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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霸官-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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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泮林打断,“不如远岁所说,但如我自己所见,长白江河日下,无道无义,已成朽虫贼窟,不单单曰一字清理就能复原。欧四爷信与不信,都与我帮无关,只需谨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小心吧。还有刚才那对兄弟,已经痛失双亲,又要送走祖父,欧四爷能帮就帮一帮。”
    欧四咬紧牙根,对属下们呼一声走。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却也没底,想想这些年帮中各种情形,岂能当真不知长白的变化,只是他一个孤儿,靠长白帮养育成人,发迹发家,自然不能说长白没得救。
    经过王泮林身旁,忽听他道,“我代帮主允诺,兔帮随时恭候欧四爷大驾,前提是欧四爷得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兔帮不是长白,没那么好混进来,进来之后也没那么好混。”
    欧四身形一顿,不发一言,再抱拳,无声告辞。
    王泮林垂眼望着身侧节南,漆眸笑得促狭,挑高她的白兔面具,手指几乎要碰到那张漂亮的睡颜时,却改为拨开她额前的发,凝视她额头上那道疤。
    他凝视了她不知多久,才注意到眼前多出的一双道人鞋,抬眼看上去,再在那身广袖白袍上逗留一会儿,“先生怎么也来了?”
    “卦象有险。”丁大先生弯身拿起唐刀,右手拔刀出鞘,立刻把翩翩大师的风度抛沼泽地里去了,高声责怪,“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竟敢冲穴动气!”
    漆眸无底,王泮林神情如常,“自然是万不得已才出手。”丝毫不提看到桑节南喷血的刹那怒火滔天,回过神来已经动气,“先生莫怪,我这会儿遭到报应了——瞬间想不起自己还有师父。”
    这话像玩笑,却绝不是玩笑。
    丁大先生到底只是关心则乱,“我看你想不起我这个师父,却想得起这位姑娘。”
    王泮林从怀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火红药丸服下,难得老实得一塌糊涂,“那倒没有,突然看到身边有只兔子,觉得好玩,结果是个漂亮姑娘,才想调戏,瞧见她额上的疤——”

☆、第288引 温故知新

丁大先生从来拿这小子没办法,不管是摔下悬崖之前还是之后,失笑道,“怪不得,原来你师父我身上没有让你长记性的标识。要不要我在脸上划一道?”
    王泮林很认真地看看丁大先生,“先生要是情愿,或者可行。”
    丁大先生一记毛栗子,快打到王泮林的脑袋时,想到这徒弟可怜的记性,慢慢收回去,“我不情愿。”
    低眼瞧了瞧节南,忽然想起可以给这姑娘把脉了,丁大先生赶紧捉袖探出三指。
    “先生悠着点,还好我是明白的,先生在小山姑娘那里吃了哑巴亏,所以一看有机可趁,才心急慌忙补做好事。但要是别人瞧去,定以为您为老不尊。”王泮林原本准备调息,见丁大先生这样,就忍不住好笑。
    丁大先生却聚精会神,在节南左手脉上停了半晌,凝目收手,“当真厉害。”
    王泮林心惊,脸上却看不出惊,“按月服用的解药无用?”
    丁大先生摇头,指指睡得人事不省的节南,“不,我说她功夫厉害。别人让狮子吼震得肝胆俱裂,到她身上就是一口血的事,内伤并不重。加之你给她服了保气丹,醒来又能活蹦乱跳了。都是收徒弟,我怎么就收不到像她这样的呢?”
