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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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打量了她片刻,“我看阴天了,刚打算叫人回去让你多穿点呢。”
郭圣通还不适应除了至亲血脉之外的人对她这般的关心,但是她知道她要尽快适应,而且还要尽快投桃报李在刘秀身上。
她当下笑了笑,望向常夏:“她也这么说。”
进到屋里后,母亲和弟弟正在说话等他们。
见来了,便问了几句诸如昨夜睡得好不好的闲话就去了外间用早膳。
用罢膳后,母亲也不叫郭况去念书,而是当着刘秀的面问他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况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道:“周岁十三了。”
母亲点了点头,“你三岁启蒙,足足读了十年的书,够了。”
她望向刘秀道:“这读了圣贤书,不能活用也是白读。我有心叫他跟着你学学做事为人,你看如何?”
郭圣通听了这话,愕然望向母亲。
母亲却看也不看她,只望着刘秀。
刘秀想也没想,立即点头道可。
“况儿虽年幼,但心性聪慧,见识过人。不如先在我帐下做个参事,岳母以为如何?”
母亲点头,“那是公事了,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她看向郭况,“还不给明公行礼——”
郭况双手举额拜下。
刘秀没有推让不受,等着郭况行礼过后方才上前扶起。
郭圣通站在一旁看着,心下百感交集。
她不想把弟弟一并陷进来。
她很想说不。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庇护着况儿才是最坏的做法。
只有让他强大起来,将来即便她失宠了,刘秀动他也得再三考量。
她若为后,况儿就是国舅,就是将来太子的母族依靠。
况儿是平庸还是光芒大盛,都是没法从刘秀,从那个贤淑温良的“她”,从天下人的注视中逃开的。
只有强大,才是保护他的最好办法。
可这条路,很难走。
从情感上来说,她实在不想让他走。
她还记得几年前,她对况儿未来的预感。
他会身处富贵荣华中,却郁郁寡欢。
那样的况儿,她不喜欢。
可若是连活下去都是奢望,又谈什么缥缈的快乐?
想要什么,不能期待着别人的赐予,因为他不开心了就能夺去。
只有自己凭双手夺来的,才永远是自己的。
这次,她会努力,努力帮况儿在生命中拥有更多的快乐。
☆、第两百章 再求
朝阳洒遍庭院的时候,郭圣通和刘秀回了漆里舍。
千丝万缕柔和的风游弋在他们身前身后,轻轻摇晃着他们宽大华丽的袍袖。
繁花落尽,郁郁葱葱的梨树枝叶上溅开点点闪亮的银光,晃得人眼睛怪难受的。
人站在廊下眯着眼往上看,万里无云的苍穹蓝得叫人心旷神怡。
攀援而生的月季晕红了一隅,淡淡的清香漫卷在风中,渐渐染透衣衫。
日暖风和的五月天,不好生享受一下是会后悔的。
毕竟,天热起来往往都是一夜的事。
郭圣通吩咐侍女们在庭中小亭铺了苇席摆了条案再落下帷帐,又取了几卷帛书便跽坐在案前读起书来。
她见刘秀还站着,便道:“坐啊,别想着我还请你南向而坐。”
南向坐,是尊客。
他笑笑,从善如流地坐下。
他面前的书案前摆了《太史公书》,他翻到前次读到的地方一行行慢慢往下看。
清风拨弄着垂下的帷帐,浮雕云纹红漆紫檀木几上瓷青釉叶脉纹香薰吐出阵阵青烟。
这香味很是馥郁,好似千百种花香扑面而来,恍惚中有种春光回转的错觉。
他之前问过一句这是什么香,侍女告诉他这是阇提花香。
他忍不住偷眼看了下对面面容沉静的郭圣通,心下泛开涟漪来。
侍女还说她很喜欢这香,用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换过。
这是个长情的人。
只是不知道她的长情肯不肯用在他身上。
风撩起帷帐,明亮的阳光落在鎏金鹿铜镇上,映得人眼底亦是一片挡不住的灿烂。
他缓缓收回目光,继续认真读书。
他方才迟疑着没有坐下是因为还惦记着各方情势的密报,但如今想来,哪有和夫人对坐亭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得有意义呢?
