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年度佳作_耿立-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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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为自己的想法好笑。因为这些叶子可以说片片是卦的材料,可是它们此时并不是卦。如果它们与一个人关联起来,它们才会成为卦。而此时,我正与这片漂亮的落叶关联起来了,它成了我的卦。
有了这些想法,自然喜欢上了这片叶子。吃完早餐,付了账,顺手就将它带回办公室,插在电脑旁。细看它,发觉这片叶子真是一片英俊的落叶。
它像一个成熟人的手掌,五片叶尖,均匀张开,构成一种花的图案,内部的叶脉也顺从叶尖对称分布着。或许是秋风和初冬的风,把它身上水分吹掉了一半,让它变得不胖不瘦,非常精神,颜色也由过去夸张的绿色或金黄色,成了泥土的黄色。叶脉则更呈褐色,显示出作为叶骨的力度来。叶面上,不仅颜色分布均匀有致,而且叶纹依靠着叶脉,像一纹纹波浪,向彼此展开,相互连接,构成一种任何人工所不能描画的图案。每根叶脉之间,就像起着涟漪的湖面,显示出一种生命的宁静。我突然觉得,这片叶比人要高贵。理由是它只生长了三个季节,连冬天它在树上坚守的时间算起来,总共也只有一百余天,可是,我用尺量了一下,它从叶柄到叶尖,有28。5厘米,而它的所有生机,全部蕴藏在薄薄的叶肉里,所有的力量也全部蕴在细细的叶脉上头。这么一算,在单位时间里面,人的生长力是不及它的。更不用说,它还能在无意之中与我关联,给我某种心灵的预兆。而人好像永远是万物的主人,好像永远不会以自己的生命给同类卜卦。
(《中国艺术报》2011年6月8日)
。.t.xt..小.说.天.堂.
第61章 一把碎银
——读银记
冯杰
纯度·为臣的表白
与黄金相比,银显得低调。金是高贵帝王,即使沉默也处处闪耀,银有点像金属里的丞相,典雅淳朴,谦卑做事。老虎般的黄金,在天空中飞翔的黄金,尘埃里挡不住光芒四射。而银一辈子只在世间默默行事,从不招摇。
黄金稳坐金库,老谋深算,以自己不变对应世界万变。银子如水,流动如萍,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从捂热到最后凉散。
银的化学性不如黄金稳定,流浪中的银在空气里与硫相遇易有情变,第三者必定介入,特征是氧化变黑。即使谦虚为臣,这臣也一时成为贰臣,再打磨,质地可还原银白,但银史上早有染污之嫌,载入档案。这有点像历经两朝的大书画家王铎。
就现实而言,佩戴银饰不宜穿行在气味浓烈的场所,如酒吧、舞厅。汗水对银器最有影响,汗中含氯化物。跳舞时不宜贴得太近,尤其肤肌相触更有变黑的可能。从这一点看,银饰是另一种泄密者(现代私家侦探多忽略这点)。故,金饰畅销并永远贵于银饰。因黄金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现代美女还需注意:银与金不能同时佩戴。金银同行易节外生枝。“925”
代表银器的最高纯度,这是被公认的银纯度,如黄金的所谓“999”纯度,不过这是黄金极品的夸张。银有自知之明:世上根本没有纯银。在历史里要么氧化,要么发黑。我这是在说银。
化学老师说:皇帝就餐前必放一枚银牌在汤里,戒备投毒。如有毒银牌自会变黑。银这时像一位以身试毒的忠臣。化学老师还说:银碰到硫化物起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硫化银,砒霜是三氧化二钾,提取时含硫化物,所以银器测毒极其灵验。化学老师又说:化学成绩好走入社会就不易被毒死。我说如果我压根不想当皇帝呢?老师怒:那就罚你站,站出来!
