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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权臣本纪-第129章

小说: 权臣本纪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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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虞归尘本人对政务,对山水,皆无多少真正热情可言,不过是虚无性情,他人不知,成去非却清楚得很。两人之间,虽不敢比伯牙子期,但成去非最信任者,莫过于虞归尘,反之亦然,如无虞静斋身在台阁,成去非出征西北之心自少不得一番顾后瞻前。
  “凡王师出动,因粮于敌,最为急务,运粮不但多费,且势难行远,阿灰把账算得已够清楚,”成去非眸中一定,看着虞归尘道,“我请你替我留意尚书仆射大人。”
  这其中不曾停顿,不曾迟疑,前后规旋矩折处实在是突兀,台阁中成去非一走,那么居于副位的仆射递补而上,自要总领台阁一切事务。顾曙虽身兼两职,但因平日成去非在,他重心皆在帝国财政之上,日后情形则要以他为首,成伯渊是在疑心阿灰,还是担忧江左暗地掣肘?
  虞归尘先是微微一惊,又思想他刻意这般称呼阿灰,一时心绪复杂至极,却只点头应道:“你放心。”
  仅此三字,足矣。
  成去非以中指叩着案面,久久没再说话,他同虞静斋之间,许多事情只需点到为止。虞归尘此刻忽思想到一事,问道:“先前去远招募的兵士,是不是还留了一部分?”
  “留了一队骑兵,”成去非直言不讳,“这一队人马不过数百余人,其中过半是当初钟山一事后退出来的,另一些则是从底下乡野挑选上来的,有那么几个好苗子,不过真金仍需火炼,就看并州这场火了。”
  虞归尘听言,心下又稍安定几分,这些人蛰居落日马场许久,如何借朝廷临时征兵的名义随成去非北上不得而知,但大约可作心腹,可作精兵,则多添一份保障,这让他由衷地替成去非高兴。
  “大公子,小韦将军来了!”有小厮在外头忽高声提醒道,韦少连似是等不及,一脸热忱地直奔内室而来,却不料虞归尘也在,冲他咧嘴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满面激动看着成去非嚷道:
  “兄长,今上答应我的奏表了!我要戴罪立功,同你一道平叛!”
  两人闻言不禁对视一眼,这小子何时上的奏表两人竟毫不知情,此刻风风火火跑来,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成去非却兜头就泼下一盆冷水:
  “你还知道你是有罪之身,你同家里商量了没有?”
  韦少连反手抓了抓脑勺,悻悻然:“家里不管我,我横竖也要去西北,今上开了天恩,许我将功抵罪,兄长,”韦少连上前一揖正色道,“我是真的愿同兄长出生入死!此心,此心,”本一肚子沛然正气,忽被一个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词卡住,还是虞归尘给他笑接上:
  “此心日月可鉴。”
  “对!日月可鉴!”韦少连拊掌感激看了虞归尘一眼,成去非冷冷看着他,“行了,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可惜你不是幽并游侠儿,我看不惯你那套胡里花哨的行头,把你那马上累赘的东西给我全扔了,听见没有?”
  韦少连窘得脸通红,连连答应下来,他到底是年轻,虽爱舞刀弄枪,却也十分钟爱给那骏马修饰,此刻见成去非松了口,大喜过望,还想要再说几句好话,却见成去非朝自己摆了摆手:“先回去,把该准备的准备了,到了战场别软了腿就行。”
  又不是没杀过人,韦少连腹诽一句,欢天喜地去了。
  “伯渊,倘无他事,我也先回去。”虞归尘只身而起,成去非并不多留他,送至门外,虞归尘这才回首望了望他,轻声道:
  “伯渊,你保重。”
  两人何日能再并肩作战于旌旗猎猎之下,何日能再同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何日能再一起听那胡笳悲鸣,似成奢望,然而,他二人,一上战场厮杀,二在台阁理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携手并肩?
  成去非没有说话,只含笑点了点头。
  然而这笑意在虞静斋走远后,兀自渐渐凝结,成去非一阵低喃:“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是谁说的,伯渊,你该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
  记忆中泛着暖意的声音依稀传来,成去非仰面望了望西北方向天空中出现的第一粒雪亮白星,才想起一晃间太尉都已离去两年,那么此刻,他是否在和父亲把酒言欢?
