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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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药的侍女望向平夫人,平夫人微微点头。
侍女会意,端着药进去了。
刘医工眉头一皱,禁不住道:“老夫可以看看药方子吗?”
“当然可以。”郭圣通把药方子递给了他。
刘医工匆匆扫了两眼就抬起头来。
桂枝辛温,辛能散邪。
芍药酸寒,酸能敛汗。
生姜之辛,佐桂枝以解肌表。
大枣之甘,佐芍药以和营里。
甘草甘平,调和表里。
麻黄性温,宣肺平喘。
这般看来,这些药说不得还真能起些作用,只是为何要用石膏这一大寒之物?
用量还着实不小。
这小贵女到底是懂些岐黄之道还是在这瞎搅合。
病家现下已然是卫强营弱,怎么还能用石膏?
刘医工忙正色向平夫人进言道:“这药最好还是不吃,石膏乃大寒之物,进之无益,反而会加重女公子的病情。”
郭圣通出声反问道:“万物一定非黑即白吗?石膏大寒,就一定不能当做药用吗?您没见又薇姊姊忽冷忽热,是体有内热吗?正要用石膏解体内之热,解肌发热才是。”
刘医工叹了口气,一副不欲与她多加争辩的样子,转头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诫平夫人不要用这药。
“桐儿——”母亲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到此时终于开口,她冲郭圣通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争论了。
该用谁的药,平夫人心里有数。
郭圣通到底不是医工,若是真像刘医工说的治坏了平又薇,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母亲的意思,郭圣通自然明白。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写这个药方子,现下怎么会退让?
明明知道这是对的,却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平又薇肯信她,她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算了你还是别听我的,她做不到。
郭圣通长出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心平气和些。
她转向平夫人,肯定地道:“您不要看我年纪小,也不要当我是好玩,我是心里真有数才要给又薇姊姊诊治。”
平夫人忙摇头。
刘医工心下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也不以为意。
郭圣通又继续道:“我之前说过,药但凡对症,立马就会见效。我能保证我的药方子,又薇姊姊吃了三剂就见效。”她徐徐望向老医工,“您呢?您能保证三剂痊愈吗?”
不过一个伤风,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剂药就大好了。
但刘医工还真不敢断言,因为各人身体素质不同,同样的病同样的药,有的人两剂药就好了,有的人却要拖上两三天,这怎么是能打包票的?
他被郭圣通堵住话头,心下涌起了些火气:这到底是不靠这个吃饭的贵女,才能说出这样狂妄的话。
郭圣通不管他怎么想,只要他沉默就够了。
她盈盈笑着望向平夫人:“伯母,既然刘医工不能保证,那为什么不试一试我的药方子?我能保证最多到明天就见好了。”
郭圣通唇边挂着淡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郭圣通医理说的通透,就是平夫人也听得明白,心下已经认定郭圣通能治好。
倒是这个刘医工,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一副名医派头,却好像还不如郭圣通这个十多岁的孩子。
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可见这少年出英才也不是瞎话。
平夫人清了清嗓子,叫侍女拿了诊金送客。
刘医工见她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这是人家的女儿,不叫你治又有什么办法?
当下叹了口气,大步去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里间的平又薇早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似乎也不一会怪热一会怪冷了。
她困倦的很,当下也没想太多,便沉沉睡去。
平夫人和郭圣通母女到里间看了,见她喝了药睡了也不再打扰,去了平夫人屋子里说话。
平夫人心想,这显见是起些效的,不然病痛反复折磨怎么能睡熟?
