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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作人文集之追怀故人_周作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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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遂于六月二十一日与蕣华同谢此世。母亲抱着死儿的脸荷荷的大哭,这也是难怪的了。到了此刻,虽然明知逝水不归,落花不再返枝,但无论怎样达观,终于难以断念的,正是这恩爱的羁绊。[诗曰:] 

    露水的世呀, 

    虽然是露水的世, 

    虽然是如此。 

    虽然是露水的世,然而自有露水的世的回忆,所以仍多哀感。美忒林克在《青鸟》上有一句平庸的警句曰:“死者生存在活人的记忆上。”齐女士在世十九年,在家庭学校,亲族友朋之间,当然留下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象,随在足以引起悲哀,我们体念这些人的心情,实在不胜同情,虽然别无劝慰的话可说。死本是无善恶的,但是它加害于生人者却非浅鲜,也就不能不说它是恶的了。 

    我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而且恐怕以后也永不会知道,但我对于希冀死后生活之心情觉得很能了解。人在死后倘尚有灵魂的存在如生前一般,虽然推想起来也不免有些困难不易解决,但固此不特可以消除灭亡之恐怖,即所谓恩爱的羁绊,也可得到适当的安慰。人有什么不能满足的愿望,辄无意地投影于仪式或神话之上,正如表示在梦中一样。传说上李夫人杨贵妃的故事,民俗上童男女死后被召为天帝待者的信仰,都是无聊之极思,却也是真的人情之美的表现:我们知道这是迷信,但我确信这样虚幻的迷信里也自有美与善的分子存在。这于死者的家人亲友是怎样好的一种慰藉,倘若他们相信——只要能够相信,百岁之后,或者乃至梦中夜里,仍得与已死的亲爱者相聚,相见!然而,可惜我们不相应地受到了科学的灌洗,既失却先人的可祝福的愚蒙,又没有养成画廊派哲人(stoics)的超绝的坚忍,其结果是恰如牙根里露出的神经,因了冷风热气随时益增其痛楚。对于幻灭的现代人之遭逢不幸,我们于此更不得不特别表示同情之意。 

    我们小女儿若子生病的时候,齐女士很惦念她;现在若子已经好起来,还没有到学校去和老朋友一见面,她自己却已不见了。日后若干回忆起来时,也当永远是一件遗恨的事吧。 

    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夜 

    (1925年5月作,选自《雨天的书》)



 偶感(选录)

    李守常①君于四月二十八日被执行死刑了。李君以身殉主义,当然没有什么悔恨,但是在与他有点戚谊乡谊世谊的人总不免感到一种哀痛,特别是关于他的遗族的困穷,如有些报纸上所述,就是不相识的人看了也要悲感。--所可异者,李君据说是要共什么的首领,而其身后萧条乃若此,与毕庶澄马文龙之拥有数十百万者有月鳖之殊,此岂非世间之奇事与哑谜欤? 

    同处死刑之二十人中还有张挹兰君一人也是我所知道的。在她被捕前半个月,曾来见过我一次,又写一封信来过,叫我为《妇女之友》做篇文章,到女师大的纪念会去演说,现在想起来真是抱歉,因为忙一点的缘故这两件事我都没有办到。她是国民党职员还是共产党员,她有没有该死的 

    ①李守常,即李大钊,字守常(1889一1927),河北乐亭人,1918年任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与周作人同事。参加《新青年》编辑,与陈独秀创办《每周评论》,周作人亦是《新青年》与《每周评论》主要撰稿人,李大钊是周作人所倡导的“新村运动”的主要支持者之一。1927年4月28日李大例被奉系军阀杀害,周作人曾掩护李大钊长子李葆华,并长期照顾其家属。罪,这些问题现在可以不谈,但这总是真的,她是已被绞决了,抛弃了她的老母。张君还有两个兄弟,可以侍奉老母,这似乎可以不必多虑,而且--老母已是高年了(恕我忍心害理他说一句老实话),在世之日有限,这个悲痛也不会久担受,况且从洪杨以来老人经过的事情也很多了,知道在中国是什么事都会有的,或者她已有练就的坚忍的精神足以接受这种苦难了吧? 

