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_简媜-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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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_说txt天_堂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
那晚,本要起身取水浇梦土,推门,却好似推进李白的房门,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一如时在长安。
东上的廊壁上,走出我的身影,吓得我住步,怕只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月如钩吗?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
月如牙吗?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
月如镰吗?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唉!
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
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
山中一片寂静,不该独醒。
推门。
若有眠,枕的是月。
、
生与逝乃同一棵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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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超然台作
宋。苏东坡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青石路,砖瓦小城。好端端是夹山傍谷的一块桃源地。
时光多么奇妙,像千手千眼的观音化身在每一丝季风里,照拂山城的人民,及草、木、鸟、禽。
对与世隔绝的人民而言,这块傍山平野便是全部的世界。他们从垦拓的祖先手里接过来属于他们的农田与季节,便一锄锄地向土地问他们所不懂的问题,土地以丰收回答他们。他们得了答案,感到满足了,又把手上的锄交给下一代。心满意足地收拾包袱,穿上最光鲜的衣饰,住进城门外的墓岗里。
微雨湿了青石路,一树艳艳的桃花开在山岗旁,原以为是谁的深宅大院,那么诗意地叫桃花为他撑伞。才知道桃林后是一座座墓域,躺着城里的乡亲父老。
消逝的故事,在这里看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的送葬队伍也像迎娶锣鼓那样顺其自然;一个是潮来,一个潮往。我遇见一位剪手阔步的老人,他以欢愉的神色指给我看他将来的深宅。他有事无事地在桃花岗上溜达,相好了一块土坡,在春天挖了桃树苗,一锄锄地种下。桃树愈长愈高昂,他的时辰愈来愈短暂。
他已事先观赏烟雨桃花的凄美,也在黄昏时,高高地站在桃树下,看儿孙媳妇如何一一返家。
怎样才能豁达?把生与逝当作同一棵桃树?在枝头嬉闹的,尾随流水的,都是同一语义,不同发音。
烟雨笼罩的家家户户,有他们风细柳斜的心事;而桃林下的青冢内,也有一桌新火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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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蓝(简媜散文精品集)梦鼾
[小。说。t。xt^天)堂)
竹里馆
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布衣老人的鼾声拂吹门帘,隔着一道土墙,好似忽远忽近的海潮。
“甭收拾了,呵呵,上床与鞋子道别!”他撂下这话,步法颠荡往房里去,两只鞋儿在桌底走散,一前一后,半梦半醒,左脚不追右脚。
陈年酿的酒,在脸上回春;一股暖意,游走于五内,尖石乱岩般的心垢遂化为一阵散沙。
于是,我走出柴门,看见一轮明月。
好酒需留待好友,好夜留待好人,知音相逢才斟好酒。客舍二三日,此时最难得,不独人善、夜清、酒醇,还得加上知音已离席,留我独自与明月叙旧,酒的余韵使天地同我畅杯。
有什么能比拟明月?周而复始逍遥天际,月牙也好,或是此时皎洁银盘,总也不老!亘古以来,滚滚红尘不能沾染她,四季风霜不能埋没她,人的渴慕眼神不能挽留她。
明月照着松林,一针一缕,补缀谁的春衫?是犹然关闭于书斋,形销骨蚀的士子?还是早已无梦无灾,睡时敛目、醒时怒视的布衣老翁?抑是我,忘了名姓的旅人?
酒意让我多情起来,我暗笑自己。板阶上散乱的松叶,似拆衣后的线头;月牙曾拆裂谁的旧衣?于今,明月亲手穿针,缝纫谁的新裳?
合该是我的,旅人的鞋后头沾着旧尘,前头迎着新泥。
深夜里春虫唧唧,说它们的梦话。人费尽唇舌争辩的生命道理,是不是比老人鼾声,虫子梦话更透彻呢?
此时,明月照我,便是只为我而照了。我应该空旷自己的心,像了无兽迹的平滩,让月辉沾染心岸上的每一粒散沙。
告别的话,都是多余的吧!回荡在我耳内的政争琮琮琴音,那是老翁的密旨,托付松涛传来他的送客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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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光冰岩
小说〃t(xT天;堂
有一味生药叫“独活”,是独活的地下根,药材表面粗糙,质坚硬,有独特香气。,据书载,可治神经痛与虚冷症。“独活”与虚冷的字眼,从青草药书跳跃而出,似乎跟几钱几碗水煎煮之事无关,它们是大自然界婉转地在描述某一种生命特质的措辞。
遽闻张爱玲女士辞世,让我不禁想起“独活”。七十五岁阖眼,不能算英年了,肉体总是要化泥的,人一过六十,死神的御笔要在哪一年打勾,都是随它高兴的事。爱玲女士在七十出头即把遗嘱说清楚,老人家当然知道往后就是数指头的了,她自有从容的脾气,见不得杯盘狼藉。
然而,我们这些活着的、恋读她的作品的人,仍然舍不得她离席。到底恋的是哪一桩,也说不清楚。也许,她曾经在很多人的记忆长河里设下一方“文学岩”,因着她的存在,我们回头立刻看到自己的青涩少年,痴狂岁月的景致,想起她带着我们在字里行间走,迷宫似的,最后看到十丈长宽绣着的百鸟朝凤,花好月圆的软绸,她轻轻一揭,盖在底下的竟是辽阔墓域;这种震慑记住了,也在往后的人生里印证。
也许,我们也向往冰冷与孤绝的生命特质吧!看多了满腹油脂蜜膏的人,知道爱玲女士还在,仍在异域的某一间小公寓护守她的孤绝,心里也是安然的。毕竟世界够烫了,有块冰镇在那儿,让人还有个神游的处所。至于纠缠不休窥伺她、逼她迁居的人,正好对照了爱玲女士的品质。
像一座闪着蓝色幽光的冰岩,爱玲女士留给我这样的印象;死亡,只是带走灰尘,无损于她的巍峨。一个人把生命掼在哪儿,就去哪儿找她,怀想她,而这些,是翻垃圾桶也找不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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