这般想着,她心下放松了几分。
隔上半个时辰,平夫人就会打发人去看看女儿。
平又薇睡的很好,直到傍晚时才起身。
也不说头疼心疼了,反倒直叫饿。
这真是要好了。
平夫人上前摸了摸她额头,见不再发热喜的不行。
回头叫人再端了药来给平又薇喝。
平又薇不想喝,那药里虽然加了甘草、大枣这些味甜的,但味道到底也算不上好。
只是她性子文静温顺,一向不顶母亲的嘴,当下也就没说话。
郭圣通看了出来,便上前对平夫人道:“不如我再给又薇姊姊把把脉吧。”
平夫人点头,她现在对郭圣通的医术不再有什么怀疑了。
许多自幼就学医的,到她这个年纪只怕脉象都还分不清吧。
郭圣通却已经能诊脉治病了,显见是天赋异禀。
何况还有王自和那样的名师教授,自然比一般人更强上几分。
郭圣通坐到平又薇榻前,仔细把了会脉,站起身笑着对平夫人道:“又薇姊姊底子好,吃了这一剂药已经大好了,不必再吃药了。”
平夫人也觉得平又薇好了,但还是想着保险起见叫她再吃一剂药。
只是郭圣通既说平又薇不用再吃药了,平夫人也就放下心来。
谁还盼着多吃些药呢?
平又薇性子温顺,却不是个傻的,当下偷偷冲郭圣通一笑。
郭圣通也笑。
☆、第七十一章 梦话
傍晚时分,暑热渐弱。
轻风拂来,倒也有了几丝凉意。
落日悬在树梢上,发出道道刺目耀眼的光线,叫人不敢直射。
晚霞不知何时渲染了整片天空,绚烂的霞光从敞开的轩窗流淌进屋子里。
郭圣通朝刻漏看去,已是申时末了,况儿估摸都已经回到家了,他们也该回家了。
她偷偷拽拽母亲的衣襟。
母亲正和平夫人说话,看得出来她对温婉文静的平又薇很是满意。
若是况儿现在十五六岁了,只怕母亲都要向平夫人求娶了。
左右在母亲看来,大个三四岁也不算什么。
可是那个时候平又薇已经是碧玉年华,孩子说不得都两个了,哪还等得及况儿来娶?
郭圣通想想那个画面就有些好笑,她抿着唇忍着笑又拽了拽母亲。
母亲会意,起身和平夫人告辞。
平夫人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留她们在这用晚饭,最好再歇一夜。
母亲告诉她家里还有个孩子,又再三保证过几天再来拜访,才终于从平夫人的热情挽留中脱了身。
平夫人直把她们送到大门外登车,嘴里还可惜:“你们今天来,我夫君和长子也不在,慢待你们了。”
母亲连说没有没有。
平又薇对郭圣通笑笑,拉着她到了一旁,郑重其事地谢了她。
郭圣通被她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换个人来,也治的好的。”
平又薇摇摇头,那意思分明是说来了两个都没治好,谁知道再换一个能不能治好?
郭圣通心下也奇怪,一个太阳病兼症为什么就连御医都治不好?
她来常安之前,本还寄希望于能寻到绝世名医解答她两年前的那场怪烧,但现下见御医和经年老医工连一个太阳病都掐不准,心下难免失望。
她本还有意再问问常安城中的情况,母亲已经叫她上车了。
平又薇见状便不再多说,笑着叫她闲下来就多来家里玩。
她们虽是初见,但彼此观感都不错,加之郭圣通又治好了平又薇的病,一天下来已经很是要好了。
郭圣通点头,也邀请她没事就去他们家玩。
母亲见郭圣通和平又薇似乎很说得来,回去时很是高兴。
大抵她也觉得郭圣通需要一个朋友吧。
郭圣通支开车窗,望着流光溢彩的落霞和满面笑容的母亲,禁不住粲然一笑。
郭况早就到家了,他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又念了半个时辰的书,正有些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什么时,侍女进来告诉他夫人和女公子回来了。
郭况丢了书跑出去,见母亲和姊姊笑着走进来,正要开口抱怨她们这么晚也不回家。
母亲先一步开口,“王先生呢?况儿你看到王先生没有?”
郭况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见着,您找王先生干什么?”
