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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绘仙侣_柏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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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乐得逍遥,或许于今天看来都是奢侈之举,但是,闲里有深意,俗中大道理。我想,换了老舍,绝对是体验不了周作人这样清白秀美的意思来的,当然我无意品评高下:

    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

    55香味就是鸦片波德莱尔对鸦片的沉溺是他成为“恶魔诗人”的重要原因。而且,不同于超现实主义者借吸食鸦片来获取“自动写作”的灵感,波德莱尔不仅仅只是将鸦片视为一种辅助性工具,他对其热烈赞颂,并将其视为一种神圣的之物:

    啊,正直、微妙、全能的鸦片!您既使富人也使穷人称心如意,给不治之伤和“诱使灵魂背叛”之悲痛以缓解和安慰;您是多么雄辩有力啊!以您滔滔不绝的劝慰,愤怒的原由悄悄地溜走了,残忍无情的人也心软下来,一个晚上甜美的酣睡可以给罪人带来他婴儿时候的美丽幻想,并洗净他手上的血污。啊,公道正直的鸦片!您将我们传唤到梦的法庭,使受诬告而濒于绝望的无辜者获得胜诉,揭穿了伪证,推翻了不公道的法官的判决;您以头脑中的幻象在黑暗的内心建造起比巴比伦和赫卡汤皮尔还壮观的城邦和庙宇,菲迪亚和普拉克西托的手艺也比不过您;您“从睡梦的王国中”将久已埋没的美人和宜家宜室的佳丽召唤到阳光底下,洗净了她们“坟墓中带来的污秽”。您只把这些礼物赠予人;您随身带着乐园的钥匙,正直、微妙、全能的鸦片啊!(戈蒂耶theophilegautier:《回忆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对鸦片的沉迷和全身心的投入近乎到达疯狂和偏执的地步,但也正是这种疯狂使得他成为一个转折性的诗人,他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时代。鸦片作为一种具有负面道德意涵的物品,历来为人侧目,但波德莱尔却斗胆一反常态,这正是他的非比寻常之处。当然,我这样说并无意于为鸦片或波德莱尔吸食鸦片的行为开罪,而是想指出这种对事物的痴迷态度,在塑造一个人的品性上的重要性,而这正好比董小宛和冒辟疆对诸种香料的沉溺是说明他们逸乐品质的最好证明一样。

    我们常以“玩物丧志”来指责那些耽于小道、小物的人们,但事实上,这种对琐碎不及之物的钟情,正好说明了营建一种精致文化品位的基本需要。李孝悌对此曾有过精彩论述,她说:

    在习惯了从思想史、学术史或政治史的角度,来探讨重要影响的历史人物后,我们似乎忽略了这些人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在形塑士大夫文化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其结果是我们看到的常常是一个严肃森然或冰冷乏味的上层文化。缺少了城市、园林、山水,缺少了狂乱的宗教想象和诗酒流连,我们对明清士大夫文化的建构,势必丧失了原有的血脉精髓和声音色彩。(李孝悌:《恋恋红尘》)

    是的,无论是鸦片,还是香料,它们都可以被视为道德上的颓废(decadence)之物,但同时,它们亦可被视为现代性的颓废面相,这是一种去其节奏的现代实践,它暗示了事物在脱离一般化认识之后可能具有的现代能量,而这正是一种王德威意义上的被压抑的力量。

    迷魅幻影,总有一天它们会统统返回历史的地表。或许,这正是冒辟疆和董小宛值得关注和留恋的真实意义。

    60轰饮《佩文韵府》“饮”字篇,列“饮”之众生相:寒饮、巢饮、极饮、荒饮、素饮、海饮、率饮、六清饮……品相之丰,却独缺“轰饮”一项。范成大《天平寺》:

    旧游仿佛记三年,轰饮题诗月满山。

    山上白云应解笑,又将尘土涴朱颜。

    《辞源》释义:

    轰饮,犹言闹酒,痛饮。

    又《辞海》上说:

    轰饮,谓群聚纵饮,大声让詉也。刘因诗:“山中唤起陶弘景,轰饮高歌穆勒川。”从以上解释来看,所谓轰饮,那是巴赫金式的狂欢饮宴,聚众欢歌。冒辟疆虽不善饮,但他却十分好客,善于款待宾朋。他的祖父冒梦龄和伯祖都是豪饮之人,冒13岁时,两人先后致仕归里,在洗钵池上建逸园,宴请四方宾客,常常轰饮至深夜,从床头到门外都摆满酒具。

