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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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嬿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先帝受她父亲压制,内心苦闷非常。
即便是笑也是满腹心事地笑,何曾有这样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快乐地笑过?
但是——
这样真好,真好。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假设她和先帝只是一对市井间最平凡的夫妻,先帝会不会快乐的多?
可是,没有如果。
就像她生来便是王莽的女儿,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王嬿不知道先帝为什么这么开心,却不想打破这美好的气氛。
她靠在先帝肩头,声音温柔。“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先帝摇头。
她又问:“那困吗?我们是接着睡觉?还是下会棋?”
先帝还是摇头,揽着她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她倾诉,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嬿仰起头来望着他,“怎么了?”
先帝眉眼间依旧含着那令人倾倒的笑意,只是先帝笑着笑着忽地捂住胸口满头大汗地倒下去。
王嬿立时被吓的魂不附体,恍惚间竟又似回到了元始五年正月初四那天。
她抱着先帝,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
先帝努力伸出手来为她拭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来。
“……好……好好……活下去……”
王嬿拼命摇头,哭到不能自已。
先帝无奈地叹气,“你说你这样,我怎么能安心?”
王嬿这才发现自己的臂弯内已然是空荡荡,先帝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纱,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真切。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一个事实:先帝早已经去了!
可,此刻先帝明明就笑盈盈地站在那。
她是不是弄错了?
是!
一定是!
王嬿下了榻,疾步朝先帝跑去。
先帝笑着拥住她,这实在的触感和温度让王嬿松了口气。
可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太久——
霍然间,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黑暗照进来。
她被这光亮刺得本能地闭上眼睛,待感觉着那光亮弱下去再睁开眼时,先帝已经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掩面痛哭。
…………
黎明的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王嬿拥被独坐在榻上。
陆女官笑着走进来,挽起床帐:“您这次睡了整整四个时辰呢。”
“是吗?”王嬿道。
朝阳静静落在白玉地砖上,熏香的味道充盈在鼻间。
王嬿不知怎地,酣睡了一场还困顿疲乏的很,没有半点力气起身。
她打了个哈欠重又倒下去,“我还想再睡会。”
陆女官忙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嬿很快便睡着了,只有眼角静静地流下一行清泪来。
☆、第一百十七章 碎片
二月初的常安城,春意渐明。
阳光不复隆冬里的清寒,温煦有力起来。
纯白绵软的积雪静静地融化,露出褐色土地的原貌。
燕子的身影活跃在蓝天下,似是要剪下一缕春风来。
轻烟渗柳色,柳树梢头静悄悄地弥开了淡淡的新绿。
甄璇同母亲孔曼由着宫人引领,穿过长长的宫廊往椒房殿去。
太子前日正式在天子跟前求婚,天子已经御旨赐婚,婚期就定在年底,她们今日是来谢恩的。
既已进了宫,便没有不去椒房殿拜见的道理。
春风拂来,暖意满面。
一想到即将见到王皇后,甄璇心头不由涌起几分忐忑不安来。
往后,王皇后便是她的婆母,讨得她的欢心甚至比得到太子的宠爱还要重要。
虽说王皇后对她的印象应当还是不错,但婆母看儿媳总是带着几分挑剔的,谁知道王皇后会因为什么突然就对她生出不满来?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长辈们都喜欢温顺听话的。
这般想着,甄璇在进到椒房殿后格外注意礼仪言行,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王皇后虽然瞎了,但她身边的女官可没瞎。
甄璇如此谨慎着意地表现了好半日,终于见到几个女官眸子里都涌起了赞赏之色。
她心下松了口气,她知道她走后这些女官定会把她的表现细细说给王皇后听。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甄璇看了眼母亲孔曼。
孔曼会意,刚要开口告退,就有宫人进来回说郭圣通来了。
郭圣通?
甄璇楞了一下,郭圣通来做什么?室主还没有消气?
听说郭圣通被室主拿鞭子赶出承明宫后,甄璇真是又解恨又开心。
果如她所料,郭圣通哪有什么医术?
去了承明宫不就是出丑?
只可惜她最近忙于婚事,无暇参加常安城中贵女们的聚会,不然郭圣通的名声可就响亮了。
甄璇还听说室主有意叫王皇后下旨申斥郭圣通,不过估摸着王皇后觉得有些过了到底还是算了。
可,今天为什么又传召郭圣通呢?
依着甄璇看来,多半还是室主的气没消。
她心下愉悦,若不是想着郭圣通是自己举荐的,真快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
等等……
郭圣通能把室主气成这样,想必是连带着把王皇后都得罪了。
而郭圣通是她举荐的,王皇后和室主不会因此也对她有什么看法吧?
更重要的是,她为了让王皇后动心,把郭圣通的医术说得天花乱坠,这下可不就被戳穿了吗?
甄璇的手心瞬时间就冒出汗来,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里呢?
她深吸了口气,想着不如自己主动问起,再无意间把王自和教授郭圣通医术的事情提一提,想必王皇后心中也就有数了。
她抬起头,正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
母亲在冲她摇头。
甄璇心下叹气,母亲怎么就想不明白?
她主动说起,倒显得心中坦荡荡并无不可对人言。
“快叫进来……”甄璇犹豫的功夫,王皇后已经开口了。“正好,甄璇也在这……”
“殿下——”甄璇应了一声,鼓足了勇气一发狠便跪倒在地,“臣女向殿下请罪——”
王皇后楞了一下,摸索着望向甄璇说话的方向,笑着道:“这孩子,好端端地请什么罪呢?”
