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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权臣本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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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封大典在太极殿举行。
  香案设在殿庭中央,冠席和醴席则分设东西两阶,有执事的宫人各自托着冠笄等物鱼贯而入,时辰一到,奏雅乐,提举官声音高亢响亮宣布着训辞。琬宁远远看着这些,眼眶中不觉蓄满了泪。
  公主神情中看不出悲喜,但台阶下整饬划一的禁卫军,却如森森武库般刺眼,恍惚间,让人以为这是要出征的前奏。
  大典过后,便是连日的阴雨,雨势很大,太极殿仿佛被浸泡得将要失去根基,西北失守的消息则在这片淫雨霏霏中被送入太极殿中。透过雨雾,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黯淡的侍卫,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风悄然而动,太极殿中依然一片死寂。
  “今上,边防五郡俱已失守,镇西将军周承宗殉国。云中郡谣言四起:朝廷不会再管他们,因此很多地方城门大开,百姓自觉归顺漠北王庭。而胡人入城后却大开杀戒,劫掠一通后逃之夭夭,只留一地尸首……再不出兵,恐怕,恐怕沙洲甘州等地皆不能再保!”复命的是征西将军的副将裴由俭,皇帝静静听完,缓慢而艰难地看着底下人:“胡人怎么就突然破了五郡?”
  裴由俭目光流转,仿佛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更为艰难,只能匍匐于地深深叩首:“臣有罪,未能保边疆安宁!”
  一阵气短,皇帝目光却忍不住去寻找乌衣巷一众人,而建康王早已出列,眉眼处的刀疤微微上扬:“今上,自然不能等到胡人兵临石头城下再迎战,臣弟恳请皇上速速出兵!”
  “那,皇太弟以为当下,谁可堪大任?”皇帝略略惊诧地看着他,先前一直阻挠出兵的正是他,言胡人凶悍只可巧避不可强攻云云,如今倒这般杀伐决断了。
  建康王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定格在皇长子身上,转身按剑道:“西北军心已乱,建康再遣常人,不足以定人心。臣弟以为,胤泽勇毅刚强且得人心,可坐镇西北。”
  英王心头骤然发紧,不禁暗自打量兄长一眼,果然,纵然是兄长这般沉稳的人,也变了神色。
  “臣以为不可,如今大统未定,依着古训,嫡长子不能出征。”成若敖避开建康王的目光,只定定看着龙椅上的人,“今上应早日立下皇储,以稳人心,至于西北,朝廷有经验的将军不是没有,望皇上三思后再定夺。”
  “大人曾纵横西北多年,颇有建树,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西北军节节败退,云中谣言四起,最怕的便是这人心不稳,遣常人不足以应付局面,遣亲王去固然不妥,却也是应急之策。至于立储,今上春秋鼎盛言之过早,大人以为呢?”建康王不紧不慢陈辞,言之凿凿。成若敖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并未辩驳,欠身恭敬行了礼:“一切还请今上定夺。”
  “臣弟另荐镇东将军邓杨、左卫将军成去远协同亲王共赴西北,定奏凯歌!”建康王顺势而言,成若敖面色不动,把目光缓缓投向今上:“王爷抬爱,只是犬子年幼缺乏历练,倘有差错,还望今上不要怪罪。”
  “儿臣愿往西北,为父皇分忧!”皇长子忽出列大声道,心底早百感交集,眼下前面哪怕是万丈深渊,也由不得自己了。
  皇帝的视线就这样模糊起来,胸口沉闷似埋重石,身侧的老太监见状早已上去抚背递水,那只手无力扬至半空又颓然坠下:“胤泽其志可嘉,就先按皇太弟所言拟旨。”
  出了太极殿,百官三五成行,彼此交流正盛,前头建康王不知何时已与成若敖并肩交谈着。
  “贸然举荐,仲游兄不会怪我吧?”建康王语调温和,眉眼间从容,成若敖抚须而笑:“蒙王爷不弃,只怕犬子会让今上失望,也辜负了王爷的厚爱。”
  建康王朗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他面上尽兴:“仲游兄说笑,去远乃大将之材,留在宫中太过委屈,”说着忽放低了身段,沉声道:“眼下正是博得功业的良机,大有为也!”
