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随笔年度佳作_耿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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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一个太务实、太骚动的人,一个东张西望、参照系太多的人,一个审时度势、算术力强的人,是很难做到这点的。他太容易变卦和易辙,太容易魂不守舍,太容易被诱惑和勾引。
几百年生涯里,你觉不出这个家族的焦虑,它在心理上是平静、安详的。
你不觉得它在等什么、盼什么——连“平反”“翻案”,似乎都不在其心思内(“等待型”“眺望型”的做事,往往都是有条件、议价式的,一旦条件得不到满足,即会放弃、改道甚至背叛)。它的生存姿态不是“等”和“盼”,而是“守”
和“护”,是一种稳定的秉持、保养、延续。不变,即它的使命,即它的福分和生活。几个世纪里,它似乎只对自己提要求,从未对世界提要求。
它唯一的要求,也是最后的要求,即请求权力别让自己离岗,别让先人的诺言毁在自己手里,别让祖祖辈辈的活法在今天结束。
佘家,一个弥漫着古意和苍凉的家族。
如今,这古意将被驱散,这苍凉将被现代的烈日蒸发。
我们失去了什么呢?
片子播出前,我给分集结尾添了这样的话:
“随着袁墓的交接,随着私人守墓的角色被公共职能取代,这个古老家族的使命,就有了某种终结的意味。对于文物和遗址,时代有了更好的保养,但我也隐隐在想,是否我们就有了相应的守护能力呢?毕竟,修缮和守护、物质能力和精神能力是两回事。愿我们和我们的后人,再去拜谒袁公墓时,不会只看到一座死去的坟,不会只看到碑石上的美德,而忽略那些与之相濡以沫几个世纪的东西。
“若后世是公正的话,我想,任何时候,它都应该向那些参与过历史留存和延续的个体——投去感激的一瞥。没有那些情谊的呵护,没有那些无名尘土的覆盖,再伟大的墓碑也会死掉的。”
这些,是我克制了个人情绪之后的话,算是媒体立场和个人立场的平衡。
(《广西文学》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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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能这样牵动人心(1)
陆其国
一幅让胡适感到惊讶的长卷
一九四八年,北平。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行将结束前夕。
一天,一个名叫暴春霆的人前往拜会胡适。胡适并不认识此人,但来者传话说,他带来一幅家藏长卷,胡先生看了这幅长卷后,就会明白所以。这引起了胡适的兴趣,于是他便会见了暴春霆,并见到了后者携来的那幅长卷。
随着长卷徐徐展开,胡适脸上渐渐露出惊讶。他不是惊讶于这幅长卷上画的山水林木,茅屋扁舟,而是画上题有俞曲园、秦散之、俞陛云、吴大澂、沈铿、吴昌硕、郑叔问等众多晚清名家手迹!
匆匆浏览了一下这些题字内容,胡适再看长卷时,他的目光便一下子落在了画中那些或挑着柴禾,或背着米袋,正吃力地行走在山径小道上的人物形象身上了。在这些身影前方不远处的茅屋前,则清晰可见整齐堆放着一垛垛米袋和柴担。此时胡适才知创作这幅长卷的正是晚清林屋山(太湖洞庭山)
诗人秦散之。长卷题名为《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一边阅读浏览,一边细听暴春霆讲述,胡适终于大致了解了这幅长卷产生的时代背景后面,曾经发生了什么。胡适后来写道:“光绪十七年二月,洞庭山的诗人秦散之先生(敏树)作洞庭山老百姓送米的长歌,又画成这幅《林屋山民送米图》。(俞)
曲园先生也作长歌,并为这卷子作篆字题额。”
胡适是广有阅历、见过大世面的名人,仅凭这些当然还不至于会引起他惊讶。他之惊讶,主要还在于那天他在见到这幅送米图长卷的同时,见到的另外三件档案史料。胡适说:“五十七年之后,方子先生的孙子春霆先生来看我,抱着这个送米图卷子来给我看。这卷子里有许多名家的手迹,当然都很可宝贵。但更可宝贵的还有三件:一件是洞庭山各村人民送柴米食物的清单,一件是上司训斥暴君的公文,一件是他亲笔抄存他自己答复上司的禀稿。
