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010年度诗歌精选_梁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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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震后的春天 我眼里的玉树没有冰霜雨雪 只有这样一些令我心灵微微一颤的细节 使我禁不住要轻轻地 说出感动，说出对于这个世界的爱 和赞美
（选自《诗歌月刊》201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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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事物，或河风吹来（外一首）
●凸凹
河风吹来：河水打散，一条空中的河 带走身上的汗和盐？河风不走出 河的范围，它反复在河中来去， 冷冷地飞翔，让人 感到一种有力的舒适和暧昧。每一次 风来，河水就揭去薄薄的一层——雪山融化 的速度，是上游对下游的补救，波澜 与风的对称：是词跟词的搭配与修葺。 但河水揭不开鱼的隐讳和 城府。鱼在河水内部掀起的风 沿堤岸根部游走，像十万头猛兽，把无边的 森林喊响。河风从东边吹来，祥云不动， 紫气不动。而一条倒淌的河流 说明不了风的器量。 一条扑上岸来的鱼说明不了故国的态度
篦子，或旧时代的香
退回去，从美发退回理发，理发 退回梳发，一个女子找回自信与美 一个男子，窥见一个时代的 信物与私密。时间像篦子 过滤一切，包括虱子、尘渣、头皮屑… 篦子却不似时间，过滤一切，只留下
时间——为时间过滤的篦子，终被
时间挡在“外边”。后工业、超向前的速度 以及审美的另变，稀释了一切：看，一把 檀木篦子，正液化成翡翠色的洗发水 而贴身丫鬟的手，也被解构成 一位失语的技师。小时候，我偷用过 祖母的篦子，头骨的感觉，不仅像拂尘扫过 还像去唐代的后宫，按摩过。 退回去！从一个秩序退回到另一个秩序
——出门事大，大脑逆来顺受
（选自《四川文学》201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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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火光里有童年的被窝（外一首）
●何进
长蛇似的火光 盘旋在静虚的梧桐山脉 香江的天色，有一道深深的暮痕 那里藏有我童年的被窝，
黄昏的血古铜般苍老 母亲的叹息消失在春夜尽头 活着的渴望，带着麻雀与丁香 还有风，沉静地逗留谷坡的记忆
那时，我躺在被窝里 于是，夜空有了草坪，有了沙滩 窗口飘过的一朵蓝，像一枚邮戳 来自北方斑斓而感伤的心跳
被窝里还有一个草垛 它是我温暖的秘密 当草垛也开花并爬满紫藤 我感伤地发现我已长大
海滩，在午睡后醒来
早晨，太阳在海面上行走 波澜在寂然的心境微笑
云影遮羞的红树木，一片褐色
虹桥像蚯蚓，伸着长颈横跨南北
海疲惫的时候，打起哈欠 潮水吹着呼哨流向更低的深处 宁静中，漂泊的符咒沉默不语 它看见了几亿年前恐龙自焚的灰烬
行走的影像，跨过残缺的门槛 那是海与风相望的拐角处，啸声嘶哑 古老的白炽触摸我的肌肤，一片通灵 海不枯，爱是丝绸与青瓷的梦
海底潜流一种巨大力量 从南而西，把所有的谢幕变幻成开始 在五月天空开启蔚蓝色大门的瞬间 海滩在午睡后悄然醒来，带着暧昧的阵痛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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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细君公主
●沈苇
今夜，月亮在你左上方 再低一点儿，就变成你清冷的耳坠 毡房之上，穹庐之下 月亮比故乡那轮更圆、更亮 一种圆而亮的寂寞 压住你断断续续的梦境 梦中传来江南丝竹、吴侬软语 有时夹杂着年迈父亲的咳嗽 膻腥丈夫，睡得像头公牛 在梦里哼着呼麦和谣曲 用故乡的丝绸裹紧你的孤单 却抵御不了边塞的严寒 绢道尚未诞生，戈壁满目凄然 去向西域的路由泪水铺就 后来是落叶纷飞，挥霍金黄 后来是雪花飘扬，倾泻惆怅 天边外，比远方更远的异乡 月亮在上，今夜格外漫长 乌孙白雪的光芒爱着你 草原瑟瑟发抖的枯草爱着你 羊和马用婴儿的眼睛爱着你 远方的爱，像祭神的奶酒 狂放的宴席，与你无关 你的爱，已经死了
死在被剥夺的那一刻
