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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信与问_史铁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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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说出来不好意思,你也可以不说,但你不可以不想,不能一闭眼就算它没了。)比如作文写得好不好,并不在于你怎样活过,而在于你怎样想过,或想没想过。有同学问我是怎么写《我与地坛》的?我的经验是:到那儿去呆一阵子不行,呆一辈子也未必就行,而是要想、要问。好像是爱因斯坦说过:提出问题比解答问题更要艰难。超棒——从王迪同学信中学到的一个词——之人,多有一脑袋或一辈子的疑问,因而才有创造。

所以,学习也是一辈子的事。我常跟我的小外甥说,就算你北大了,清华了,博士后了,学习也不过是才开始。世界上那么多书,还不够你读?人世间那么多疑难,还不够你想?读书重要,思想更重要。书是人写的,古圣贤之前并没有书,或只有很少的书,何以他们竟能写出前无古人的书呢?还是要靠观察,靠感受,靠思想。因此就不必为北不北大、清不清华过分忧虑。你跑一阵子,我跑一辈子,还不行吗?我早就认定自己的智商是中等,这份诚实(情商)让我受益匪浅。俗话说了,小时候胖不算胖。人生确实像爬山,每爬一段都会有些人停下来。北大了,清华了,那不过是说起跑还不错,但生活是马拉松,是铁人三项,是西绪福斯式的没完没了。

再说了,就算你北大了清华了,剑桥了哈佛了,“诺贝尔”了,就一定是成功的人生吗?比如说,你一辈子也没别人一阵子跑得远,这咋办?又比如说,你一阵子比别人一辈子跑得还远,然后又咋办呢?怎样才算成功?什么才是成功的人生?——这就算我留给各位后生高材们的问题吧。提醒一句:这问题,你不回答你就停下来了,你回答你就别想靠一阵子;反正是愚钝如我者已然大半辈子了,尚未找到标准答案。

祝新学期一切顺利!

史铁生

2005221



t,xt;小;说;天;堂



给立哲Ⅰ

立哲:

我们那天的讨论,阴差阳错地离开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即你所说的:边界。

这个“边界”,顺理成章地应该导致这样一个结论:我(们)只可能谈论我(们)所能够感知的世界,但当我们谈论生死的时候,我们却习惯地预置了一个我(们)所不能感知的世界——即我(们)生前的世界,和我(们)死后的世界。

问题当然还没有完。但越出“边界”的谈论明显是一种错误。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应该限定在那条“边界”之内来谈论。——或许这样才能引出有益(或有效)的结果。

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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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立哲 Ⅱ

立哲:

1、我说“越出‘边界’的谈论明显是一种错误”,是指:用逻辑的(科学的、实证的)方法谈论“边界”以外,或期待“边界”以外的清晰,明显是不会有结果的。原因简单:逻辑,不过是宇宙之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种。

但并不是说就没有谈论它的另种可能;比如用猜想,即你说的“类比”和“感悟”。也并不是说这样的谈论就毫无意义,其意义恰恰在于触到了“边界”,以及这“边界”将为“感悟”提供怎样的“启示”。

2、其实那天你还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即:没有谁能够找到无限。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抵达(或就是)无限。再换句话说:存在即有限。再换句话说:无限即不存在。再换句话说:无限的存在,恰是因为有限的反衬(比照和猜想),否则它无声无息、无从存在。

因而,无限并不独立(或客观)地确有,而是相对于有限而存在。

3、当然我们可以设想,无限以无限多的状态客观地存在着,但结果注定还是迷茫。这迷茫导致两种可能:一种是为这迷茫中的生命寻找意义,另一种则利用这神秘来打造——说到底还是世俗的——权力。所以,种种信仰看似千差万别,实际无外乎两种取向:期求权力的,多半是以许诺一个可及的天堂(用你的话就是“上帝有了边儿”)为特征;而期求拯救的,则看重这一条无极之路上的爱愿。