这三件是中国民治生活史料。”显然,胡适的惊讶,更多的是为这三件“更可宝贵的”有关“中国民治生活”的档案史料所引发。
至此,我们可以明白,即《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中真正的主角,恰是那位没有在画面中出现的暴方子。胡适指说的“暴君”,不是我们习惯使用的那个听了令人生畏的名词,而是特指一个名叫暴方子的人。眼前这位携长卷前来拜会他的暴春霆,原来是暴方子的孙子。暴春霆前来拜会胡适,就是想请他在了解了其祖父的事迹后,能像那些为这幅长卷留下手迹的晚清名人一样,也能为这幅长卷写下些什么,以发扬光大其祖父的精神。
要厘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还得从暴方子其人说起。
据俞樾《春在堂杂文》六编卷二《暴方子传》记载,暴方子,名式昭,河南滑县人。系读书人出生,后来在江苏当了个巡检,继而补平望司巡检。
巡检官衔为从九品,相当于镇长级别,是个名副其实的芝麻绿豆官。官职虽然不起眼,但暴方子为官清廉的名声却远近闻名。不应该拿的钱,他绝不伸手。当时他的一个姓谭的上司发布禁赌、禁嫖、禁食鸦片“三禁”令,由于暴巡检本人从不沾这些恶习,并对此深恶痛绝,所以文到令行,这些陋习在他辖区很快便告绝迹,深得谭上司嘉许。
但这并不能改变暴方子什么。此后不久,他被调到苏州洞庭山甪头司任巡检。暴方子调东调西,总是做巡检,可见他在官场仕途上毫无进步。于今看来,暴巡检一直徘徊在他的芝麻绿豆官任上,一方面固然与他本人的“不思进取”有关,另一方面则完全受影响于他这个公务员的特立独行。如他不喜欢正襟危坐在衙门里办公,而是喜欢身穿短褂、脚蹬草鞋走乡穿巷,一方面了解当地民情,一方面搜集值得记录的前人事迹,为那些先哲编集,留下档案史料,以利光大发扬;另一方面他还关心百姓疾苦。连山里老百姓一开始也不理解他,觉得他傻,但一旦明白过来,便齐声称道他是“好官也!”
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官府在催租蠲赈一事上,与农民发生了矛盾。
当暴巡检了解到公理在百姓一边后,便不顾掉乌纱帽的危险,毅然站在百姓立场上,为他们讲话,维护他们的切身利益。
此举固然让他获得百姓口中“好官也”的口碑,但注定会让和他共事的官场中人感到不快,甚至嫉恨。当时着名学者俞曲园家居苏州,和喜欢读书的暴巡检常相往来,两人还不时互致诗书。暴巡检特立独行的行事凸显得越来越引人注意时,俞曲园就在一封书札中向他透露,并提醒道:“此番计典,足下颇蹈危机。大魁(苏州魁知府)已将‘情性乖张,作事荒谬’八字奉赠矣。”所谓“计典”应该是指关于那次的催租蠲赈一事。就在暴巡检身临危机之际,幸得江苏易藩台出面,“力解,(使暴巡检)幸而得免”。然而,在俞曲园看来,像暴巡检这样不顾得罪上司,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行事,为此,他不能不“深为足下危(担心)之”。看得出,俞曲园是位非常看重友情的人,尤其是对像暴巡检这样的官场中朋友,总是为他捏着一把汗。
不乏读书人迂腐和天真的俞曲园,在另一封信中这样对暴巡检说:“今日适大魁(即那位苏州魁知府)来,托其遇事保全,承渠一口答应。但其意总嫌足下好事,又好出主意,非下僚所宜。鄙意湖山一席最宜吏隐,从此竟可不事一事,以文墨自娱,乃可相安也。”
“遇事”当然是指暴方子遇到事。俞曲园在见到苏州知府时,请他对自己的朋友暴巡检遇到事情时,多予关照,对方虽然“一口答应”,但也通过俞曲园的口,转达了对暴巡检的不满意见,即“好事,又好出主意”。这应该是针对暴巡检常常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行事而言。于是俞曲园为暴巡检出主意说,与其卷入官场事非和漩涡之中,不如干脆在你辖区里的美丽湖山中找一处地方,乐得做个闲官,平时写写字画画画,既可自娱自乐,又不会与同僚发生矛盾,大家相安无事,这样不是蛮好吗?