死在含苞未放的少女时代 在向故乡交还一把枯骨之前 你决定让自己变得更细、更瘦 好配得上这个单薄的名字：细君 好让祈愿中的黄鹄从天而降 在它刮起的一阵风里 你像落叶和游魂，被托举 你要施展乌孙骑术，轻盈飞翔
（选自《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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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要用毛笔写一封信
●沙戈
我要用毛笔写一封信 用狼毫 竖写 自右至左
我要用草纸 能看到粗粝的小小草节的纸 还有红色细条
用来划分我的段落和情绪
我要燃起烛台 在黄昏来临之际缓慢地写这封信
（太原府吕梁碛口一条不知名的斜坡 大雪封山 小雪封路
——将写这封信的速度作为比例尺
一行字 十华里 你正赶往300里以外的平遥）
地名有限 沉甸甸地跌在纸面
我的表达就缺乏形容词或名词 动词也几乎没有
门外喷着响鼻的八百里快骑不停磨打前蹄 我要连夜把信发出去 第一道驿站第二道驿站第三第四第五道驿站 我要款款收尾
急急蜡封 我要连夜把信发出去！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10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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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逃犯（外一首）
●巫昂
你的车辙落在我门前 绒面皮鞋又破又脏，踩在雪里 你拿着一只小旅行袋 逃离此前的家
波士顿郊区的三十七万美元的房子 月供两千，一户一只咧嘴大笑的狗 你带了剃须刀
每双袜子都有洞 一双大脚全是趼子
你的妻子如何待你，你便成了何等模样 你走后，她还在挨家挨户派送你家后院种出来的土豆 土豆上的泥绝不洗掉
她不觉得脏 她觉得骄傲
铁观音
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茶 福建产，安溪铁观音 在几个铁架子上摸索、比较了很长时间 他那么怕失去我 看到观音的头像竟感到亲切 这个女人让我感到亲切，他说 这个女人之前是男的，我告诉他
她剃掉了胡子
专门保佑人生孩子 她那么软，那么多只手 却依旧显得不幸
（选自《汉诗》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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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云横秦岭（组诗选二）
●阳
祭酒梁
登上祭酒梁的人心藏老虎 他望见云朵后面的咸阳 锦绣堆积，细水缠腰 他望见，改了姓氏的山河 不姓昨天，不姓今天 姓明天，明天老虎下山 天下空旷
一个心藏老虎的人 枕着天下，睡了个午觉
定军山下武侯墓
风光有限，三分天下 一分稻田，一分战场 还有一分 任由那人冥想
浩浩东风，只需一柄鹅毛扇 那人，古柏五十四株，株株寿数千年 定军山下筑墓祭祀 定军山上狮子专司守陵
天下从此简单
一分稻田，一分冥想 还有一分 一会儿稻田一会儿冥想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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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秋日断想（外一首）
●苏黎
食进仓，果实装筐，风扫落叶 大地越来越轻 大地越来越轻呀，卸去了一年的重量
天空越来越高 天空越来越高呀，皓月当空的时候 一支古老的情歌，爬上了麦草垛
我越来越空 越来越空呀，就像秋风里的芦苇 在滩涂扎下小小的爱和惆怅
哭泣是这个样子的
在这样空廓雪的夜晚 除了奔驰，还有什么能使我屏息
我宁愿把我的身体放大成 月光下的一座庄园
肋骨的栅栏 翕动的肺
隐隐约约中，打开庄门的 好像是，谁？
我的肝肠的缰绳啊
没能拴住，我饲养了多日的 一滴泪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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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就此开始（组诗选二）
●李琦
去呼兰的路上
