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之魔-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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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探险队里的大人物,他将德玛斯先生也派去一个遥远的、他几乎见不到的地方参加任务。他派我先去参加夏天的探险任务,后来,又让我在罗伊德角待了整整一个冬天。最后,伯德上将在报告中甚至都没提我参与救他的事。我的名字也没在大多与南极有关的史书中出现。”
听到伯德上将竟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感到十分震惊。“在大冬天被派往罗伊德角跟单独拘禁有什么区别?”我说,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连无线电也没有吗?我看是伯德上将被关押三个月后变成了疯子——他自己倒是每天用无线电跟小美利坚站联系。”
佩里先生咧嘴笑道:“没有无线电。”
我越想越不明白。“他让你在罗伊德角沙克尔顿那个地方待了七个月,其中还有五个月是全黑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佩里先生摇摇头,但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他说话的腔调都没有半点儿生气或是怨恨。“我不是说过我是被探险队聘用前往那里登山的吗?我们救了伯德之后,被要求和他一起待在他在高级气象站挖的地下室里。我们是8月11日到的,一直待到10月12日。然后伯德和波尔特博士医生一起乘‘朝圣者’号飞走了——我终于参加了夏天的探险,让我有机会用我的登山技巧帮助那些科学家。”
“‘朝圣者’是飞机吗?”我说。
佩里完全可以说,既然是说飞走了,这玩意儿不是飞机是什么?难道是只大信天翁吗?但他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说:“他们开始探险时有三架飞机,‘大福克’……”他停了下来笑着说,“是‘福克’飞机,西蒙斯先生,F…O…K…'6'……”他将这架飞机的名字拼写了出来。
我咧嘴笑道:“我明白了。不过,你叫我丹就可以了。”
“那你得叫我杰克。”他说。
直呼“杰克”,我还真有点儿说不出口。跟那些名声在外、头衔很响或位高权重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一般不会觉得他们有多了不起,但在雅各布佩里先生面前,我却觉得他真的很厉害。对我来说,即便嘴上多次以“杰克”相称,但我在心里仍旧尊称他为“佩里先生”。
“总之,”他继续说,“我们有架大福克,名叫‘蓝色刀锋’……不过,我们到达南极后,他们第一次想让这架飞机飞离地面时就撞毁了,对了,我应该说飞离冰面才对。他们还有一架更大的水上飞机,名字是威廉霍利克,但那家伙好像时常需要维修。所以,十月份天气刚稳定下来,那架叫‘朝圣者’号的单翼机便被派去接伯德上将和波尔特博士了,我们到达他那里后,将他冰川下地下室的通风设备修好了。我记得在我们等待的那几个星期中,波尔特博士会经常观察星星、流星,测量气压。伯德病得不轻,整天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做不了。一氧化碳对上将的脑子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影响。八月份,在‘朝圣者’号将伯德上将和波尔特博士接走后,我、韦特和德玛斯便开着那辆雪地牵引车回到了小美利坚站……我也恰好赶上了他们前往海恩斯山脉的探险。”
“你加入探险队就是为了去南极爬山吗?”玛丽敲门进来后给我俩端来了两杯柠檬水,但也短暂地打断了我们的思路。柠檬水是自制的,味道好极了。
佩里先生点点头。“登山算是我的看家本领,也是我参加那次探险的唯一原因。嗯,就是登山。对了,我还会开车,那些设备玩得也很溜……所以,冬天来临,不用登山的时候我就帮德玛斯折腾那些雪地牵引车……但我去南极就是为了登山。”
“你登过很多山吗?”我问。
佩里再次咧嘴笑了,那双蓝色的眸子像在沉思。“1934年夏天,上过麦金莱峰……可不是麦金利山,但南极附近的那座山峰名字跟它很像。还登上过海恩山山脉上几座没有命名的山峰……科学家去那里寻找苔藓和地衣,我将他们安全送达山脊后,便登上了山峰,下山后我再帮他们整理设备。1934年夏天,我爬上了福特山脉的伍德沃德山,后来又征服了雷亚山、库伯山和桑德斯山。从专业角度来看,这些山都提不起我的兴趣。山上到处都是冰雪,还有许多冰隙、冰崖和雪崩。让…克洛德可能会喜欢。”
“让…克洛德又是谁?”我问道,“是伯德探险队中的成员吗?”