  成去非一人独立夜风中良久,赵器默默来到他身侧,把一封书函递了过去:“蒋家的那位公子正巧在家,当即就提笔给你回了话。”
  “他见了你,是何情形?”成去非一面漫声问,一面朝书房走,赵器紧紧跟住了,两只眼睛全在成去非身上,“蒋公子为人非常谦逊,待小人很客气,他看完那信,当着小人的面,给烧了,小人又等约莫半个时辰,他回好书函亲自送小人出的府。”
  自赵器上次无意提及,成去非思忖有时,便让有司把长干里一带的租税交由蒋北溟统一收取,私下打听,那些商贩果真几无怨言,可见蒋北溟这人确有可取之处。至于他如何跟胡人做生意,如何跟东南诸国商旅打交道,时常纵横大江南北的轶事,成去非素日里听来不少,关于蒋家富可敌国的传闻,在坊间一度甚嚣尘上。
  函套上并无文字,自然也没这个必要,成去非拿刀缓缓副开函舌,将信笺取出时,才嗅到一股甘淡之香,类似于芸草的气息,是了,蒋北溟就是这样的人,虽不奢豪,然而总要于细节处留心,这是他作为商人的那点子风雅之气。
  那一行行流丽小楷写得又相当规矩漂亮,成去非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便把灯罩取下,就着烛火,引燃了那书函,弹指间,飞灰湮灭,那点子香却弥漫许久不散。
  “去把二夫人请来。”成去非起身净了净手,吩咐道。
  不多时,虞书倩由一家奴持灯引领而来,踏入书房的刹那,亦闻到空气中这一缕香气,心下狐疑,见成去非端坐于书案前,便上前施礼。
  “家中诸事有劳你,倘有一时不能决断的事情,去找静斋。”成去非抬首看着她道,虞书倩心头微酸,她年轻的夫君尚在千里之外,然而这一春尚未等来,她年轻的兄长又要无可避免地踏上征程,此刻,她唯有微微一笑:“请兄长放心。”
  这一句和她真正的骨肉兄长如出一辙,她那点在钟山事变显露的智慧和勇气,在这样的时刻,让成去非再一次感叹敬佩。仿佛这样的托付,虞家兄妹,天生就是要来为他成去非承担的,为他成家承担的。
  夜风仍是寒凉的,边疆上的衰草应还覆盖着寒霜,这一室温暖之间,虞书倩在听完成去非简洁又中肯的几句交待后,再度施礼,亦如同她真正的兄长一样淡然处之。
  等虞书倩离去后,成去非一人静坐,似在冥想是否还有事情落下,如此过了半日,他终于振袖起身,仔细再扫将一遍自己所珍爱的典籍书册,随即踏出了房门,朝供奉双亲牌位的地方去了。


第170章 
  是日,向晚的凉风仍吹得人脸颊冰冷; 春日迟迟; 春日迟迟; 然何时得见卉木萋萋?琬宁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手中虽持一卷书,脑中却思绪翩翩,不觉就想起他曾答应下来的一事,那么上元节的河灯放到哪里去了?琬宁不由掩面一笑; 自己那几日身上不好; 这事就此作罢,那便等到三月三再让他偿还自己好了; 她情思绵绵地胡乱想着; 一时盼着那桃花快些开,好折几枝春意供在案头,如此过了半晌,才蓦地意识到有好几日不曾见他,怕是案牍劳形?早春的风就在耳畔呜咽着,琬宁正迟疑想要起身去橘园; 四儿已端着东西进来; 琬宁遂有意道了一句:
  “不知大公子近日是否公务繁忙得很。”
  好似是说给自己听; 又像是说与四儿听,四儿果真略作驻足,疑心道:“姑娘不知道吗?大公子去西北平叛了呀!奴婢想想,嗯; 走了有两日了,也不知道这会大军行到哪里了。”她只管絮叨说,手底活计不停,却不知琬宁闻言一怔,心底又惊又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身上下,肌肤到骨髓,都已凝成冰霜,再冷的冬日也不过如此了。
  四儿忽听一阵动静,抬首看时却见琬宁竟连鞋子也没穿,兀自光着脚朝外发足奔了出去,四儿吓的忙把手中物件一丢,迅速捡起那双平头小花履,跟着追了上去:
  “贺姑娘,鞋!鞋!”
  琬宁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孤行,提足往大门方向跑,两旁正各自忙络的家仆,见她这个模样皆唬的愣住,又见四儿在身后紧追不舍,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人拦下四儿问道:
  “贺姑娘这是怎么了?”