    后来,水绘园传到冒辟疆手中,这里更是成了一个遗民嘉年华的大世界:观有元之季,贤人志士,抑郁不平,辄寄之饮酒赋诗以自娱,而其时必有贤豪长者以为之主。……今辟疆捐弃一切,而独与友朋耽诗酒,园亭丝竹之盛,视昔有加。(葛云芝:《五十双寿序》)

    葛云芝的这段回忆,通过比较元末与明末聚会饮宴的不同,强调了后者的繁盛。水绘园的轰饮生活是“四十载宾朋之盛,甲于大江南北”。另外,冒辟疆年轻时在南京时的排场更是宏大惊人,为了招待这些四方同人,常常“出百余金,赁桃叶河房前后厅堂阁楼凡九,食客日百人”,但也因这经年累月的轰饮,冒最终是落得床头金尽。

    在这些轰饮生活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康熙四年(1665年)的修禊活动,李孝悌说,这简直就是一次臻于极致的文化展演。但这里我们暂且按下不表,而是另引一段与轰饮生活相关的文字来佐证这种欢宴的贵气与隆重,并从中看出这种饮宴的文化意义。这段文字出在孙之梅的《南社研究》,书里讲:

    12月柳亚子有事至岘江,岘江有一酒楼,酒楼有一红颜女子当垆,柳亚子邀陈去病、王玄穆、凌莘子、陈蕺人、费公直及堂弟抟霄、率初等十馀人集合酒楼,轰饮三夜,柳亚子写有《次韵和巢南兼示同人》、《赠玄穆用巢南韵》、《坠楼三章次韵和巢南》、《无端八章次韵和巢南》、《迷楼题壁次韵和巢南、玄穆联》、《步虚一章次韵和巢南》、《望衡一章次韵和巢南》等诗。这次聚饮联日竟夕,柳亚子说:“我们尽日沉醉于此,差不多像入了了迷楼。从前,隋炀帝的迷楼是迷于色,我们这个迷是迷于酒。所迷不同,其为迷一也。”迷于酒是表,借酒浇愁则是实。柳亚子和诗云:“欲凭沉醉敌凄寒,拼以温黁护肺肝。”《〈迷楼集〉序》亦云:

    “仆本恨人,埋愁无地,填胸块垒,得醽醁浇之,乃蠕蠕欲动。”迷楼之地,迷楼之酒,甚至是中反复赞美的挡路女不过是这群对国事失望文人发泄郁闷牢愁、安置飘忽无着灵魂的媒体。

    无论是水绘园的遗民世界,抑或是南社的轰饮论诗,都是欧阳修的“醉翁之意”,不禁让人想到贺铸《六州歌头》一曲: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

    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83回忆是一种命运普鲁斯特的皇皇巨制《追忆似水年华》是一本关于回忆和遗忘的小说,它的内容并未像它的体例那般波澜,里面通是些寻常的景物。斯旺家的小路,红茶轻蘸的玛德琳……样样都是小件。宇文所安爆得大名的《追忆》,谈到羊祜,谈到堕泪碑,孟浩然的诗里也有人世代谢,往来古今,但他真正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两三滴属于羊祜和我们的眼泪。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字在,读罢泪沾襟。

    据《晋书?羊祜传》所说,西晋名将羊祜好乐山水,每风景必造之。在他镇守荆襄时,常登岘山饮酒咏诗,且终日不倦。有一次他对同游者感叹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羊祜生前有政绩,死后襄阳百姓在岘山上立庙树碑纪念他。由于百姓望碑落泪,所以杜预称此为“堕泪碑”。

    浩然登此地,也见碑堕泪,可见心情是复杂的。浩然堕泪原因有三:

    其一,一二句,诗人从大处着眼,惜叹人终将一死,春秋代序,时光流逝。此一哭。

    其二,三四句,如画江山留下先人胜迹,今天浩然携子登临,寄怀古人。此二哭。

    其三,五六句,诗人点明吊古之时间正值寒冬,由景渲染悲情。此三哭。

    七八句那可就是真正的大哭了!

