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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美人临安-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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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酒听着风吹起书页的哗哗声,说道:“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这句话你可以不写了,直接告诉你爹。”
  王琢搁下笔,走到宋酒身边,轻声问道:“娘亲就只有这句话?”
  宋酒阖上双眸,低低应了一声。千言万语只在这一句诗中,王之焕如此聪明,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王琢见宋酒应了一声后便没了声响,急切地唤了一声。
  宋酒开口说道:“我只是说得累了,歇息片刻。阿顾还未见我最后一面,我是不会放心离去的。”
  王琢这才舒了口气,心中乞求王之焕的速度再快些。若是他回来得慢了,恐怕连宋酒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后一面
  “阿姐!阿姐!”
  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宋君顾气喘吁吁地扑进门,因来得急未曾注意脚下的门槛,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
  小榻上的宋酒听见宋君顾的声音,猛地睁开双眼,眼眸中顿时亮堂起来。宋酒哽咽着叫了一声:“阿顾……”
  饶是她的声音细如蚊蝇,饶是宋君顾看不见她此时的模样,许是因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宋君顾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她低低的呼唤声。
  宋君顾也顾不得站起身,连滚带爬地进了里间。宋君顾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透了,衣衫紧紧的黏在身上,不留一丝缝隙。他为了赶来,定是用尽了这一辈子的力气。
  “阿姐……阿姐!阿顾来了!”宋君顾牵起宋酒冰凉的手,像个无助的孩子死死地攥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宋酒偏过头望着许久未见的弟弟,眼眶比满山开遍的杜鹃花还要红。
  好些日子未见,宋君顾原先偏于稚嫩的脸庞愈发成熟了,那凌厉的眉峰,那高挺的鼻梁愈发有爹的神采。
  “我们的阿顾也长大了!爹娘若是见了,定会宽慰!”宋酒欣慰的抚摸着宋君顾的脸庞,指尖滑过他的嘴边,那青色的胡茬尖带着微微的刺,骄傲的宣示着自己的主人已经成熟了。
  宋君顾听了她的话,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阿姐,阿姐,你不要走!你还未见阿顾功成名就呢,怎么能走?”宋君顾埋头,一串串的泪水落在宋酒的手心。
  手心一片冰凉,宋酒动了动手指,想要替他擦去泪水,却无力抬起。“阿顾,以后的日子,阿姐再也不能替你打点了……”
  “不要……”宋君顾摇头,声嘶力竭地哭道:“我不要阿姐走!阿顾如今只有阿姐了,你不能再丢下阿顾……”
  宋酒终是忍不住,在宋君顾的哭声中跟着哭了起来。宋君顾是她从小带到大的,所谓长姐如母,她怎么舍得离开?
  宋清盼见他们两个哭成一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张嘴哇哇的大哭起来。“娘亲不要走!娘亲不要走!”他边哭,边要往宋酒怀中扑去。
  王琢在身后紧紧地拖住宋清盼,脸上亦是淌满了泪水。
  整间屋子里悲声四起,门外的宅老和婢女听着甚是揪心,个个掩面落泪。
  “咳咳咳……”宋酒哭得太久,嗓子干哑,不住地咳嗽。因为咳嗽得太剧烈,原本发白的面容竟然渐转红润。
  宋君顾不忍见宋酒如此难受,赶紧将她扶起来。
  “咳咳咳……”宋酒咳了几声后便停了,无力地靠在宋君顾怀中,精神困乏。“阿顾,阿姐有一事要跟你说。”
  宋君顾沙哑着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抽泣道:“阿姐你说,我都记着。”
  宋酒伸手牵过宋清盼,微微仰头,道:“若是……若是永嘉宋氏的人不愿意认阿盼,他就交给你照顾了。”
  宋君顾迟疑地看着宋清盼,一时语塞。
  宋酒伸手握着宋君顾的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是阿姐欠她的,阿姐不想失信……”
  “阿姐,并非阿顾不愿。阿顾能力有限,怎能像阿姐一般养大他?”宋君顾反手握着宋酒的手,道:“阿姐,你坚持住!你不会死的!阿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宋酒心如死灰地摇头,道:“这一回,似乎老天不给我机会了。”
  她低低的声音在屋里飘荡,话里的万般无奈令听者潸然泪下。