孔曼心下发紧,脸上忙堆出笑容嗔怪地道:“璇儿,殿下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甄璇不待她说完,便抢过话头来:“臣女心下急切,也没探问明白,就向殿下举荐了郭圣通。还请殿下和室主宽宥——”
“哦?”王皇后有了些了然,唇边的笑变得复杂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皇后闻声阖着双眼望过去,“这孩子到了——”
甄璇回眸,是郭圣通。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衣裙,徐徐走来,光影漫照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通透。
真是好似一朵清丽的芙蓉花。
“论品貌,国相女公子哪比得上我们表姑娘?”
甄璇耳边恍惚间又响起真定王宫中那些宫人们的议论,她心下又是愤懑又是不甘。
她自觉容貌上并不逊于郭圣通半分,不过是这肤色叫她占了劣势。
郭圣通见着甄璇也在这,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
但旋即她就了然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上前向王皇后行礼问好。
王皇后笑着叫起她,“快到孤身边坐下。”
甄璇讶然,王皇后对郭圣通怎么非但没有怒气,反倒如此亲热?
总不能是……
不!
不会的!
郭圣通若是如此厉害,怎么会被室主乱鞭打出承明宫?
甄璇眼前蓦然闪现出刚到真定时郭圣通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得防着无根火的那一幕,心下正怔仲忐忑间,就听王皇后笑盈盈地说话了。
“你治好了嬿儿,孤想好生赏赐你一番,却又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小女孩子喜欢什么,就把你叫进来问一问。”
郭圣通坐在下首,被王皇后拉着双手。
她声音轻柔,宛如一根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能治好室主,臣女心下便觉宽慰欣然。”
王皇后夸赞了句“好孩子”,却还是执意要赏郭圣通。
…………
一片笑语声中,甄璇却只觉得如坠冰窟,周身发寒。
她脸上虽还笑着,但那牵强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郭圣通怎么会真治好室主呢?
医术那么难,她就学了这么两年怎么就能强过以此为生的老御医们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琢磨郭圣通怎么治好室主的额,而是——
她方才说那一番话,会叫王皇后怎么想?
甄璇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软绵绵地只想瘫倒下去,却还得勉力支撑着跪坐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天是怎么出的椒房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
父亲好像来见了她,和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只是心存侥幸地想,会不会王皇后没有看穿她原本的用意?
这夜特别漫长,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还是没熬到天亮。
她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真定,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对她轻轻点头。
她温婉地笑着说:“之前我生了怪病,还是桐儿妹妹先瞧出来的呢。”
少年忽地变色,“那你怎还恩将仇报?想要害我表妹出丑?”
梦境至此哗地一声碎成碎片。
☆、第一百十八章 上巳
一场春雨把天地洗得透彻,空气中满是清寒凛冽的味道。
树梢上已然冒出几点嫩绿新芽,晶莹的水珠挂在其上,经了阳光一照闪闪发光。
郭圣通随着宫人缓缓穿行在幽深的宫廊中,自在随意地观赏着一路上的风景。
待到了承明宫外,早有黄室室主身边的陆女官等在那,宫人便回身作了一礼照原路回去了。
“女公子——”陆女官微俯身行了一礼,示意郭圣通往里进,“殿下在里间等您半天了——”
郭圣通点头,一面走一面问起室主的近况:“殿下近来可好?”
陆女官唇边溢开笑来,“只用了您五剂药,殿下就大好了。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婢子们劝着殿下又用了两剂。
如今殿下一夜至少也能睡上三四个时辰,胃口也见好了很多。”
“那就好。”郭圣通和陆女官都明白真正的药在那怒上,只是都没有说破。
说话间,已然到了室主寝殿外。
陆女官止住脚步,请郭圣通自行进去。
“室主有吩咐,想单独和您说说话。”
郭圣通点头,也不担心王嬿像那般病好后还发要发泄怒火。
王皇后为了叫她放心为王嬿复查,早已把实情告知了王嬿。
王嬿纵然心底还为郭圣通说孝平帝的话不满,但也必定不会再和她计较。
郭圣通有这个把握。
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她由着宫人拨开珠帘,轻手轻脚地往里走进去。
王嬿听着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道:“到孤身边来坐。”
皇后称孤,公主道予。
王嬿终究还是只承认自己是孝平帝的皇后,而不承认自己是建兴帝的长公主。
郭圣通轻出了口气,依言坐在王嬿下首。
失眠症和情志病被治好后,王嬿的饮食作息正常起来。
脸上长了些肉,也红润了许多,看着气色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多谢你费心为孤施治。”王嬿望过来,目光明亮真诚。
郭圣通微微欠身,“臣女也是放手一搏,还要请殿下见谅当时臣女的言语不敬。”
说起这个,王嬿的笑落了下去,定定地望着郭圣通:“其实,那就是你的真心话是吗?”
郭圣通沉默了一下,还是不愿说那些场面话来哄王嬿高兴。
“殿下和孝平帝都不该生在天家。”
她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哀叹他们俩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剧根本原因在于身份,第二层却是委婉对王嬿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孝平帝没有能力和王莽抗衡,也正因为如此,王莽当时才从宗室中选中了他。
王嬿听了这话,怔怔地沉眸半晌,方才目含悲戚地开口:“是啊,只恨生在帝王家啊。”
郭圣通沉默下去,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王嬿的情急失态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便止住泪意轻轻一笑:“你年纪不大,医术却这般厉害,想必下了不少苦功吧?”
郭圣通摇头,“仔细说来,倒还真没有。兴许是因为兴趣所在,学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吧。”
王嬿目光中多了些向往,“能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真好。”
她小时候喜欢骑马射箭,但那时候连母亲都穿的是布裙,哪有闲钱置办良驹精弓?
等着入宫后,她发现先帝喜爱骑马,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您现在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