得顶天立地,“死”得悲壮绝伦。
那时候的他,绝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像现在这样微笑,像现在这样不将流言蜚语、无故含冤、世间一切放在心上。
也许这就是他活下来的代价吧。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大,长成现在连自己也没有想过的样子。
然后他迎向一道目光。
目光的主人从他出现就一直淡淡感慨地注视他,当中没有惊讶,也没有惶恐。
目光的主人曾经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大也可说是唯一的目标,是对于他而言终归有几分特殊的人。
这个特殊的人最终却令他极为失望。
贺春秋轻轻朝他颔了颔首:“好久不见。”
段芳踪叹道:“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贺春秋道。
“二十一年来,我亦没有忘记过你。”段芳踪亦道。
但他们两人不曾互相忘记的理由自然截然相反。
前者是出于愧疚,出于惜才,出于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绝世无双的对手。
后者是出于失望,出于痛恨,出于世间从没有过他想象中的绝世无双的对手。
贺春秋道:“今天你为何要来?”
“倒不如问我,当年为何要选择活?”段芳踪叹道,“大概内心总想着世间还有未竞之事,能够在今日有所了断吧。”
贺春秋望着他分外矮小的身材,略微有些失神:“你的身体……”
众人的感觉并没有出错,二十多年前的段芳踪确实不是他如今的模样,二十年前的段芳踪身高六尺,任谁见到也要抬头仰望他。而正因为他又高又壮,是以他才总是对与身材与实力全然不符的名字与长相格外恼怒。
“当年从峰顶一跃而下,此后在病榻上挣扎十年未能起身,能够恢复到今日这般,已令人知足了。”段芳踪略微叹息的目光从贺春秋、谢殷、贺兰雪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终于停在始终怒火熊熊瞪视他的卫尽倾身上,“我今日前来,是要向四位讨回二十一年前四位欠下我的东西。”
二十一年前这四个人欠过他什么?
欠过他一个公道,一个真相,一条命。
贺兰雪看着他,眼泪不知何时早已模糊了她双眼,在那模糊当中她仿佛又看到当年那铁塔般的男人如山岳一样噗通跪倒在她父亲灵前,嚎啕大哭求她莫要牵连岑江心母子。
他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做错过什么,他明知自己是被人冤枉,代人受过,但他就那样跪在她的面前,只因为他以为她做那一切是为了大义,而他也要保护他的家。
大义……大义……
死死捂住心口,这么多年来绵绵密密隐隐约约却始终被她牢牢压制的愧疚在这一瞬间全然的爆发开来,让她整个人整颗心比死还要难受,不住喃喃道:“我不要他的命了……都给你……你亲手杀他……再杀了我……”
贺修筠忽然跨前一步道:“段大侠,你早就来到此间?”
她对她的亲生父母、养父母俱都直呼其名,却对着段芳踪称一声“段大侠”,因为在她看来,段芳踪确实当得起她这一声大侠。至少二十年前的段芳踪,他当得起。
段芳踪微微颔首:“我在塔中看书,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可笑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待在塔中,无论登楼之人还是卫尽倾人马竟从头到尾没有发现过他踪迹,由此却也可见他如今武功已高到何种境地。
贺修筠微微蹙眉:“那为何你要到此刻才出现?”
让众人不以为他是出来一锅端都不行。
段芳踪自然听出她言外之意,却只微微笑道:“因为姑娘你已做得足够好呀,我想做的事都叫你做完了,我还出来做什么。”
他想要卫尽倾亲口对全天下承认他的罪行,让当年陷害他污蔑他的人承认一切都是阴谋与算计,让贺春秋与谢殷撕开他们凛然的假面,让卫尽倾在最得意的时候栽下跟头,这些贺修筠、卫雪卿连同贺兰雪都一一帮他做了,他确实从头到尾都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段须眉突然发声,他尚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出现。
贺修筠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
“正是姑娘你所做的所有事。”
“让卫尽倾走投无路?让谢贺二人身败名裂?让所有因为当年之事加注的效应在今日统统露出原貌?这样就足够了?”贺修筠逼问道,“要知道当年可是整个武林共同逼迫你,最终将你逼上绝路。”
她说话意有所指,段芳踪看一眼紧绷着始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