佩里先生的眼神之前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这时他凝神看着我,笑道:“不,不是。他只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登山者。凡是跟雪啊、冰啊、冰川啊,或者冰隙有关的东西他都喜欢。对了,我还登上过幽冥山和恐怖山。”
“这最后两座是火山吧。”我是想告诉他,对南极我并不完全是个门外汉,“是以两艘英国船的名字命名的,对吗?”
佩里先生点点头。“是由詹姆斯克拉克罗斯在1841年命名的,他也被认为是真正发现南极的人,尽管他们并没正式踏入过南极大陆,‘幽冥’号是他的汽船,而‘恐怖’号则是由罗斯的副指挥官弗兰西斯克罗泽指挥的。”
我把这些统统记下来,也不知道我这些材料对我正在构思的变异巨型企鹅袭击沙克尔顿南极小屋的那本书有何用途。
“几年后,克罗泽成了约翰富兰克林爵士探险队的副指挥官,而‘幽冥’号和‘恐怖’号都迷失在了北方的冰原里。”佩里先生心不在焉地说,像是结束了刚才的回忆。“我说的是英国人的破冰船,”他笑着说,“可不是火山,那两座山仍然在那儿。”
我抬起头。“船沉了吗?我是说‘幽冥’号和‘恐怖’号,几年后沉了吗?”
“比这个可要糟糕,丹。那两艘船完全消失了。约翰富兰克林爵士、弗朗西斯莫伊拉克罗泽还有127名船员。他们本想前往西北航道和加拿大的北边,可所有人都……失踪了。那里的荒岛上留下了一些坟墓和人骨,但至今仍然没有船或者大部分船员的遗体。”
我胡乱地把这些统统记下来。其实我对北极以及与之有关的探险都不感兴趣,但一百多号人和两艘船居然凭空消失了?我叫他重复了克罗泽船长的全名,然后写下来,佩里耐心地将克罗泽的名字拼出来,像是把我当成了小孩。
“总之,”佩里先生说,“因为伯德上将见到我不怎么高兴,可能是他一看到我,便会想起在他那个言过其实的‘高级气象站’,想起因为自己的过失差点儿被一氧化碳毒死,后来还让其他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事吧。所以,第二年,也就是我在南极的最后一个冬天,伯德上将并没有让我跟其他人在主基地过冬,而是命令我从三月份到十月份独自待在沙克尔顿在罗伊德角的小屋‘观察企鹅’。”
“应该是说观察已经离开的企鹅。”我说。
“没错。”佩里先生交叉双臂,咯咯地笑起来,我发现他的前臂仍然强壮,上面还有几道青灰色的疤痕,是旧伤了,“但那个时候是秋天,还不是特别冷。我每天都能闻到企鹅群栖地的恶臭。不过,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对你来说那是真真切切的惩罚啊!”我再次对他说,想到这种孤独的滋味,我仍然觉得恐惧,继而转为对伯德卑鄙行为的愤怒,“我说的惩罚可不是指企鹅粪,而是指那种被单独拘禁的滋味。”
佩里只是对我笑了笑。“我挺喜欢的。在沙克尔顿小屋过冬的那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里又黑又冷,没错……有时候那里非常寒冷,因为那个小屋的保暖设施做得并不好,并不适合一个人居住,小屋到处都是缝隙,在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风真是无孔不入……但感觉很好。我用帆布和沙克尔顿以前的板条箱在门边做了个小房间,这样,我待在里面会感觉暖和一些。虽然有些早晨,睡袋开口处的狼獾皮几乎都会覆盖着一层白霜,但那种体验……不错。真的不错。”
“那年冬天你登过山吗?”我问。话刚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他能在零下六七十度,一片漆黑的环境下爬山吗?