  “承王爷吉言,但愿如此。”成若敖含笑望向远方,暮霭沉沉,连着阴雨,竟是一片空虚混沌。
  过了二里官道,出司马门,赵器见两位主人出来,打了帘子,马车便疾驰而去。
  外头风雨声不断,父子两人皆深知这一番人事变动深意,也无多少言语交流。按旧例,去远本该迁中护军一职,中护军乃宫中禁军副将,禁卫军军权持重,朝野皆知,建康王这是要夺乌衣巷成家的禁军大权,偏赶上西北失利,建康王正能顺水推舟。
  到了府上,成若敖才吩咐:
  “让去远来我书房。”
  翌日,成去远调离左卫将军一职,出任车骑将军的旨意便已下到成府。到了晚上,府上管家不断来报各家客人造访,几拨人来了去,直到夜深赵器亲自来报:“虞家公子漫游回来了,想拜会大人。”
  成若敖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去请,到后院。”
  见到静斋的那一刻,成若敖已亲自迎上去,他待人向来不拘言笑,就是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也甚少如此亲密。唯独虞归尘,成若敖总是表现出异样的温情来,好似虞归尘是他久游不归的爱子。
  “静斋,看到你真好。”他的口气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虞归尘收了伞递与下人,先行礼,才端正了身子回答:“伯父看起来气色颇佳。”
  “你倒清瘦了,我这有几口藏剑,你愿不愿意去看看?”
  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进入一片竹林,雨珠凝结在青翠的竹叶上,像珍珠镶嵌在翡翠上一般。到了尽头,青苔染绿的墙壁上挂着枯萎的枝叶,古拙的铁门泛着冷冷的光。
  那是个洞穴,隔断一切温暖和光明,就是虞归尘也很难想象在成府上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石壁上的铜灯映出成若敖的神情,不知何时已化为平日里的肃穆。铁匣里的每一柄剑都来历不凡,虞归尘渐渐感到一股寒气针砭肌肤,不知是来自剑还是来自眼前的长者。
  这些名剑典故,只要是成若敖问起,虞静斋都能娓娓道来,从容不迫,成若敖眼中赞赏的意味越来越重,直到虞归尘忽感眼前剑光一闪,势若雷霆般向他刺来。
  剑在他咽喉半寸处忽然停住,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结束得太突然,一发一停,他脖间的皮肤已起了颗颗寒粟,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
  成若敖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虞静斋确是江左年轻一辈人中堪当大任者,这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度正是成若敖所希冀的。
  “为何不躲?”
  “晚辈为何要躲?”虞归尘微微一笑,成若敖凝视他半晌忽仰面大笑,把剑扔给了他,“好一个虞静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出来时,虞归尘俯首看这无任何修饰却无比锋利的碧森森长剑,心里还在揣摩着成若敖的用意,成若敖忽唤了他一声:“静斋,”
  他提剑注视着长者,成若敖又带了笑意:“名山大川已看遍,我希望你回来,这剑,我想你用的上。”虞归尘听出话中深意,含笑颔首,一双清透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拜别成若敖,虞归尘往成去非的园子走,远远便瞧见那一窗孤峭剪影,阶上立着赵器,他低声问一句:“大公子安否?”


第6章 
  “一切都好,公子费心了。”赵器恭敬低首,默默替两人掩了门而退。
  “你回来了。”成去非抬眸,一副静候故交的神情,眼前人明净的模样,并无半分改变。那柄长剑放在桌几上,折射着烛光分外耀眼。
  “伯父赠我佩剑,”虞归尘轻轻摩挲一番,“他希望我出仕。”
  成去非手中还持着书简,外头雨声又重了几分,于是起身开了窗子,斜雨打湿手背,空气里涤荡着清新的气息。
  “你怎么打算?”
  虞归尘望着他背影:“我不是已在建康了么?”
  成去非侧眸同他碰了碰目光:“阮氏的案子你听说了?”
  虞归尘饮过热茶,便褪了外衣:“有所耳闻。”
  “阮氏逆反一事已结案,今上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不是很好,”成去非朝书架走去,递过来一卷东西,虞归尘铺开来看,目光扫下去,脑中跳出些面孔:
  “不知大将军是如何坐实阮氏谋逆,竟能让今上也无可奈何。”
  “阮正通修书二十载,说到底,还是坏在文字之上。”
  “就这个名目?”
