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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权臣本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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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天气晴朗,雪便也化得快,檐下滴答滴答不停,空气却仍是干冷的。等到初十这日,阙月斋里一早便开始替皋兰忙活,马车已侯在司马门外。
  在宫中住了这几月,给皋兰的赏物丰厚,奴婢们一一给装了箱子,昨日英王特地来送的礼物单独装箱,一行人有条不紊地拾掇着,琬宁立在窗前往外探望,心底酸楚,艳羡皋兰的有家可归,不像她,不过是一丛飞蓬罢了……
  “贺姑娘和阿九呢?”不知何时,皋兰已进了园子,琬宁听到她的声音,忙揩了揩泪,出门相看。
  “琬宁,去东堂吧,你姨娘来了,”皋兰快步迎上她,牵住她手,一面柔声说道,“我要走了,你和阿九珍重。”
  琬宁鼻头一酸,热泪簌簌而落,只默默点头,皋兰知她多情敏感,仿若长姐般抚了抚她耳畔青丝,把腕间的白玉螭纹镯子退了下来,慢慢替她戴上:“留个念想,”说着忽附在她身侧低语:
  “你姨娘来,应是接你们回家的,眼下,还是回家好。”
  说罢朝那边困意仍朦胧的阿九走去,琬宁一时说不出是悲是喜,等送走皋兰,同阿九一同往东堂去了。
  东堂里端坐着皇后,蒋夫人正立在其身侧恭敬听话,琬宁行过礼,方看见英王也在,不免更加拘谨,缓缓朝他欠身一福。
  “母亲!”阿九见了夫人自然面露喜色,猫咪一样蹭着夫人衣襟,夫人暗中低斥她一声,皇后看在眼里,淡笑道:“不碍事,小孩子思念母亲乃人之常情,等到再大些,你就是让她粘着你,都不肯呢!”说罢着意看了英王一眼,英王只笑而不语望着阿九。
  “好在马上就进了腊月,也该让你们家人团聚了。”皇后话锋一转,琬宁虽早已得了皋兰的口信,此刻,心底还是动了一下。
  “腊月初八,就是长公主大婚的日子,”皇后抱着手炉,仍不疾不徐地说着,“本宫看琬宁是个稳妥孩子,就让她跟着过去,由她和芳寒照料芷儿,我也放心。”


第10章 
  琬宁听言,脑中嗡嗡作响,这句话真实又残酷地回荡在耳畔,自己仿佛不是活在当下,而是处在一种谵妄的异境中。
  她不由颤颤望向夫人,蒋夫人却不接她目光,只谦恭回话:“蒙娘娘抬爱,琬宁,”这才带着欣喜对琬宁道,“快谢恩。”
  她木木起身,照着平日礼节,深深叩拜下去,再起身时,恰巧迎上英王刻意投来的目光,目光流转间,尽是漠然。
  这一刹,让她不禁联想当日情形,反倒更让她确定了那不过是他醉酒胡话。如此想来,更教人有说不出的悲辛。他人的一时错爱,她竟留恋那怀中的温度……
  余下数日,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直到蒋夫人和阿九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仍立于凄郁的北风中张望,四处只充斥着枯草和冻僵泥土的气息,巧衣悄无声息替她披上大氅,她却觉察不出一丝寒冷,怎么又只剩自己了呢?
  芳寒来寻她时,她身子已僵得很。随芳寒到了公主寝殿,只觉一股热流四溢,不多会儿,她那冻久了的身子发起热来,尤其是两颊,灼人的烫。芳寒小心地给她搓着手,搓了半晌那双手仍是蜷着的,芳寒心疼埋怨着:“贺姑娘怎么能在冷风里一直站着呢?这怕是要生冻疮的,更何况脚底下凉,受了冻就更不好了!”