4、拯救,何以偏偏要倚重爱,而非恨,也非其他呢?这问题曾让我迷惑很久。现在我这样想:唯爱愿可以顺应无限,或体现危险;爱,必意味着朝向他者的寻找与连接,乃至使一条无限之路趋于有序,即充满快慰或欢愉。而恨,则意味着断裂和封闭,从而导致无序和毁灭。而其他,不管什么,除非利于爱愿,其实都是白搭;比如阿波罗登月,其意义,恰在于证明了科学之于人生意义的无效——即无论科学发达到什么程度,人生的谜题都不因之而有所改变。

5、当然,一切有限系统都难免耗散殆尽(收敛),终将走向无序和毁灭。人类的理性和爱愿自然也不例外。这就必然地提出了你说的问题:爱和向善的内部意义和外部意义各是什么?假定其内部意义已属确然,问题便只是它的永恒性了。这问题稍后再说。

6、语言总是包藏许多暗示。“没有谁能够找到无限”暗示了:必须有谁在找,无限方可显露其不可以被找到的属性。而“设想无限的存在”则暗示了:唯当有人在设,在想,否则它根本就不发散任何信息。所以,一切讨论无限的尝试,无不先自暗示了一个前提:有限之物,或有限之观察点的先在。

7、时间最是一个谜团。但时间肯定是宇宙的一种客观特性吗?我倒以为,说它是人的一种主观特性更为确切。或者说,它是宇宙的无限可能之中所包含的,所诞生的,(由人所体现的)一种可能与一种限制。每一种可能,同时都是一种限制,此即“维”也。就是说:是人生的矢量性质,使宇宙有了时间。而在上帝眼中,则未必如此(即你所说的弥漫或密度体系)。

8、据说在宇宙被创造的瞬间,便诞生了无限的可能(无限之维)。所以,没有时间,或有着另样的时间的存在,都是创世神的事,这类事件只给人以限定——限定在此一时空之维,并不向人敞开他的缘由,所以也不要向他要求意义。而启示神是有时间的,它来到此一时空之维与人共历同样的困苦,即所谓“道成肉身”吧。——你可以把这想像成是一种思悟的降临,向无奈中的终生要求意义。

这便又提出一个问题:如何证明神的存在?

回答之一:既有被创造物,顺理成章就应该有个创造者,此即创世神——且先不管他叫“上帝”

还是叫“大爆炸”。

回答之二:既处于无奈,又要求着意义,启示之神便应运而生——他不用逻辑说服你,他用逻辑的无能来说服你,故曰“启示”。他强行地,要一种看不穿“边界”、看不见终极的生命,必须接受一种终极价值——具体是什么另当别论。但凡智力健全者,都必然地会在那“边界”上为自己树立一种信念——这便是启示神的作为。

9、回过头来再说爱愿。设若前述理解不错,时间确是由人所体现的宇宙性质之一,那就不能以一概全,以时间概念去猜想“外部”。前面说过了:无限之所以在,必以有限的比衬为前提。那么就是说,大凡无限得以显现处,必有有限在那儿猜想,否则无限就会压缩为零(或大爆炸之前的奇点)。那么是不是说,“外部”只要存在,便必有其——类似于时间的——过程在展开,便必有其——作为比衬的——有限系统存在?这有限系统不叫人也行,但总之是一种生命。我猜:生命并不是蛋白质的专利,生命可有其各式的形式与基质。

好了,“外部”要么没有,要么就仍然是有限与无限的对峙。倘是后者,是有限感知与无限未知的永恒对峙,“轮回”或“灵魂的延续”等等是否就已得到证明?——当然还是猜想。

10、再说“内部意义”。事实上我们也只能探讨“内部意义”。其实这“内部意义”的优劣,刚才已经说过了。再想强调的是:爱,必须首先是一种个体信奉,否则会导致思想的捆绑,精神价值一旦公有,结果难免又是专制。但是,爱,又必然是以关注他者为特征、为己任的,自我封闭和拒斥他者恰恰是恨的根源。——这是另一种问题了,很大的问题,科学、哲学最终都要落实其中的问题。

11、说点另外的想法:我总以为,未来的科学(尤其是物理等等)必要引入心理参数,即观察或观察点。其实“相对论”已然表明了这一点。现代物理学(比如“量子力学”和“测不准原理”)似乎也已证明,失去观察的所谓“本质”,很可能是一种虚妄。因而我想:所谓永恒,即是有限与无限的永恒比衬,即是观察与被观察的永恒对峙,即是“我”与他者的永恒共存。

倘其真若如此,死是什么呢?