看来俞曲园对他这位官场中的朋友确实够关心的。尽管他在这封信中“贡献”了一番于今看来十足属于淘浆糊的点子,但眼见暴巡检全然不以为意,于是又在一封信中写道,他在年前见到了暴巡检那位姓谭的上司,提起暴巡检,谭上司虽然表扬有加,但也反映,反对暴巡检的人很多,俞曲园同样请谭上司平时对暴遇到事多予关照。谭上司也点头答应了。
俞曲园接着再次提醒暴方子:“然终究上台远而府厅县相离甚近,远者之保全不能敌近者之毁伤,一切谨慎为宜。”此中似又有告诫朋友的寓意:
尽管谭上司答应我会对你予以关照,但毕竟这位“上台”是位高高在上的省官,所谓天高皇帝远,等到府厅县一级的地方官与你为难,甚至伤害了你,谭上司再想怎么“保全”你,只怕是鞭长莫及。所以他最后忍不住叮嘱道:
“一切谨慎为宜。”但这句叮嘱出口,恐怕俞曲园也底气不足,因为他肯定知道,他的朋友暴巡检依然会我行我素,该怎么当他的巡检还怎么当,并不会因为有他俞曲园托官场中人“保全”而有所改变。
果然,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一月,这“一个顶小的官偏要事事好出主见,偏要好事!”(胡适语)且被苏州府知府、满洲人魁元视为“情性乖张,作事荒谬”的暴方子,终于因其“性傲岸,讲真理,坐是失上官意,竟劾去之”。
暴方子信奉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愿看上司眼色、按上司旨意行事。一个芝麻绿豆大的下官,敢如此忤逆“上官”,怎能讨到好果子吃!这不,暴方子这就为自己“一意庇民,虽获重咎不惜”的另类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被撤职了。
一幕让暴方子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的情景
有关暴方子故事的高潮部分,正是由此而起。
卸下官袍的暴方子成了普通百姓。哦,也许比普通百姓还不如——他家在河南滑县,眼下却连搬个家的钱都拿不出!暴方子在任时的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于此可见一斑。
离开了镇衙门羁绊的暴方子,既然一时无钱搬家回河南家乡,就暂时在附近山里找了处茅屋借住下来。
此时正值冬天,山里不时刮风下雪,冬季格外寒冷。但即使如此,暴方子依然手不释卷;甚至后来在“不能举火,君且忍朝饥”的少柴缺米的情况下,暴方子依然“读书如故”。他似乎有意想以读书来抵御饥饿和寒冷的侵扰。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饥饿与寒冷抵御得一时,却抵挡不住一阵。这不,暴方子很快就陷入了煮无米、烧无柴的困境之中。
就在这时,一幕让暴方子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的情景出现了!
这天清晨,暴方子刚起身,依稀听得门外有动静,于是想去看个究竟。
一开门,他蓦地发现一个陌生山民,在他茅屋门口放下两个鼓囊囊的米袋、两捆柴禾后,正打算离开。暴方子见状,连忙叫住了他,问他这是干什么。山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道,这是给暴老爷送上一些米和柴禾,过日子需要的。
一个陌生山民,在暴方子最需要米和柴禾的时候,及时给他送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呵!
望着眼前的米袋和柴禾,听了陌生山民这几句朴素实在的话,暴方子的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可以想象。他问这位山民,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说如果不告诉这些,那就仍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陌生山民这才回答道,他叫陈洽泉,家住十里外的陈巷村。
有一点暴方子肯定没有想到,由陈洽泉此举为滥觞,日后竟形成了一支林屋山民自发为他送米送柴禾的队伍,一时蔚为壮观——嗣是而以米数斛、柴数捆相饷者,亡虑数十村聚。肩挑船载,合遝奔走。其为物,薪米以外,豕鱼、酒肴、蔬果、粉糍、鸡卵无不有也。其为人,老农妇竖、樵牧僧尼,趾相错也。自十二月十三日至正月终,计得米百二十石有奇,他物称是。
——《沈铿题记并诗》
你看,没有人策划,没有人号召,没有人发动,但十几个村庄的老百姓们为罢官的前暴巡检送米送柴的队伍就这样自发形成了。他们中有老农有妇女有儿童,还有樵夫牧人和和尚尼姑,大家用肩挑,用船载,把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