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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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赐娴觑了眼陆时卿:“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叫令兄回头查查便是。”
这身官服是朝中四品官员的规制。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位子的人,怎会是简单角色?查个人嘛,再容易不过了。
陆时卿淡淡回看她一眼,冷声与妹妹道:“霜妤,回来。”
陆霜妤瘪着嘴退回去。
元赐娴向她略一颔首便不再停留。
只是她到底没能如愿,才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疑似兽犬蹬地的异响,与此同时,响起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叫。
她步子一顿,回过头去,见一只硕大的黑皮狗不知从哪蹿了出来,箭一般朝陆时卿冲了过去,到他跟前一个猛扑,一口叼走了他腰间的一块玉玦。
“咔”一声,狗将玉玦干脆地咬成了两半,在他脚边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喉咙底一阵低吼翻滚。
惊叫完的陆霜妤见这一幕,一时也忘了执着元赐娴的离去,慌忙挡在陆时卿身前,高声道:“阿兄莫怕!”说罢扬手吩咐家丁,“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野犬拿下!”
元赐娴正扭身过来,听这一句“阿兄莫怕”,险些一崴,左脚踩了右脚。
再细瞧,只见方才神情倨傲的男子此刻脊背僵直,面白如纸,双目大睁,嘴唇发颤,哪还有半分威严气度可言。
风吹过,一颗豆大的汗珠顺他齐整的鬓角滑下,淌在他紧绷的下颌悬而不落。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负手站姿,拳头却紧攥起来,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几个家丁慌手慌脚将狗逮了起来。气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赐娴呆了下,一个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一得到控制,陆时卿便飞快恢复原样,目不斜视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僵硬地侧过身来,冷冷看了陆霜妤一眼。
陆霜妤短促地“啊”一声,立时明白她干了什么蠢事。
狗是阿兄的软肋,原本这该是家族秘辛,阿兄也极力对外掩饰,可她却三番几次叫他在外人跟前露馅,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惯阿兄的人,总拿这等凶犬来调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独子,元钰。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时卿,捂紧嘴巴,示意以后绝不再这般嘴快。
满京城都传遍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陆时卿咬紧牙关,强忍怒意,看向朝长亭大步流星而来的人。
相较这边的陆时卿,来人身量更健硕魁梧一些,肤色亦深上几分,行止间一派利落潇洒的武人姿态。还真就是滇南王的独子,元钰。
等他走近,陆时卿薄唇一翘,一字一顿,切齿地问:“元将军可是来寻令犬的?”
这等训练有素的猎犬哪会无故出现,必是经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来了。
元钰先掠了眼元赐娴,见妹妹一副看戏模样,当未受欺凌,才将目光落回近前:“陆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说罢从家丁手中接过爱犬,垂眼作心疼状,“哎哟,我的小黑黑,可算找着你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皮狗立时伏低,两眼一泡泪,活像刚挨了顿揍。
元钰将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元某忘了,陆侍郎与犬类素不投机,家犬叫您受惊了吧?”
陆时卿微笑着扯下了腰间另一块玉玦,递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陆某的玉玦,不如两块都拿去吧。”
元钰道声谢,抬手接了,低头道:“还不快谢过陆侍郎。”
“汪汪!”
陆时卿一张俊脸僵了僵,额间的汗复又铺了密密一层。
元赐娴忍笑。
元钰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有意不暴露她身份,惊喜道:“啊呀,娴兄,你竟也在!说好今日府上一叙,我久等不见你来,这才携家犬出门寻觅……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一副要与她勾肩搭背的模样。
浮夸,太浮夸了。
元赐娴嘴角微抽,眼看陆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女儿身。”
元钰笑容一滞,快要勾着她肩的手倏尔拐弯,转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对搓一番,尴尬地咳一声,向目光森冷的陆时卿道:“这个……既然如此,时候不早,咱们也散了吧。陆侍郎先请?”