    王泮林笑得没自觉,“我倒还好,不过羡慕小山的师父厉害。”
    这是说他这个师父不厉害?丁大先生正打算训徒,却看徒弟闭上眼运转药力,他只得按下不表,自己消化一肚子的闷气。
    别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泮林大难不死之后,却落下了病根。
    这病说奇很奇,至于重不重,要看各人怎么想。
    王泮林从悬崖摔下,箭伤令他神智迷糊,施展不出轻功,还好命大,让树伞略卸去下落的速度,最后虽然断了十来处的骨头,好歹保住了命。等他养过两个月,骨头重新长好,箭伤也愈合,连为他治病的医鬼都再诊不出异样,他自己却发现不对劲——
    他的记忆变差了。
    换作普通人,可能经年都察觉不到异样,然而王泮林是谁?自小就是记性超凡,一目十行,看一遍即可牢记的神童。很多东西就算他想忘,脑子都不容他忘。谁知摔过悬崖以后,年少时候的好些事想不起来了。幼时读过的四书五经,忘了;幼时学过的琴棋书画,忘了。
    以为这不算太糟,反正他那时满腔都是对官黑的怒愤,只觉琴棋书画和读书这些一律无用,忘了正好,可以专心练武。
    丁大先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徒儿的突然发奋,岂料王泮林只要催动内力练功,就不止记忆差,脑袋竟似被掏空了一般,变成失忆,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练功越久,内力催得越强,失忆持续也越久。最长有过七日。因王泮林不信邪不听劝,和丁大先生,以及医鬼大打出手,七日不认得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事。就在医鬼以为他可能永久损脑时,毫无征兆得回过神来了。
    这种全面失忆,暂时只在王泮林动气用武之后发作,因此丁大先生不得不封住王泮林几处大穴,就是希望能阻止王泮林妄动内力。医鬼甚至调制了一种药丸给王泮林,让他能自觉处于乏力的状态,又不影响正常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王泮林的记忆仍在消失,只是消失得很慢。七八岁以前的童年忘得差不多了,之后挑着忘,越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越忘得快。
    还有,近几年的记忆渐渐也变得不稳定,要是不用心记,就会发生前言不搭后语,看着像耍无赖,实则是无奈的情形,或者不分东南西北,找不到来时路的时候。
    丁大先生为了这个徒弟操碎心,几年来四处寻找病因,却是一无所获。他和医鬼一样,都觉得是箭毒引起,可望闻问切皆诊不出来,病症又那么罕见。不知病因,就无从治疗。
    反观王泮林,起初焦灼暴躁,再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全部忘干净才最好的自生自灭,到如今重新回家来,终于能重新面对王希孟——
    丁大先生知道,这个大名大山小名小山的聪明女子激起了徒儿的好胜心,而且这女子不止聪明,还独特。
    人,只要不服输,就还能看得到未来。
    不过,如今这个徒弟对小山姑娘怀着什么心,可不好说。
    “先生,说来好笑,我方才冲穴运气,本打算潇洒施展您的绝学,谁知想不起一招半式,只有一股子许久没用的蛮气,偏偏远岁狮子吼用掉不少内劲,又小瞧了这把剑,竟敢硬碰硬……”王泮林调息完毕,之前“会当凌绝顶”的气势收尽,捉着唐刀都站不起来,不禁笑着接道,“才两下就削了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这回忘性也短,真是有福。要不您把给赫连骅的武功笈本让我誊一份,我没事比划比划,温故而知新。”
    丁大先生帮王泮林封了穴,神情和语气皆不佳,“这好笑吗?”
    王泮林笑得还欢,“先生何必一提我这忘病就板了脸?我又不是变成傻子,忘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脑袋仍很好用,该记得的都记得,该盘算的,比谁都会盘算——”语气顿一顿,“至于小山姑娘,我不和她比,她属兔子的,狡兔三窟,每回以为算计到她,却反之受她牵引。再说,我重学书法绘画,字迹画风可以全不似从前,没人怀疑我和王七是同一人。虽说原来背得那些棋谱全忘干净了,如今反而下出我之本色,每局赢您。”
    丁大先生一点不觉得这是安慰,“你近年最惯常以记性不好为借口,说不知道下棋起手无回,所有的规矩都记成不是规矩,一边说忘病不算病,又一边仗着忘病任性,毫无当年七郎一丝君子风采,活脱脱一条滑溜泥鳅。可是,为师还得很替你庆幸。为什么呢?就因为你没变成傻子,旧的忘了,还能学新的,哪怕喜新厌旧是无耻之徒所为。”
    两人皆未察觉,睡着的姑娘睫毛似蝶翅,轻颤一下,醒了。

☆、第289引 不能相忘