母亲笑着道:“谢他啊,谢他把你阿姊教的这么好。”
“阿姊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进到屋里了。
母亲坐下喝了口茶,满带着自豪地说起郭圣通怎么治好平又薇。
郭况眸子亮了亮,挨着母亲坐下,“然后呢?然后呢?”
郭圣通瞧着他们看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心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
旋即又涌上一股止不住的心酸,这感觉叫她忍不住想落泪。
她想,这次她总算也有叫母亲和弟弟骄傲的地方了。
等等——
什么叫这次,什么叫也有——
难道她从前很叫母亲和弟弟失望操心吗?
郭圣通情不自禁地在宽大的袍袖中攥紧了双手,她的手心有些发凉,背上也冒起些寒气来。
那感觉又来了,那莫名其妙的先知又来了。
可是,它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呢?
她以后的人生会一败涂地吗?
是不是母亲和弟弟也被这样的她连累了许多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凝神去感知更多。
但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莫名其妙的感慨来得如此突兀,去得也如此干净。
许多时候,郭圣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预知未来。
因为这所有一切,并不是她想预知就能预知的,也不是她不想预知就能不预知的。
落霞渐渐黯淡下来,皎皎月光漫照在天地间。
廊下屋内都点起灯火来,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宛如天上的繁星落入了人世间。
透蓝的天空深沉了许多,风流云散处,启明星熠熠生辉。
郭圣通缓缓阖上双眸,把喉间涌起的泪意硬咽了下去。
这晚,她好像梦见那个神秘男子了。
她问他,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强加在她身上?
为什么不问她愿不愿意?
那个男子先开始还笑着想过来安慰她,但在被她歇斯底里地拒绝几次后,他也沉默下来。
郭圣通却不肯就此罢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他。
直到被守夜的常夏推醒,郭圣通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哽咽着坐起身,微微抽泣着问常夏:“我说的又是南阳话吗?”
半明半暗的屋中,常夏看不太清屋中旁的摆设,但郭圣通脸上的混杂着痛苦、坚韧、落寞、迷茫的复杂表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想骗她说不是,但不知怎地,她鬼使神差地竟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郭圣通的话。
郭圣通轻笑了声,那笑声有些像哭声。
常夏想安慰她,但又不知说什么。
难道说女公子你别怕,你绝对不是中邪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郭圣通低声嘱咐常夏道:“除了你和羽年,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常夏点点头。
郭圣通缓缓闭上双眼,“你出去睡吧,我坐一会也就睡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雾,哪怕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常夏还是得屏声静气听着才听了个大概。
常夏本想劝劝,但郭圣通蓦然抬起脸来投过一瞥。
这一瞥里,含着盈盈水光,也含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常夏楞了楞,温顺地退了出去。
女公子虽是她从小伺候大的,她一向在府里也很有些脸面,但她更知道究竟谁才是主人。
这夜郭圣通躺在榻上,久久难以成眠。
她翻来覆去地想,直到想到头疼不已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她和两年前一样,对于自己所有的异常没半点头绪。
她好像摸着了些什么,但细细想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七十二章 高兴
不论心下有再多难解的疑惑,生活还是要继续。
母亲给王自和和文讲席的半月假期转眼就到,郭圣通也终于开始了起早贪黑的进学之路。
她把治好平又薇的事情和王自和说了,“又是御医又是常安城中成名许久的老医工,怎么会连太阳病兼症都治不好呢?”
王自和笑,“你把御医想的太过高大了,你不知道御医也是世袭的吗?只要医术还过得去,一个御医有什么担不起的?”
郭圣通一愣,喃喃道:“可是连太阳病都治不好,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王自和不免好笑,道:“你以为辨证施治是这么简单的吗?这是最考验医家底子的地方了。”
他望着郭圣通,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感受风寒之邪而引起的一系列病理变化,及如何进行辨证施治,这是多少行医多年的老医工一辈子都在钻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