  琬宁唇齿间涩然,芳寒见她面露困窘,不再多说什么,只指着一地的器物说:“这是公主要随身带的一些书籍杂物,劳烦姑娘同我一起清点清点。”
  两人便开始一阵忙碌,正觉腰有些酸楚时,外头来了人,打帘进来的是皇后的内侍官黄裳,只见他唇间青紫,定是喝了不少这刺骨寒风。
  “娘娘遣我来问,可有少的?或者是还有想要的?娘娘说公主尽管开口,这正置办着英王的东西,短了什么现在正好补齐。”黄裳接过芳寒的热茶,长长吐了一口气。
  琬宁听了后一句,心底疑惑,芳寒已笑道:“公主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些东西,到时用不用还说不好呢。劳您回去复旨,公主说了,有几样必用的即可,多谢娘娘的关心。”
  黄裳打量了一圈,也笑说:“即便短了什么,乌衣巷定是短不了的。瞧你们正忙着,我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说着起身,琬宁同芳寒一起出来送,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风直直往人喉间噎。黄裳忙摆手示意两人进去,芳寒赶紧放了帘子,直呵手:“这两年出奇得冷!”一边往内室瞄了几眼,低声道:“姑娘接着看,我去给公主添香换茶。”
  一语刚了,外头小丫头来报:“大亲王,”说着四处寻芳寒的身影,芳寒心里咯噔一声,疾步往外探了探,小丫头看见她方接着说:“大亲王遣人送礼来了。”
  芳寒长吁一口气,略有不满:“你这说半截留半截的毛病要改。”说着亲自出门去迎。
  不多时,一行人抬着箱子鱼贯而入,琬宁忙起身回避,只见芳寒跟着进来指点,待东西放置好,命小丫头拿了赏钱给他们。
  建康王竟送了这么多东西,芳寒面上并无多少喜色,进内室回话去了。
  待一切清点好,她被允许回阙月斋,快出殿门时,看见两个小丫头正凑在一处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佯做没看到,默默从一边过去,只听那边隐约传来一句:
  “先前是娶过妻,可不明不白就死了……”
  琬宁不知这是在说谁,亦不关心,脑子里反而想着黄裳的那句话,可断然也不能随便问的,一路思绪纷飞,脖子里灌了雪也未察觉。
  不多日,果然从他人闲谈中已得知,英王亦在腊月里要迎娶王妃,竟也是和乌衣巷联姻。琬宁听着周文锦这个名字,半晌脑中都是空落落的,无端冒出个念头来:这名甚好,锦上添花。窗子外似乎有声音传来,原来是淅沥着冷雨,她蓦然想到乌衣巷,心底涌起难言的恐惧,她跟公主过去,是算陪嫁吗?倘是算陪嫁,那岂不是……?
  想到这,那只有所耳闻的地方,忽然就真实地在前方等着自己了,琬宁茫然看着外头一团漆烟,仿佛自己的心和外头夜色一样浓重。
  夜深沉,哒哒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直往乌衣巷方向奔去。
  出二里官道,顺着秦淮河沿岸往东南方向,便能看见灯火相连,格外引人注目,那便是乌衣巷了。
  成府大总管福伯是被重重的叩门声惊醒的。
  大门打开的刹那,来人一个箭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声音格外急促:“今上急召尚书令大人,快!”
  福伯顿时清明,顾不上寒意,正欲一路小跑过去,却被来人又拦了一道:“请也告知大公子一声!”
  等成去非接到消息,父亲已换上朝服随来人去了。他隐然猜测到些什么,点了灯,有条不紊盥洗一番,吩咐赵器传杳娘过来。杳娘算来是母亲的贴身婢女,素机敏,如今人至中年,行事更为沉稳利落。
  “大婚所需一切准备妥当?”成去非衣袖仍半挽着,杳娘垂首而立呈报了一番细则。成去非望着烛芯的蓝焰,目光幽深:“若明日娶亲,可能应付得来?”