丁大先生继续道,“你说忘掉的东西无关紧要,但忘都忘掉了,怎知紧要还是不紧要?你看到你爹娘,不用装就显陌生,因你忘了父母养育之情,只念父母生你之恩。你以为不紧要,我却长吁短叹,痛恨治不了你这没良心的病。”
    王泮林笑容若隐若现,“先生……”
    “住口,听你师父我把话说完!”丁大先生这夜火气大,也是忍王泮林太久的缘故,“你说你心境大不同从前,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可悲。但要我说,你心境固然变了,更是你忘了太多,性情才会判若两人。时事造人,而幼年的经历塑造一个人的底性,若没了底性,就成你这样,善恶难辨,好坏难分,为人处世剑走偏锋,将来只会越发乖戾。”
    “先生原来为我想了这许多。”
    王泮林不紧不慢的调调只让丁大先生更恼,“瞧瞧,这等阴阳怪气,目无尊长,什么都不在你眼里,完全否定过往一切。然,王七心性天高云阔,明睿又尊礼,温文尔雅……”
    王泮林兀然打断,“正因少年时读书太多,学得规矩也太多,拘了天性。庄生梦蝶,到底庄生梦中变蝴蝶,还是蝴蝶梦中成庄生?我虽淡忘了年少时候,却知道如今过得更快活,所以还是不照着书中那些大道理吧。人定的道理,不似天道。圣人的道中,起初讲得就是天道,到了后来,天道讲完,人们还追着他们讲,就只能讲他们自以为是的道了。遵着这种道,就是自己给自己加箍儿,真是一道道捆得动弹不得。除了别人的赞誉,究竟于我有何好处?到头来,遭贼构陷,遭亲欺骗,表象光芒万丈,实质是天大的笑话。”
    “……歪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病,等到你把所有的过去都忘干净,即便不成傻子,也可能不久人世了。”丁大先生气叹,没再多说,提剑转身,绕四周足足一圈以后,确保只有仨活人。
    师徒二人论证,徒弟更胜一筹,虽然师父不承认。而王泮林的自嘲自讽,总能让他自己的悲惨境遇听起来很不悲惨,替他唏嘘都嫌多余。
    走前,丁大先生甩出杀手锏,“若有一日,你完全忘了小山姑娘,难道也是不紧要的?和医鬼商量来探讨去,两人都认为,失忆不是此病的终点。
    对忘了亲爹亲娘这种事都很看淡了的不孝子王泮林,突然怔住了。
    也不用等到那一日,今日一战后,他坐到节南身旁的刹那,就遗忘了她是谁。
    他当然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知看到她额头的疤,竟以为自己在北都宫里,节南还是小宫女的模样。明明属于记忆,却鲜明得如同正在发生,瞬间时光倒流的错觉。随后,他才记起来了,从他和她大王岭再遇,直至今日,不知何时,她成了他的中心记忆轴,想想就能笑出来的有趣往事。
    每天早上醒来,他会觉得自己似乎又忘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王七的日子过得一点不有趣,因他看十二弟,就能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
    人云王家七郎,君子温文,谦雅如兰,才华无双,傲却不倨,天海宽心。他王泮林却云,王七郎为他人的期望而活,真是累死自己。
    这些不是自己想要的条条框框,忘了很好。
    但是,忘了桑小山——
    王泮林嫌盘腿都累,干脆侧躺,懒骨头地撑住他那颗尚且清明的脑瓜,凑近去看节南。
    四周尸身横布,风里有血腥气,烟熏味,还有水田湿重,却丝毫不影响王泮林快乐的心情。
    简单说,他就是冲着她回来的,就像他乐此不疲绘《千里江山》,纯粹为了心中那份酣畅淋漓,没有理由没有目的,而这姑娘在大王岭和成翔府带给他的乐趣,食髓知味,欲罢不能,总在他毫不留情的谋定之外,给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巧反转。她和他做起坏事那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每每令他惊奇惊喜,难掩心中畅快淋漓。
    连师父都责怪他不尊不孝,变得乖张的如今,这姑娘就是他的“朋比为奸”,没有坏与不坏,只有谁能坏到最后。
    他很稀罕她!
    他就是很稀罕她!
    世上要还能找出另一个桑小山,他王泮林就再从崖上跳下去!
    “我若忘了桑小山,该当如何?”王泮林皱拢眉头,一只手指头伸过去,正要戳节南的粉澈脸颊——
    节南睁开眼,哼道,“给我缩回去。”
    眼中了无睡意,已经醒来挺久,看似冷冷淡淡瞪着王泮林,却渐蒙上一层水雾,往眼角汇聚的时候,节南转趴在地,双手伏面,仿佛用肩膀在呼吸。
    如果王泮林忘了她——
    她脑中也突然一片空白。
    王泮林却展开眉,爪子不但没缩,五根手爪都覆上节南的后脑勺,摸兔子一样,笑道,“臭小山,臭小山,还是有法子的。”
    这姑娘好面子,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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