童年,我和皇帝汤盆里的一枚银器都同样显得无辜。那是因为银器纯度不同的缘故。
穿越和镶嵌·银的另一种简史
从数量上相比,世上拥有黄金者没有接触银器的人多,即使在饥馑年代,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握过一块光洋,尽管最终要流失。银圆在人世间穿梭,像银河里的彗星,穿越无数故事,带着手温、体温,一块块饱经沧桑,满脸心事。银圆形态大小一样,但银圆身世经历不同,世间每一块银子都在演绎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都在撰写自己的半部《小银史》。
当年我祖母为救狱中的祖父,把全部家业换成100块银圆,然后,一枚枚码好,土布层层包裹,前去衙门打点。可祖父最后还是瘐于狱中。银圆有背叛主人的时候。散银般的大雪里,有人最后只捎来一只我祖母送去的绣花鞋。
2009年我在台北国父纪念堂一家咖啡馆里,80多岁的诗人管管对我说:
“我19岁在山东被抓壮丁,临走前,我妈给我一块手帕,里面裹着一块银圆,她想着我有这块银圆就能回家。”诗人眼圈通红。那块银圆迷路了,在造盐的海上,在泥浆的陆上,银找不到返乡之路,母亲临死也没再见到那块本该回家的银圆。动荡年代,银的光芒微弱,黯然失色。银圆再擦也不能照亮一条归路的面庞。
世间每一块银圆都镶嵌一个传奇。就像现在每一张钞票上,都坐着上亿的细菌。
银子的声音
如果说世上最好听声音不是胡琴、琵琶和帕瓦罗蒂,是银子之声,你一定要信。君不见历史里中国人最美妙时,就是把一块银圆用中指、拇指轻捏,猛地一吹,放耳畔细听。“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少年时我背诵诗人普希金情诗《致凯恩》,后来,我总觉得应该改为《致袁大头》更妥。
对中国人来说,银圆之声不仅是百米高处的天籁之音,还是十米之内的生活交响曲。银子就是土地、赋税、房屋、财富、威信、尊严。我姥爷告诉我,纯银圆掷地有声,扑嗒扑嗒。成色越低声音越低,且声尖带韵。若为铜质,声尖、高。铅锡质地,声闷短促,掷地无力,像摔一匹死狗。
银圆垒摞的高低海拔,和生活水平成正比。在银圆时代,银子永远是通用硬件,银的光芒畅通无阻。王婆就为西门大官人十两棺材钱,最终血染茶壶。冯梦龙笔下,卖油郎为一夜情,张忙一年方攒够嫖资,“当下兑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掂一小块,还了火钱,又将几钱银子,置下镶鞋净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
然后,出发。
银化装后可以开始启程。形状时大时小,在时空里流动变幻,现在转变成纸钞,英镑、欧元、美金、信用卡、数字。但功能和两千年前银子一样,可以用于升迁、运作、竞选、工程、赌博、军火等等。一切还和卖油郎当年那一把银子性质一样。一个现代智慧人行贿或嫖娼时,同样不能挑两桶上等的好油。必须“兑足”,也必须“倾成”。
伪银时代
银子继续在一条长河里自由漂流,状若月光下闪耀的鱼鳞。
中国唐代对银器崇拜达到狂热,宋时银器才从宫廷走入民间,也进入伪银时代。我对比过:宋以前银器不落款,宋以后银器上多印有“纹银”“足银”“足纹”字样,以示纯粹。银器上还有银匠名款。这是把信誉烙上银器,向天明心。后来也有造假银者,但烙字多不规范。一个怀揣黑暗的人,如果去把祖宗也烙印时,手颤,毕竟有点儿心慌。
一位收藏家告诉我:是否真银圆宝只要看底上“丝窝”即可,这最有效,因为古代铸银时底部空气无法排出,有此特征。仿造银多为合金或化学制品,以白色金属或涂料合成伪银。前年,我一位在家务农的同学,对我说起一个游乡银贩子廉价售他50块银圆,托我在城里找家买主,说转手就赚两倍。
他伸出两指。我怀疑有诈,同学却相信自己的眼力。我就把一块银圆往桌上一摔,碎了。我同学的心也随着碎了。那可是他全家一年的粮食款。
现代的诚信也多是以现代合成原料制成,易碎。世道与时俱进,可以用银来乱心、氧化。
今年是庚寅虎年,南方流传虎年必须戴手镯银饰,因为虎吃了“银”就不再吃“人”了,老虎耳聋,这肯定是粤籍的老虎,“银”“人”谐音不分。
但这些谣传却包含如下象征:
世上老虎吃不完人,只有人多被银吃掉。银大于老虎。银可以把人消化掉,从骨殖到思想。世上每一块碎银都比人永恒,哪怕你把头刮亮印到银圆正面,也终要熔化。
银碗盛雪
好在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纯白之银,是智慧之银。
隋唐时代的中国人就知道,马奶放在其他容器里几天就会变质发臭,而放在银器里,可长时间保鲜。如果把语言放在银器里,语言同样保鲜。于是,除了马奶、羊奶、牛奶,一面面银碗里开始存语言,放禅宗公案。时间一长,语言生枝,银碗里开出一朵朵白莲。
一时,银器成了禅宗道具。《景德传灯录》“药山还银”公案有“问佛法相当得两锭银”之语。天平的两端各放佛、银两物,孰轻孰重?面对这色空二种,政客和强盗肯定都不回答,鲁智深当年偷下桃花山,单把银器都用脚踏扁了,拴在包裹,他只带银碗银盅银盘诸器,不带桃花山上的地图、情报、诗集、核数据。
最妙的是“银碗盛雪”公案。如果不盛妙语,银碗盛雪的后果不是雪化就是银生锈。这个不易达到的心境让一块银子达到了,境界就是银碗,语言就是白雪;是一个何等澄明境界!