铁生

2005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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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姚育明

姚育明:好!

我刚刚写完一个长篇,用了三年,三年中别的什么都没写。我现在精力非常有限,一星期最多有12小时——不“透析”4天中的上午,可用于写作。所以手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一定要编就编本薄的吧,或者无限期地拖一拖也可以。

回答问题:

1、我动了写作的念,大概是在1975年。因启蒙老师是位导演,先中了电影的魔开始写一个剧本,虽自以为颇具“反潮流”思想,其实仍逃不出“文革”模式。当然没能成功。1978年开始写小说,第一篇叫《兄弟》,发在西北大学的文学期刊《希望》上(此刊只出了3或4期)。最早被正式刊物选中的小说是《法学教授及其夫人》,发表在《当代》1979年第2期。

2、《毒药》是我在《上海文学》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现在跟当时的看法一样:很一般很一般,得奖实属侥幸。80年代的写作比现在容易出名,这说明着进步——现在的普遍水平较高,也隐含着一种悲哀——即中国文学一度的沉沦。

3、这本集子里,比较好的是《我与地坛》,原因是其他的比之不如。《记忆与印象》中的几篇也还可看,原因是新近写的,但愿不是“与时俱退”。

4、我的写作题材实在是非常狭窄,毫无疑问,是与我的阅历紧密相关。除了在“广阔天地”里串了一回“联”,喂了三年牛,剩下的时光我都是坐在(或睡在)四壁之间。这样的人居然写作*—对不住啦,某些文学理论。

5、我在另外的文章中写过:我的创作,第一是为了谋生,第二是因为虚荣,两者都有了居然还不满足,这才发现了荒诞。荒诞就够了吗?所以还在写。

6、完全彻底没有原型的人物,就像完全彻底脱离了人间的叙事,是不大可能的。处理方法嘛,既可遵循古今中外已有的一切方法,亦可遵循古今中外尚无的一切方法。是的是的,明显的真理都像废话。

或者这样说吧:文学给我们提供的,不是挤满了方法的仓库,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要你为它添加一点有意义的声音;有意义但又不是老生常谈,不是老生常谈却又离不开人一向的处境。乐观地说:人可在那儿,以有限的脚步作无限的行走。悲观地说:无论你走到哪儿,前面还是无边无际的空。乐观与悲观夹击,心里难免会生出一点询问着意义的声音——心里生出的声音和书上读来的声音,可真是不一样呵!这声音会死吗?古往今来多少人死了呀,文学却还活着。那就让这声音无限地伴随我们的行走吧,死也未必是它的尽头,虽然有时它会昏迷。

7、近年来,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是刘小枫。让我说,学者、哲人也可入作家列,尤其应该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关注——它为啥不设哲学奖呢!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品,是刘小枫所写、所译、所编的诸多书文。以我的孤陋寡闻,看现今的文学批评,刘小枫的《圣灵降临的叙事》实在是成就最高的一部。

8、成功的含义有二:一是自己满意,一是排行榜说好。同时做到这两点真是很难。我常被很多别的事所诱惑,但想想,都做不来。

9、不为钱累,才可能写好文章,才可能办好文学刊物。不过,穷人写出好文章的例子古今不乏,但穷人办好刊物的有吗?想法子找钱去吧,《上海文学》!说不定会有1~n位既有钱,又懂得“别指望文学能赚钱”的人会支持你们。

祝您和您的同事们好运!

史铁生

2005715



txt小说…天堂



给胡山林Ⅰ

胡山林先生:您好!

寄来的(包括寄到《北京文学》的)和托杨少波带来的书,都已收到。谢谢了。我真是有点承受不起您这么隆重的评论。

我的情况您大概都知道,学历浅,读书少,生活面又窄,走了写作这条路,起初实在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这态度,对于我,很可能恰到好处。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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