每一次去呼兰 都和萧红有关 每一次去呼兰的路上 都会看到很多喜鹊 冬天，大树疏朗料峭 枝头喜鹊，像一尊尊神灵
喜鹊带路，去一个 苦命女子的故乡 当年，她是个大眼睛的孩子 名为乃莹，敏感，心事重重 老榆树下，她一定羡慕过喜鹊 那些关于远方的梦想，或许 就是从那翅膀开始的 她多么天真，以为飞到远处 就能丢掉寂寞和忧伤
那个才华出众的女子 用笔，给自己写出了羽毛 改名萧红，她认识了很多人 生了很多病。住在每一个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她，越活越无力
再也没有回来
年年岁岁的喜鹊 带领远方来客 去看她笔下的呼兰河水 去看重又翻新的故园
而她，早已是漫出河水的浪花 变成了空气、月色、雾霭 连站在高处的喜鹊 也看不见她了
一场旅途中的弗拉明戈
舞步一起，风声紧 她们和他们 携带着魅惑和充沛的元气 一会儿变成蔓延之火 一会儿又是浇灭这火的雨水 是一盏盏无限延伸 说亮就亮、说灭就灭的灯
那个年轻时一定容貌动人的女子 身材瘦削，发髻光滑 手臂和腰肢，就是为舞蹈而生 鬓边一朵猩红的花，映照着 经历过岁月的面庞 静寂，矜持，神情落寞 深黑的眉眼，如夜色来临
她眯起眼睛，好像看够了世界 悲伤、隐忍、庄严有如祭献
她是在跳此生最后一支舞么？
那双向远处望去的目光 就像是要找到，要告别的人
长途飞行的郁闷、身上脸上的晒斑 一切都值得。塞维利亚 风从地中海吹来
我看到另一种人类 一场直抵灵魂的弗拉明戈 让我顺着一个民族血脉的流向 看到人世间的绚烂和沧桑 那遍及天下的，欢愉和伤痛
（选自《人民文学》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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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是一棵水泥地上的小草
●李斌
那泥土比水柔软的村庄回不去了 我是一棵水泥地上的小草 风轻轻一吹，我不停地打喷嚏 秋雨悄悄打湿我发梢 我不能卧床不起
抽打在屁股上的鞭子发出铁钉的尖叫 我必须站着，站着疼痛，站着悲伤 站着流泪，站着思念家乡 站着等待明天的太阳烤干我流血的伤口 虽然天气预报不准，它说明天风和日丽 我知道会下雪，雪白雪白的雪 我知道雪白雪白的雪会越下越白 在我前面的路途铺上厚厚一层 如果有一天积雪高过我的头顶 我将变成雪白雪白的根 像雪一样雪白雪白的，风一吹就融化 沿着水泥地回到那泥土比水柔软的村庄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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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爱人（外一首）
●李见心
爱人，躺在我的失眠里 你睡得像香瓜一样甜而夸张 我偷吃了你整夜梦话的瓜子 而你却不知道
只有你让我疏远神圣的睡眠 只居住在你的梦中 在你的梦中，我把羊群赶上白云 让天空的草场，比绿更蓝 爱人——比你还了解你的梦的人
之间
我与你之间隔着一场泪水 眼睛的狂欢 我积攒了半生的委屈和银子 为了买通我们剩下的喜悦和宁静
我与祖国之间隔着一条河流 长江一样长，黄河一样旧 却血管一样捆绑住我的身体 和我的血液有一个心跳的方向
我与世界之间隔着一座汪洋
大海的法典
要想穿越它，自己必须变成 长翅膀的鱼，会游泳的鸟
我与我之间隔着一滴水 这滴水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只有找到那个人 才能回到我自己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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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哭镜中（外一首）
●李天靖
——悼诗人张枣
一场晨雪纷纷扬起图宾根 你猝然向镜子幽昧的深处飞去 杳不可及
南山梅花开了没有 化为渡回她枝头的弱水
抑或把她从松木梯上抱下 一起骑马归来
——疾驰在永远的镜中
白雪痛哭 你南山最后一朵梅花 流泪满脸
一朵睡莲
——丽娃河上的遐想
一朵睡莲初开就擎一灯 寻它的前身——
仰之太高，俯之听星光说： “你是一粒最稚嫩的星
点燃你的姊妹”，一朵、两朵、三朵……
霎时燃亮了莲的河流 忍不住
——去吉维尼这么多幅莲的 深处
去莫奈画盲的眼瞳
点燃淤积的泪水和血 然后成灰
一茎 又把火焰从水底托举 生灭不已
你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