多亏了银史上还有一块这样的纯银,语言成色为“925”。
银器外传
这么多年我在银子里穿过。我看到过湘西苗女银饰宛如朵朵白玉兰。在西藏看到过藏银,拉萨八廓街上买过许多银器。我还看到僧人摊前一枚小银碗,古朴精致,上面铸有看不懂的梵语,松香缭绕中,银的光泽折射一丝神秘气息。因带钱不够,就约定好第二天成交。翌日,那僧人却神秘说,昨夜做一梦,梦到活佛,你今天给多少钱也不卖了。回来路上,有人告诉我,那枚小银碗是用一位藏族少女头骨所做,藏银镶着少女身世。
在西藏有许多这样的银碗,一枚枚像高原一盏盏雪莲花,深夜银碗能与银白的月光独语。
我在中原接触到的帽坠、帽饰、帽花、发簪、扣饰、挖耳勺,都属于乡村小银器。我的一把长命锁就是白银打造,正反铸有“童子抱莲”“麒麟送子”文字。那些银器被我母亲一一缀上童年,一走,乳名“哗哗”作响。
小银器多与手工温暖有关,我看到乡村银匠使用铸造、焊接、掐丝、镶嵌、抛光五种工艺。他们一生沉浸在一块银子里,宛如在编织一年四季时光。
一代,两代。
四十多年的人生年轮,让我知道银器不宜囤积,银器过多就会以各种形式飞走。我们村四家地主就是因为银多的缘故,被政府镇压。同时我还知道对干净的银子心要恭敬。小时我偷过曾外祖母一枚银扣,不料到半夜就开始拉肚子,像银饰报复的小咒语,樱桃般大小。
十五岁那年,我开始在乡村跟当过排长的二大爷学习饮酒,演习风度。
二大爷说银器酒盅最好,饮时能化酒、化毒,还不易醉。
第二天,我闯入滑县城中药店,贸然问:“这里有卖银器吗?”
老中医一惊,花镜上沿透出两颗黑少白多的眼睛:“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要淫器干啥?”老先生放下手中的线装《金瓶梅》,在空中眉批。
多年后我悟到,是他读书太投入。一个人读书一多,知识在脑子串道儿,有时,在世上就会银、淫、饮、隐,通感不分。
(《散文选刊》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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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极乐的爆竹
张承志
这件小小体验,就发生在刚过去的春节里,正是大年初一那天。
这些年,我经常喜欢趁除夕离开都市,到外面去游荡过年。须知一旦突出京畿烟尘的封锁,无论走向右翼——进入枯渴嶙峋的太行山地,或是投奔左手——散步千里家路的运河两岸,总能多少找到一点安堵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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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了堵车,我在河的这一边等。
堵,堵,九州通衢(九省通衢)欧亚纵横的路口,车如虫蚁,没头苍蝇,堵了个水泄不通。
惯走的老路,不知怎的如今面目全非。我傻瞪着七叉八架的五维立交,如坐在一个迷魂阵的筒底。
但是好歹只能在这儿等。这么等着,和别的等车人搭话。一个年轻的安阳农工说,这七个叉、八层架的高架桥,听说是分别管着南水北调、西气东输,哪能叫人家不堵车呢。一边听着的一位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