    宇文所安的《追忆》用了大量篇幅来谈此诗,他认为:

    孟浩然的诗使我们恍然置身于一场追溯既往的典礼中:所有在我们之前读到“堕泪碑”的人都哭了,现在,轮到我们来读,轮到我们来哭了。

    羊祜曾在岘山哭过,后来的人读了羊公碑又哭过。

    在前六句诗里,我们做他(羊祜)作过的事,感受他感受的情感。此时与彼时的区别在于这座石碑,在于刻在上面的名字和隐藏在背后的、《晋书》告诉我们的那段逸事。区别在于:羊祜登高、眺望,然后流泪;我们阅读、登高、眺望、读碑文,然后落泪。这里,是“名”和“铭”把我们的经验联成一体。直到“读罢”,我们才流下眼泪。

    是的,回忆作为命运,它本身就如同日常生活一样,是简单的。感情让他变得复杂和深厚。不论冒辟疆有没有得到这首以“忆”字当头的不祥签诗,回忆都将成为他不可避免的命运,我想这一点可以从他对一个已逝王朝的追忆中看出来。

    先生已病足,两竖扶以出见客,然渥颜美髯鬓,飘飘如神仙中人。谈论今古,指画时务,如金石之铿坚,江河之县住,英气勃勃,犹在眉宇间。恒居召客,壶觞丝竹,必尽座客欢。

    或谈及启祯遗事暨江左冶游诸细故。虽酒阑灯炧,坐客头触屏欲睡,尚娓娓不肯少休。(徐倬:《恭祝大征君前司李巢老伯七衮荣寿序》)

    70岁的冒辟疆谈起过往,纵使听者昏昏,酒阑灯尽,亦是兴致不减。可见不光是对“故人零落”,还是“生平盛赏豪举”,他都一一不能忘却,因为这已经成为他迟暮之年唯一的精神寄托。以前水绘的把酒论文,丝竹歌舞,如今都兑换成了梦回酒醒,历历追忆。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这两者事实上都同是一种回忆。冒辟疆的生辰和个性注定他只能是一个回忆者,一个前朝的“遗民”,本朝的“忆者”。而古今前后的对比,则成为这回忆的导线:

    辟疆东都名士,秦川贵游,风流映坐,声华被物,名都美人,更相迭和。指囷割宅,倾身弗给。客来万里,歌艳四时,固贤豪之胜概,亦文人之福泽矣!而今乃纸窗雪夜,梵林清昼,独与二三高人衲子,寒吟凄咏于残香活火、疏灯薄醉之中,如理幺弦,如扣哀玉,如幽兰之过雨,如秋城之送砧。盖其结习豪情,铲除净尽,霜降水落,澄怀味道,故能拨弃一切,披写天真。(龚鼎孳:《水绘庵文二集题词》)

    水绘园成了水绘庵,华庭成了净地,中间多少人世的悲凉,而无疑董小宛的伤逝是其中重大的因素。尽管冒辟疆写《影梅庵忆语》有很大的成分是出于对一种士大夫和文人苦心经营的精致品味和风雅文化的维护,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那些大量复制的“麻姑幻谱”和“神女浪传”来,冒的这篇名文有着更多的真实的感情:

    上帝,让每个人死得其所吧

    死亡来自于每个生命

    在生命中我们拥有爱情、意义和苦难(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贫穷与死亡之书》)

    也许里尔克的这几句诗刚好用来表现这一段17世纪的爱情和一段成为命运的回忆。

    92梦示恶兆中国历来就有周公解梦的说法,梦之凶吉可以预见个人的前程和命运。1638

    年,亦即崇祯十一年5月17日深夜,冒辟疆梦见祖父冒梦龄归坐中堂,呼冒言曰:

    今日何日,乃正月十五也。尔母一生事我纯孝……今不可得也!(冒辟疆:《梦记》)

    冒辟疆随后回到大厅,看见母亲盛饰缨珠,准备出门,他抱住母亲,痛苦而醒。显然,梦示恶兆,一种不祥的阴影开始笼罩冒的一家。第二天,他早起,在观音、关帝前秘密祷告,表示愿意“以身及两儿请代”。是夜,警示再度出现:

    忽见异物,长丈余,披发赤身,面杂粉墨小点,逼立帐前,以目射余。(冒辟疆:《梦记》)

    床下另有异物,与此相仿。这两个怪物提到了冒以身相代的诺言,以为他们是来索命的,而事实上,后来他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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