他深邃幽黑的双眸中荡开浅浅笑意,好似柔嫩柳枝划过春日湖面。
常夏轻手轻脚地进来为郭圣通倒了杯热茶,而后低声回道:“尚书令府上又来人了,说要见您。”
为了范氏?
不会吧。
郭圣通虽和王氏统共就见了一面,却也看得出她是傲骨嶙嶙的性子,既被拒绝过一次就绝不会一而再地来求。
可除了范氏的事,还能有什么事呢?
公事该找刘秀才是啊。
她蹙眉不解的时候,对面的刘秀扬起脸看过来。
她笑了笑,解释道:“尚书府来人说要见我,只怕是为了范氏的事。
好歹也是两条性命,我还是去和他们说清楚,也免得他们还抱着希望。”
他合了书卷,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声音温和,态度却坚定。
郭圣通想起前次他回她的书信中那斩钉截铁不要她蹚浑水的话,不免莞尔:他这是怕她被说软了心吗?
可心软又有什么用呢?
不还是救不得。
这世间事,不是一句我想我要我就可以得偿所愿的。
他们下了小亭,上了回廊,往见客的厅堂中去。
…………
赵曼薇焦灼不安地跪坐在苇席上,不时引颈向外望去。
等听着外间终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忙挺直了脊背,把想好的求情话语又在嘴边转了一遍。
脚步声终于落到她跟前后,还不等她站起身行礼,她便听到有个娇嫩悦耳的女声轻轻道:“若是为了令府少夫人而来,还请回去吧。”
赵曼薇堵在嘴边的话被噎住,她措手不及地看向眼前女子:“夫人……我确实是为我表嫂来的……但是还请您听我说……”
眼前女子身量窈窕,五官明媚,肌肤白皙如玉,背逆着光影而立,好似初春时节清丽的梨花,叫人眼前一亮。
而当赵曼薇的目光移到她身边的男子身上时,她仿佛听见脑子中轰然一声巨响,她双眸中浮现出没法掩饰的惊艳之色。
这就是武信侯吗?
生的也太好了吧。
她起初听说真定翁主之女嫁给了足足大她十六岁的武信侯,还曾为她惋惜过,觉得明珠蒙尘了。
可如今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她却忍不住有些羡慕起郭圣通来。
她深吸了口气,撇开浮思。
她是来是为命悬一线的表嫂求情的。
“夫人,我表嫂已经怀胎九月了。
按理来说,也该生了,可胎儿前不久已经死在腹中了。”
说到“死在腹中”这四个字,表嫂那苍白的脸色,那通红的眼睛,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和那屋中愁云惨淡的气氛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叫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她怎么能想到再被接到舅舅家小住时,那个温柔大方的表嫂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表嫂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实在叫赵曼薇心痛,所以当表嫂艰难地写下请她来求武信侯夫人郭氏救命时,她立时就答应了。
她听表嫂的贴身侍女说,这病最开始是郭氏瞧出来的,可那会舅母害怕郭氏趁机要挟舅舅不肯叫郭氏治。
等着拖了月余再上门时,郭氏连人都没有见就断然拒绝了。
赵曼薇知道这是把人得罪了,毕竟郭氏是侯夫人,又不是医者,没得舅母一句请就巴巴上门的。
所以即便后来舅母写信给舅舅让他向武信侯求助也是没用,可也不能就这般让表嫂等死啊。
她的眸中涌出泪意来,忙拿袖掩了掩,微微哽咽着继续往下说。
“您知道的,我表嫂腹中有血块,医者们说即便用了催产药,那孩子也是下不来的。
可若是孩子始终留在腹中,那血块越来越大,不用等胎毒发作,我表嫂就会——”
她咬着唇停下来,她实在说不出那个“死”字。
赵曼薇看向郭圣通,却发现她出奇地平静,清澈的双眸中没有半丝波动,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而是在赞美这庭中的月季花很美。
她怎么能如此冷漠?