  “阿姐能见你最后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像上回……”宋酒的话只说了一半,转而调头看着窗外的一弯明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君顾听了她的话,哭得愈发揪心。他知道宋酒的意思,上回阿姐死的时候便未见到他最后一面,心中留有遗憾。阿姐撑到这一刻,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阿盼,娘亲教你的《七月》,你还记得吗?”宋酒爱怜地抚摸着宋清盼的小手,多希望他能笑一笑,好将他圆溜溜带笑意的双眼记在心里。
  宋清盼瘪嘴,小脸哭得花成一团,双肩因为抽泣而一下一下地耸动。“记得。”
  宋酒闭目,轻声说道:“给娘亲念一遍吧,娘亲很想听。”
  宋清盼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王琢,眼里带着期盼。他想让王琢跟着他一起念给娘亲听,圆了娘亲的心愿。
  王琢无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憋回去,缓缓开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一高一低的声音在屋里流转,夹杂着强烈的悲伤和浓浓的不舍,声音从大开的门窗飘荡出去,传入院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宅老抹着眼泪问一旁的婢女,略带沧桑的嗓音里夹着一丝悲意。“宋娘子为何要听这一首诗?听着怪难受的。”
  婢女强压着声音,道:“下半晌郎君和宋娘子念的诗就是这一首,许是思念郎君了。”
  宅老叹了一声,老眼紧盯着院门,生平第一次如此期望王之焕能立刻出现在那里。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宋酒忽的抬手阻止,喃喃道道:“从‘五月斯螽动股’那一段开始念吧。”
  宋清盼和王琢不解,但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五月斯螽动股,七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宋酒面带笑意地听着两人念诗,想起刚重生的时候抱着宋清盼坐在檐下的情景。那时的宋清盼患有迟语症,说话不是很利索。如今见他能流畅地念诗,宋酒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一件对得住宋玉姝的事情。
  念诗的声音还在继续,一首《七月》竟然念了许久还未结束。
  宅老又戳了戳方才的婢女,问道:“方才宋娘子为何要换一段念?”
  婢女时常伺候王之焕,自然是念过一点书的。她望着那扇亮着光的窗子,神色凄凉。“因为‘采蘩祁祁’一句之后,是‘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宋娘子下半晌还同郎君提过这两句,心中想必不好过。”
  “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王琢和宋清盼将最后一句念完,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宋酒平静的面容,等待她的回应。
  宋君顾觉得不对劲,低头晃了一晃怀中的宋酒。
  宋酒没有半点反应。
  王琢和宋君顾神色一变,慌忙去探她的鼻息。
  “阿姐!”宋君顾惊呼,声音凄怆悲凉。“阿姐!”
  “娘亲!娘亲!”
  门外的宅老和婢女赶紧进门,只见王琢和宋清盼齐齐跪在地上,宋君顾则是神情落魄地抱着宋酒。
  “宋酒!宋酒!”
  门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后面还伴着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郎君,郎君,你回来啊!若是郎主知道了,就惨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断了孽缘
  宅老疾步到门边一看,闯进院中的人不是钱氏九郎还能有谁?
  但见他拨开拦在身前的小童,两眼里全是急切的神色。待钱改容跑到门前的时候,宅老没有拦着他,侧身一让。
  钱改容慌乱地跑进里间,带过一阵风声。
  宅老和身边的婢女皆是盯着钱改容的脚下看,素来有风格秀整之称的钱改容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钱改容的双脚裸露在外,未着鞋袜。他一路跑到王宅,脚上早已被马磴子和砂砾硌得伤痕累累。
  钱改容进里间,只听见孩童低低的抽泣声。而宋酒则躺在宋君顾的怀中,一动未动。
  钱改容双唇动了动,唤了宋酒的名字,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君顾转头,见是钱改容,双唇蠕动了几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含泪凄凉地喊了一声:“师兄……”
  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宋君顾又是如此神情,不用他猜,钱改容已然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
  屋内顿时又陷入了死寂。
  门外又想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宅老匆忙瞟了一眼,惊呼:“是郎君!郎君回来了!”