陆时卿瞥了眼前边的拦路犬,保持微笑,声色清淡:“论身份品级,元将军在陆某之上,当是您先请。”
元钰摆摆手:“哎,不成不成,品级都是虚的,您也晓得,我就是个闲散将军,能跟您这圣人跟前的大红人搭上话,都是我的荣幸。还是您先请,您先请!”
两相僵持,陆霜妤踌躇片刻,咬咬唇下了决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请’吧,你跟在我后边!”
陆时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她一眼,甩了手就要开路。
“汪!”
一步迈出,忽闻一声犬吠。他蓦地一顿,一个急转身,脸色铁青地朝长亭另一头绕路去了。
陆霜妤揪着颗心跟了上去。
元赐娴再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了美人靠。
元钰还嫌不够,继续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陆侍郎腿软慢走,当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双手撑膝,向元赐娴横眉道:“怎么回事啊你,刚到长安就惹上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
她收起笑,神色无辜:“这可怪不得我,不信问拾翠。”
拾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想给您惹麻烦,已是极力忍耐了。”
元钰听完一拍脑袋:“都是阿兄的错。如此说来,这姓陆的兴许第一眼便认出了你,才刻意摆脸,将与阿兄的恩怨牵连给你。”
元赐娴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会认得我?我不过昨年……哦,我随阿爹进宫受赏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官齐聚的……”
她就说嘛,她束平了胸,画粗了眉,也涂浓了肤色,他怎还如此一针见血识破她的女儿身,原是见过她这张脸。
她睨了元钰一眼:“那我倒要问问,阿兄是如何惹上‘这种人’的了。”
元钰张了嘴难以启齿,见她好整以暇望着自个儿,只好撇撇嘴道:“还不是这人怪癖太多,一见不对称、不齐整的物件摆设就浑身难受。你方才也瞧见了,他腰间一左一右垂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玉玦,寻常人哪有这样的?”
她一愣,回想一番点点头:“奇人也。”
难怪被狗叼去一块玉玦,就干脆连另一块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晓得,有回上朝,我不过从百官队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离,他竟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官员们一个个往我这头传话,叫我端正点站整齐。圣人正讲着话呢,见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咱们在做什么,他就面不改色地出列,将我站没站相的糗事讲给了满朝文武听!”
“你说说,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官,每逢朝会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个不干实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两日能去宣政殿见见世面,难得一回,他眼不见为净不就得了,偏要这样欺负人?”
元赐娴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泪道:“后来呢,圣人怎么罚你们的?”
元钰更来气:“明明是他不分场合挑三拣四,圣人却只教训了我!”说罢叹一声,“甭提了,谁叫人家得圣人爱重,有恃宠而骄的本事呢。”
元赐娴原还想再笑,听到最后脸色稍变:“你的意思是,这个陆侍郎是圣人的宠臣?”
第3章 艳闻
见她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元钰不明所以答:“不错。”
圣人理该不只一名宠臣,原本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元赐娴心底正装了事,一听这话便联想到了梦中情形。
此番进京,除却六皇子、十三皇子及徽宁帝这三名关键人物,她还得摸摸那个所谓宠臣的底细才是。
她长长“哦”了一声,试探道:“什么角色,年纪轻轻竟能坐上高位,还如此受宠?”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元钰此前得了消息出城迎她,匆忙之下未用午膳,到了漉桥,见陆家人不知何故堵着她,便来替她出气,眼下着实饿极,不等她答就道:“走,回府再说,今日你阿嫂下厨,给你做了好吃的。”
兄妹俩离了漉亭进城去。元赐娴一路问东问西。
元钰被缠得没法,只好道:“此人名‘时卿’,表字‘子澍’,十五岁高中探花,得圣人器重,一路青云直上,入仕七年,如今任门下侍郎,能耐得很。”
元赐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前听兄长称此人为侍郎,她道他或是六部哪处的第二把手,如今听是门下省里边的人物,便知了这一句“陆侍郎”的分量。在大周,这可是个极有分量的官。
她继续试探:“我早年离京前,对长安的簪缨世族多少留了印象,不记得有什么书香传世的陆家。”
“陆子澍并非长安人士,出身算不得高。这陆家是东都的望族,虽在地方上也够排得上号,与京中权贵却到底比不得。”
“东都洛阳的地方望族?”元赐娴重复一遍,“如此说来,陆家祖上或有入京为官者,攒了什么功绩?”