人都说医者仁心,她即便不是医者,也该有恻隐之心啊。
就因为之前舅母得罪了她,便连表嫂也恨上了吗?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她含泪咬牙拜道:“还请您大发慈悲,救我表嫂一命吧。待她好了,定会报答您的恩德……”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白玉地砖上。
郭圣通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孩子死在腹中,血块日渐肿大,这样的棘手病症她想想都头皮发麻,如何有法能治?
便是再往前半月,甚至一月,她也是无能无力的啊。
怎么就觉得她是在刁难范氏?
是,她起初听到范氏抱恙时的确存了别样心思,提出给范氏治病时也是打着要替刘秀交好谢躬的用意。
可,她说要治好范氏难道就是假的了吗?
为什么那时没人信她?
☆、第两百零一章 梦想
为什么在她放弃结好谢躬,只想着赶紧治好范氏也算积德行善而等待的那半月中,谢府不曾遣人上门?
等着她束手无策时,谢府人却上门来了。
她不从,王氏便写信给谢躬从刘秀那施压。
幸好刘秀提前知道了前因后果,才没有当着诸将答应谢躬。
她以为事情到这也就完了。
这之后兴许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得王氏就从那请来了什么绝世名医,不声不响地就把范氏给治好了。
也兴许命运终究没有眷顾范氏,她胎毒发作悲悲惨惨地死去了。
可,不管怎么样,总和她没有关系了才是啊。
怎么现在倒像是她若不施以援手,将来范氏死了就是她害死了呢?
郭圣通不免有些气结,但也知道眼前哭得不像话的少女是不通医理的。
她不明白治病不像读书,是半点都耽误不得的。
她从前的确是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治好范氏,可现在是真的一分把握都没有了。
郭圣通耐下心来,仔细地把范氏的病情和她讲解了一遍。
“你来得太迟了,我实在是无能无力了。”
赵曼薇仰起脸来,双眸已经哭得红肿,她抽抽搭搭地道:“我……我大概……明白了……您的意思……可是……可是……”
她连连哽咽,咬着唇让自己平静些,“您是唯一说可治的,您……您就不能……再去看看吗?”
她水光盈盈的眸中闪现出希冀来,“兴许您到哪了,突然发现有办法了。”
她这话叫郭圣通忍不住苦笑起来,“治病救人,不是念书做学问,不可能灵光一闪。
时间就是机会,时间就是生命。
这句话,是教我医术的白先生说的,实在是不能再对了。
你回去吧,你表嫂的病我回天乏术。”
赵曼薇见郭圣通态度坚定,不像是能被轻易说动的,便看向武信侯刘秀。
可没成想,还不等她开口,那个俊朗男子便吩咐人道:“送送谢府表女公子——”
他这是在逐客!
她心下对他刚浮起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立时散去了大半,恨恨地想道:他们夫妻俩竟是一样的绝情冷漠!
郭府侍女上前来扶了她,她走到门口时想到回去表嫂眸中的绝望又要再加上一重,忍不住回身问道:“您试都不肯试,就不怕来日心中失悔吗?”
郭圣通这次是真被她逗笑了,怎么说句掏心窝的话就是没人信呢?
她之前只怕在她们心中她连风寒都治不好,如今却是神通广大到都能在阎罗手中抢人了。
她费尽口舌地解释了这么半天,赵曼薇却还是觉得她如果肯努力就有希望。
她轻轻摇头,肯定清晰地回答赵曼薇道:“不会,我已尽心尽力。”
连去看看都不肯?
这叫尽心尽力了?
赵曼薇心中涌起愤恨来,却还是遏制住和郭氏辩驳的冲动咬牙而去。
难怪舅母不肯再来,原来也不单是为了面子,而是和这般见死不救的人说再多也是做无用功。
她坐了马车回了谢府,下车后往表嫂屋中去时只觉得脚如注铅,每挪一步都心肝发颤。
她不敢去见表嫂,她知道自己是表嫂最后的希望。
她磨蹭了半天才到了表嫂屋外,也不敢进去,就在廊下坐着。
还是范氏着急催侍女出来看才发现了她,她无奈只得进去说了。
范氏刚燃起一点火光的眸子霎时间又变得死寂一片,她只能等死了吗?
*****
赵曼薇走后,已是将近午时。
刘秀和郭圣通一起去了锦棠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