  王之焕扯着荀清华飞快地进门,二话不说就将他扔在小榻边上。
  荀清华是一路被王之焕揪着过来的,路上王之焕只字未说,对他的态度哪里像是对待师傅?
  “小子,为师是给了你好脸色瞧了不是?”荀清华撸起袖子,老脸气得通红。
  王之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瘫坐在梨花雕木椅上,指着小榻的方向,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求师傅救她。”
  他用了“求”一字,从未有过。
  荀清华随手一搭,正欲找个借力站起身,指尖突然传来冰凉的触觉。荀清华猛地回头,见宋酒面色发白地躺在小榻上。
  方才他的手没有搭在别处,正巧搭在了宋酒的手腕上。
  是死脉!
  宋君顾离荀清华最近,将他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师伯,求您救救阿姐!”
  荀清华半跪在地上,搭上宋酒的脉,沉声问道:“先前可有大夫来看过?怎么说的?”
  外间的宅老赶忙回道:“来过好几个,皆是说无力回天。”
  荀清华皱眉啐了一口,骂道:“一堆庸医!”
  宋君顾双眼顿时有了神采,“师伯,您的意思是阿姐有救了?”
  荀清华只闭着双目专心把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屋子里的人皆是盯着荀清华,大气不敢出。
  “嗨……”荀清华叹了一声,双眉皱得快要重合在一起。“什么人如此狠毒,竟然给她下了莺粟?”
  宋君顾喃喃,问道:“师伯,何为莺粟?”
  一旁的王之焕和钱改容眉头一拧,宋君顾不知道莺粟是什么实属正常,因为以宋君顾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莺粟这等东西。可是他们知道什么人能拥有莺粟!
  荀清华将宋酒的手放下,缓缓道:“汴京的大夫认为莺粟可用来治病,便将它列入药方中。殊不知,这等东西有多大的危害。若以莺粟之外壳做药,长期服用,轻则精神恍惚,重则身亡不治!”
  “她近来时常嗜睡,下半晌的时候将三人看成了五人。”王之焕面上毫无波澜,但细看便能发现,那梨花雕木椅的扶手被他捏得变了形状。
  宋君顾扯着荀清华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师伯,莺粟之毒要怎么解?您赶紧救救阿姐啊!”
  荀清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双眸紧闭,似是有心无力。
  钱改容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在寂静的屋里分外响亮。“罂粟之毒,无药可解。”
  宋君顾震惊地看向沉睡的宋酒,失神地说道:“莺粟并非剧毒,为何不能解?”
  荀清华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道:“莺粟的毒并非毒,而是瘾。摄入过度,五脏六腑只会枯竭而死。”
  “可阿姐并非师伯所说的五脏六腑枯竭而死!”宋君顾攥着宋酒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哭道:“阿姐她没有气了!”
  荀清华摆手,将一干人等赶出里间。“老夫有法子让她回气儿!你们都出去等着!”
  宋君顾听他如此说,这才松开宋酒的手,将王琢和宋清盼从地上牵起来,带到外间。
  钱改容看了一眼宋酒,朝荀清华拱手,恳切地说道:“无论如何,请师伯一定救她!”
  荀清华“嗯”了一声,沉声道:“夜里更深露重,还是找双鞋穿上吧,仔细邪风入体。”
  钱改容低头,赤脚出去。婢女早已在外间备好了鞋子,等钱改容出来换上不提。
  荀清华将里间的帘幕放下,瞟了一眼依旧坐在梨花雕木椅上的王之焕,道:“你还不出去?”
  王之焕起身,走到小榻边盯着宋酒的脸,一字一句说道:“我陪着她。”
  荀清华看了一眼那梨花雕木椅的扶手,已经断成了两半。“随你。”荀清华将药箱打开,找出许久未用的针灸包。“你去将她的衣襟解开,老夫好施针。”
  王之焕闻言,转头瞪了他一眼。荀清华骂骂咧咧,咬牙低声道:“小子,为师是大夫,不是外头钱氏的那个小子。”
  王之焕未说一字,坐在榻边,轻轻将宋酒的衣襟解开。
  两刻钟后,荀清华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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