  杳娘面容平静:“即便是此刻迎娶公主,府上也应付得来。”
  成去非手底掐着白烛焰心,来回数次,许久都未曾开口。杳娘便静静候着,直到赵器在书房外低声相报:“周家周云行大人来了。”
  待周云行进来,杳娘方低首行礼退了。
  没有任何寒暄多余的话,两人便这样站着叙话。
  “家父刚进宫了。”成去非直言,周云行一阵错愕,明白定是宫中有变,目光便紧紧附在成去非身上。
  成去非踱步思忖着,继续道:“你去趟西州城,亲自去,告诉你家大人,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当然,无事更好。”扬州治所在西州城,周云行之父周子良正是扬州刺史,掌长江下游之重。
  周云行闻言暗惊,过了好一会儿,方强作镇静试探:“想必尚书令大人一切皆安排好了?”成去非低眉一笑,甚是冷酷:“家父刚刚进宫而已,何谈布置,眼下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大公子,”周云行似是想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尚书令贸然进宫,万一建康王……”
  说罢竟兀自一身冷汗,极其不安地望向成去非。倘是宫中有埋伏,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史册上这种旧事不胜枚举。成去非自然明白他所虑,并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带过去:“这个无需多虑,只要他没昏了头,我让你知会周大人,不过未雨绸缪。”
  “扬州我们可动的兵马并不多,家父虽贵为刺史,可您也知道,扬州四处皆大将军心腹……”周云行仍是满目担忧,成去非随即接了话:
  “两日前,荆州许侃早暗中到了建康,今上待他恩重,有他在,短期还出不了乱子,你我能做的不过是有所准备,不掉以轻心罢了。”
  “大公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西州城。”周云行这才稍稍放了心,说着作揖而退,室内又只剩成去非一人了,窗外乌云仍盘旋而聚,窗内则灯火通明,他缓缓推开窗子,一股寒意直冲窜进来,让人不得不清醒。
  边疆此刻亦饕餮着风雪,西北将士摆脱不了战死沙场的宿命,而身处浮华建康的他们,又是否能躲过宫闱的血雨腥风?他任由冷风割过脸庞,此刻唯一能做的,只剩等父亲归来。
  太极殿外肃穆冷清,殿檐下两列侍卫一字排开,冰冷的矛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空气冷得教人战栗。成若敖看见迎面而来的中书令张蕴,两人心照不宣打了照面,只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殿内烛光明似白昼,床榻上的帝王已然气若游丝,那具了无生气的身体,再无半点希望可言。皇帝借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起身,努力看清眼前来人时,心下更加慌乱。


第11章 
  史册上托孤的戏码,今日切身上演,君臣皆怀着莫测的心思,气氛不免微妙。
  “你们四位,都是本朝的肱骨之臣。祖皇帝在时,除却皇太弟,你们三个的先祖,也曾同谋国计,共筹大业,”说到此,皇帝眼眸忽变得明亮起来,仿佛那一世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就在眼前。
  “朕,来日无多,尔等却仍同朝为官,”此句像是个转折,皇帝声音又疲软下来:“万望以后各自努力,勿负朕所托……”
  眼见皇帝神志似乎又要陷入昏迷,建康王忽哀嚎一声跪着爬了过去,成若敖、张蕴、许侃皆跪在原地,隐约也起了抽泣声。
  “等开了春,皇兄必能痊愈,怎可作如此灰心之语!臣弟闻之,犹如万箭攒心,望皇兄勿言其他,只管安心生养才好!”建康王热泪长流,不觉中已握紧榻上那只枯瘦的手。皇帝被他的哀嚎弄得烦闷,察觉出手腕处的暗中力道,更是一阵嫌恶。
  这边三人看在眼中,彼此虽无交流却都全然不动,只跟着抽抽搭搭低声啜泣,纷纷附议:“王爷所言极是,今上领天命而行,定能逢凶化吉渡过此关!”
  榻上的皇帝听底下流淌着的冠冕言辞,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来,这笑中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荒唐与嘲讽,所谓天命为何,他这辈子都未曾能逃离,而此刻,他唯一清楚知道的是,他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他的阮先生了,至于身后事,就留给那天命吧……
  见皇帝许久再无言语,大太监陈铎才宣了一道旨意。最重要的立储之事竟未能当场得知,这远远出于四人的意料之外。建康王泪痕尚未干透,眸中精光已乍泄,目光迫近陈铎:“此等要事竟藏于太极殿匾额,荒谬!”
  这语气!陈铎一阵心惊:大亲王只剩扯旗造反了!遂努力提着一口气,面上勉强维持平和:“方才的旨意,想必王爷您和三位大人都听清楚了,今上的意思的确是大行之后,再摘匾昭告天下新帝属谁。圣旨就在这儿,四位倘无事,就先退了吧,今上要安置了。”
  “圣旨在这,陈公公也解释清楚了,我等还是不要再扰圣体,王爷要是还揪着不放太失体统。”许侃眉毛动了动,语气里分毫不留情面,他虽是寒门出身,却靠战事成名,颇得今上倚重,外放荆州已有十年之久,掌上游之重,放眼整个江左,谁人也不敢小看这寒门武将。
  建康王忽然就露了笑意,心底恨意又添几重:他那老好人皇兄,看着愚蠢,却也知道上游放着忠心不二的许侃来牵制江左众人。江左但凡有些动静,他许侃几十万大军随时能顺江而下“清君侧”!
  而自己对面还立着个“江左之虎”成若敖,中书令张蕴则是个滑泥鳅,从不站队,他以为自己不站队就能得两全?想到此,建康王眼睛里好似布满毒灰,跳跃着丝丝火星:
  “有道理,刺史大人,请!”说着虚晃了手势,也不顾及这三人,自己大步先行而去了。
  见他走远,三人亦不便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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