令人吃惊的是,他再次点点头。“1908年,沙克尔顿的手下就登上过幽冥山——至少上过火山口的边缘。”他说,“我独自一人上过三次,不过走的路线都不一样。有一次还是晚上。哦,虽然他们将第一个在冬天登上幽冥山的荣誉给了一个叫罗杰米尔的英国登山者,他于六年前,也就是1985年登上了幽冥山,但我在1935年冬天就上过幽冥山两次。不过,书上可没有记录,可能有人会记载这些,但我懒得提及。”
他陷入了沉默,我也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这个慈祥的老头是不是在我面前信口雌黄。接着,他站起来,抬起那把木柄旧冰镐,说:“1991年1月,也就是几个月前……麦克默多站一个叫查尔斯布莱克默的钢铁工人花了17个小时登上了幽冥山。他的事迹在各种高山期刊中都有记录,因为他创造了一个官方的新纪录。”
“你在五十六年前登山时留意过时间吗?”我问。
佩里咧嘴笑道:“十三小时十分钟。不过,我以前也留意过。”他笑了笑,然后摇摇头,“但这个可帮不了你的研究,丹。关于南极探险,你到底想了解些什么?”
我叹了口气,意识到作为一个采访者,我实在太不合格了。(从某种程度而言,作为一个人我也很不合格)“你能告诉我些什么?”我说,“我是说我想了解一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佩里摸了摸下巴。他下巴上的白须硬邦邦的,传出明显的刮擦声。“呃,”他轻轻地说,“当你看着地平线附近的星星时……特别是碰上特别冷的天气……那些星星会四处跳动。时而跳向左边,时而跳到右边……同时还会跳上跳下。我觉得是地面或者冰冻海洋上有大团超冷空气所致,像正在移动的镜头一样……”
我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佩里先生咯咯笑道:“这样的小事对写小说有帮助吗?”
“这可说不准。”我说,继续记录着。
后来,那些在地平线上跳动的星星出现在了我的那本《极地恶灵》第一页的结尾和第二页的开头部分,小说十六年后才得以问世,写的是约翰富兰克林爵士在西北航道的那次灾难,跟南极毫无关系。
但《极地恶灵》出版时,佩里先生早就罹患癌症去世了。
*
我后来获悉,佩里先生参与过几次著名的登山探险,比如他去过阿拉斯加的好几座山峰,前往南美探险,攀登乔戈里峰,当然还有1991年夏天我们聊过的他跟伯德上将在南极探险的三年。“采访”期间,我们聊得不错,谈到了旅行、勇气、友谊、生、死,还有命运——聊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其间我一次也没问到点子上,我是说没有问及他1925年在喜马拉雅山的探险经历。
我们的长谈即将结束之际,我看得出佩里先生累了。而且,他说话时的呼哧声更加明显了。
发现到我注意到他声音中的异样后,他说:“去年冬天,医生帮我切掉了我一块肺。我得了癌症。肺的其他部分可能也感染了,但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了,所以,到时候肺可能不是我致死的原因。”
“对不起。”我说,那一刻我真的词穷了。
佩里先生耸耸肩。“嘿,如果我能活到九十岁,我就赚到了,丹。你是没办法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他咯咯笑道,“我得肺癌其实挺荒唐的,因为我从不抽烟。这辈子连一根都没抽过。”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我搬到德尔塔就是为了离那些山近一些,到那里只需几分钟路程。”佩里先生继续说,“可现在我哪怕爬一座小山丘也会气喘吁吁。即使是在小镇边缘的草地上走几百英尺,也让我觉得跟爬上28,000英尺以上的山峰一样喘。”
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得了肺癌是很可怕的事。只不过我当时实在太愚钝了,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在哪里爬过28,000英尺以上的高山。一座超过8000米的山,大约就是25,000英尺高,这样的高度足以称为死亡地带了。登山者每待一分钟,他的身体就会更加虚弱,会咳嗽、气喘、呼吸短促,登山者甚至没办法通过睡眠补充能量(在那么高的情况下,睡觉已经成为奢望)。我后来想,不知道佩里先生是用28,000英尺这个高度形容他现在的呼吸有多困难,还是真冒险登上过这么高的山峰。我知道南极最高的山文森峰也不过16,000多英尺。
我还没来得及问个聪明点儿的问题,佩里先生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是在抱怨,只是喜欢这样的讽刺。如果这个操蛋的世界真有上帝,那就太他妈的太讽刺了。对了……你是作家吧。”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说。新近认识的人,他们接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