  “他家有处宅子,据考证,是建在了龙脉之上。”
  “既是如此,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罢了。”虞归尘大略浏览便放下,“阮氏弹劾大将军,皆有实证可循,大将军憎恶乃常情,这般赶尽杀绝诛杀三公,却不同寻常。”
  成去非沉吟片刻:“清流大儒,本就是利弊两端,大将军如此,一举两得。”
  “可叹今上竟只能如此。”
  “诛晁错而已。”成去非脑中跃出当日朝堂一幕幕,初时,谁也没想到建康王手段如此狠辣,等事态严重了,方醒悟建康王这是要赶尽杀绝,再去求情,竟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他气焰正盛,阮正通接受得也坦然,似乎和今上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阮氏的覆亡,一下便刺透世家大族们的心尖,建康王磨刀霍霍的架势,任谁也不敢轻视了。
  “史册上那些权重的亲王,忽然开始诛杀要臣,你说,是意欲何为?”
  虞归尘知他话中深意,也明白眼下局势要变:“西北军本与胡人相安无事,胡人却遽然偷袭,我听闻粮草被暗中扣下,周将军力尽身亡。扣粮草的参军,亦畏罪自刎,竟无从查起了。”
  “西北诸将多是父亲旧部,一个小小的参军,本不该掀起风浪,有人想要染指大西北,此举不过有意蹚水,”成去非眼眸忽沉下去,西北军是成府安身立命的根本,断不能落他人之手。
  “今日朝堂之上,他举荐皇长子,还有邓杨将军子遐同去西北应敌。”他沉沉说着,心底却思量着这消息也不能全然当做坏事,西北军和内宫禁卫军大权比起来,同样重要。
  两人目光相碰,彼此默契。成若敖壮年时曾任雍凉刺史,熟悉西北边疆,西北向来是成家势力范围,别人想要横插一手并不易,而西北,则是建康王自少年起边魂牵梦绕的地方,这一点,朝野皆知。
  当年先帝在时,建康王身为最得宠的皇子,曾封骠骑将军,意欲出征西北,不想那几年胡人实在猖獗,前线万分凶险,先帝犹疑再三,最终作罢。此事一直是建康王心头憾事,亦曾于醉酒时吐露豪言,云有生之年定平胡掳!如今,十几载载倏忽而过,也许,他是觉得机遇再次来临?
  虞归尘想到这,道:“这边子遐邓将军诸人再去了西北,宫中空虚,要小心。他自然也清楚西北多为你家旧部,一时动不了,而内宫则相对容易多了……”言外之意已明摆着,虞归尘这是在给成去非提醒。
  成去非默然,虞静斋人虽不在庙堂,凡事却看得透,父亲想让他出仕也是情理之中,便接着他的话茬:“倘无这次调动,去远下一步迁中护军,本意欲有所作为,眼下是不能了。”
  禁卫军中多是世家子弟,风气不佳,此事大家心知肚明。成去非本希望内弟接手,能一整纲纪,不料西北事发突然,建康王出手敏捷,断了成家涉足禁卫军的一步要棋,自家只能另作图谋。
  外头风雨声不绝,一阵轻寒,两人就着烛光低语交谈至子夜,仍不觉倦意。直到四更天,两人这才相对而卧,和衣而眠。
  小书房半掩着门,琬宁认真读着兄长的经书典籍,夕阳的光线细细投射出一缕来,几乎和烛光同色……琬宁蓦然睁眼,却是漆烟一片,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可闻,身上像是淋了雨,几乎湿透。她在烟暗里摸索出一方帕子,慢慢擦拭着额头脖颈间的冷汗,原又是在做梦了。
  到了白日,皋兰阿玖两人罕有地留在阙月斋里,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她隐隐觉察出一丝吊诡,往日她们两人都是要陪皇后的,皋兰善棋,阿玖能歌,很少留在园子里像这般清闲。
  “宁姐姐,我们可能很快就得回家了。”用晚饭时,阿玖忽扑闪着大眼睛像是叹气,皋兰警觉,看了看四下,低声斥她一句:“不要乱说话。”
  阿玖悻悻看琬宁一眼,吐吐舌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皋兰打量她片刻又笑道:“快直起腰来,让人看见,该说规矩白学了。”
  见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笑,琬宁跟着浅浅笑,却又徒生酸侧。等夜深人静时念及阿玖那句话,泪如雨下,回家,她能回哪里去?她不过是一丛蓬草,无处可去,也无处不可去了。
  日子挨到立夏,琬宁是见了赏物才想起的。建康的立夏要尝三鲜,长江的鲥鱼,北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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