  四儿心急没工夫搭理,一面往前跑,一面喊着琬宁。琬宁全然未曾留意脚下伤痛,终在大门处停了下来,鬓发凌乱,又喝了一路冷风,此刻眼中已被风射得碎泪隐隐,她呆呆立在阶上,朝乌衣巷的尽头痴痴张望着过去。
  空空如也。
  一旁四儿终追上她,不想她平日看着文弱,此刻竟迸发如此力气,一口气跑到了这府前。四儿见她神色是说不出的凄惘,心底也跟着难过,却也不解:府里上下皆知大公子要出征西北,贺姑娘怎么不知道呢?
  四儿蹲下身子,给琬宁悄悄把鞋穿上,这才了悟,琬宁平日走动得少,下人们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晓,自己也以为大公子应早跟贺姑娘言说此事,就目前光景来看,怕是并未提及。也是了,难能不伤心,四儿起身时,见琬宁只是木然含泪,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热泪长流,遂搀住她手臂,劝道:
  “贺姑娘,等大公子平定了胡虏,会回来的,您得爱惜自己,要不然,大公子回来看您要是不好,他,”说着自觉词穷,大公子要如何呢?便是太傅去的时候,也不见他哀毁多深,府里上下习惯不以常情看他,那么是否不来知会这贺姑娘,盖因觉得无关紧要?四儿不敢多想,含糊补完后头的话,“大公子会怪罪奴婢们伺候不周的。”
  琬宁任由她牵着,脚底轻飘,临近木叶阁时,琬宁轻轻挣开了她,意识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管朝橘园方向走,四儿怔怔在后头看着她,不忍心上前阻拦,小心跟在后面,进了园子,朝正在打扫的家仆们示意了一番,那些抬首看见琬宁微有诧异的人们便自觉低下头去仍各自忙碌。
  那扇门被琬宁推开,见到熟悉的摆设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如何就不知不识来了他的书房?是何人的指引?还仅仅全因自己这一颗心?她慢慢往内室走,一直到床榻前,那帷帐仍然素净如初,她伸手摸了摸边角,并无特殊的触感,然而她不可避免地记起当日第一次的事情来,泪水终滚滚而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也不肯去想。
  大约身体上的疼痛是算不得什么,琬宁无声躺了下来,还是仔细去想了:那一夜是真的,日后的每一次都是真的,可他的人却是假的。不过那又如何,她要怨,要爱,要恨,要怒,都与他无关,这张床榻上此刻只有她,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他没办法,她亦没有办法。
  天上的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是,又何必烦恼呢?琬宁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不要日头落下,不要长夜降临,忍不住捂住了双眼,心中大痛,终哽咽难忍,伏在枕上默默恸哭起来。
  就在橘园中纤弱的少女只能无助哭泣时,朝廷下令派出的两路大军,已匪匪翼翼行在各自的道路之上。一路由征北大将军成去非率王师自建康北上,取水路,过徐州,再折往西北方向。另一路则由荆州刺史许侃麾下大将邵逵率领的荆州军自荆北出发,渡黄河,与建康王师会和,共同退敌。
  至于天子缘何又给荆州许侃下如此旨意,朝廷内外自有风评,是否只因路途更近之故,其中不言自喻。不过诏令既下,将士们踏上北伐之程,这一切也就无关紧要。
  因时令关系,出了扬州渡过大江再往北,早春二月初,河面仍有薄冰,成去非率大军行至盱眙附近,才勉强再次改行水路。水声哗哗,波浪翻腾,不多时,一团团青烟般的白雾袅袅聚集,既起了雾,行军速度便缓了几分,待出了盱眙段,雾气才渐渐消散,视野方为之一清。
  大军再度离船,经徐州治所彭城时,前方便有急报传来,成去非心中只觉不安,果真,打开来看,并州朔方郡已陷落敌手!
  成去非不忍细算,晋阳、太原、雁门、朔方纷纷失守,七郡没剩几个,刺史夏侯绅还能往哪里退?要自投大河么?最新的消息足够坏,然而成去非明白,日后的消息只会更坏而已,遂下令三军急速前进,如此紧赶慢赶,一路补给不停,待王师赶到大河渡口时,方听闻荆州军仍盘桓于大河渡口,竟未得过。荆北离大河之距,要近几倍于建康同此间的行程,如今辗转数月,荆州军仍聚在渡口处,看上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派出去的人打探回来时,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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