这不过一面之缘,三言两语,怎么还扯去人家祖上了啊。
元钰狐疑看她:“元赐娴,你给我老实讲,打听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方才一番来往,叫你对这姓陆的生了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她一愣之下嗤笑一声:“且不说这人脾性古怪,就你那只黑皮狗,我都敢将指头伸进它嘴里,这老大不小的却吓得那样,我岂会心存好感?再说了,”她算了算,“他如今二十二,早该有妻室了吧。”
“你别说,还真没有。”元钰冷哼一声,“谅你也瞧不上这等文弱书生。你不上心最好,万莫跟京中小娘子一样见色起意,一个个对这姓陆的打算盘。阿兄我与他是结了深仇大恨的,你可记好了!”
元赐娴见他误会去了天南海北远,只得暂缓此事,撇撇嘴道了句“小心眼”,不问了。
……
长安元府位于城东北的胜业坊。这一片靠近皇城,周边多达官显贵的宅邸,都是雕梁画栋的富丽人家。
当初元家在胜业坊建府时,元赐娴的父亲尚未建功封王,等封了王便远迁姚州镇守西南,留独子在京。而元钰只因门荫得了个从三品的武散官,并无实职,自然也无建树。故而元府始终未作扩建,宅广约二十一亩,在这权贵云集的一带不算太大。
进了府门,元钰吩咐后边仆役:“将小黑带去偏门进。”
元赐娴闻言停下,猜到他此举之意,迟疑问:“阿嫂的身子还是不好?”
元赐娴的嫂嫂因儿时一场雪难,落了病根,患上咳喘,多年来始终未痊愈,是万不可受这等兽犬毛发刺激的。
元钰隔着幞头摸摸她脑袋:“就那样,从前的事,你不必挂怀。”
她点点头,很快不想了:“我想吃葫芦鸡了,姚州的厨子总做不地道。”
“想吃几只都有。”
……
元赐娴胃口大开,与兄嫂一道用膳时,永兴坊陆府的情形就不大乐观了。
陆霜妤回房后再绷不住,一头栽进被褥,放声哭喊。
实则她原还抱了些希望的,可等元钰来了,瞧见那双几乎与元赐娴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再记起滇南王膝下笼统一子一女,便当真死了心。方才在漉亭,她因顾及兄长颜面才隐忍不发,这下却是伤心上了,饭也不肯吃。
陆时卿也没好到哪去,先前下了朝就听人回报,说妹妹又跑去漉桥“守株待兔”了,气得母亲大发雷霆,便府也没回,亲手去逮人。陆霜妤派人请他相看所谓妹婿时,他已快赶到了漉桥。
一早上来回折腾,又被元钰惹得心内郁结,他哪有工夫再管不叫人省心的妹妹,进门便命仆役将前因后果禀给母亲,随即冷着脸回了房。
陆时卿没顾得上用膳,火急火燎沐浴了一场,咬着牙足足洗了快一个时辰,才觉身上没了那牲畜的气息,完了又处置了一下午公文,黄昏时分才歇。
他揉揉眉心挥退左右侍从,等房门将阖,忽然道:“叫赵述来一趟。”
赵述是陆府管家赵伯的儿子,平日多替陆时卿料理杂事。
很快有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来了,在桌案前毕恭毕敬站好:“郎君有何吩咐?”
陆时卿手中执了卷书,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那个元氏女。”
赵述颔首,从宽袖里抽出一本藏蓝封皮的小册子来,双手奉上:“郎君。”
他抬头一瞥:“什么东西?”
“此册记录了澜沧县主迄今为止大小生平事迹。”
他一噎,先责:“谁叫你擅作主张查了的?”
“郎君近来对元家看得紧,今早小娘子又与澜沧县主生了牵扯,小人心知您当有此需求,便花了几个时辰整理成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