    (附记) 

    我记起两本小说来,一篇是安特来夫的《七个绞犯的故事》,一篇是梭罗古勃的《老屋》。但是虽然记起却并不赶紧拿来看,因为我没有这勇气,有一本书也被人家借去了。 

    十六年五月三日 

    二

    报载王静庵①君投昆明湖死了。一个人愿意不愿意生活全是他的自由,我们不能加以什么褒贬,虽然我们觉得王君这死在中国幼稚的学术界上是一件极可惜的事。 ——

    ①王静庵即王国继(1877一1927),字簿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近代学者。著有《观堂集林》、《朱元戏曲史》、《人间词话》等。 

    王君自杀的原因报上也不明了,只说是什么对于时局的悲观。有人说因为恐怕党军,又说因有朋友们劝他剪辫;这都未必确吧,党军何至于要害他,剪辫更不必以生死争。我想,王君以头脑清晰的学者而去做遗老弄经学,结果是思想的冲突与精神的苦闷,这或者是自杀--至少也是悲观的主因。王君是国学家,但他也研究过西洋学问,知道文学哲学的意义,并不是专做古人的徒弟的,所以在二十年前我们对于他是很有尊敬与希望,不知道怎么一来,王君以一了无关系之“征君”资格而忽然做了遗老,随后还就了“废帝”的师傅之职,一面在学问上也钻到“朴学家”的壳里去,全然抛弃了哲学文学去治经史,这在《静庵文集》与《观堂集林》上可以看出变化来。(譬如《文集》中有论《红楼梦》一文,便可以见他对于软文学之了解,虽在研究思索一方面或者《集林》的论文更为成熟。)在王君这样理知发达的人,不会不发现自己生活的矛盾与工作的偏颇,或者简直这都与他的趣味倾向相反而感到一种苦闷--是的,只要略有美感的人决不会自己愿留这一支辫发的,徒以情势牵连莫能解脱,终至进退维谷,不能不出于破灭之一途了。一般糊涂卑鄙的遗老,大言辛亥“盗起湖北”,及“不忍见国门”云云,而仍出入京津,且进故宫叩见鹿“司令”为太监说情,此辈全无心肝,始能恬然过其耗子蝗虫之生活,绝非常人所能模仿,而王君不慎,贸然从之,终以身殉,亦可悲矣。语云,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巨,学者其以此为鉴:治学术艺文者须一依自己的本性,坚持勇往,勿涉及政治的意见而改其趋向,终成为二重的生活,身心分裂,趋于毁灭,是为至要也。 

    写此文毕,见日本《顺天时报》,称王君为保皇党,云“今夏虑清帝之安危,不堪烦闷,遂自投昆明湖,诚与屈乎后先辉映”,读之始而肉麻,继而“发竖”。甚矣日本人之荒谬绝伦也!日本保皇党为欲保持其万世一系故,昔心于中国复辟之鼓吹,以及逆徒遗老之表彰,今以王君有辫之故而引为同志,称其忠荩,亦正是这个用心。虽然,我与王君只见过二三面,我所说的也只是我的想象中的王君,合于事实与否,所不敢信,须待深知王君者之论定:假如王君而信如日本人所说,则我认错误,此文即拉杂摧烧之可也。 

    民国十六年六月四日,旧端阳,于北京 

    (1927年5至6月作,选自《谈虎集》)



 关于失恋

    王品青①君是阴历八月三十日在河南死去的,到现在差不多就要百日了,春蕾社诸君要替他出一个特刊,叫我也来写几句。我与品青虽是熟识,在孔德学校上课时常常看见,暇时又常同小峰来苦雨斋闲谈,夜深回去没有车雇,往往徒步走到北河沿,但是他没有对我谈过他的身世,所以关于这一面我不很知道,只听说他在北京有恋爱关系而已。他的死据我推想是由于他的肺病,在夏天又有过一回神经错乱,从病院的楼上投下来,有些人说过这是他的失恋的结果,或者是真的也未可知,至于是不是直接的死因我可不能断定了,品青是我们朋友中颇有文学的天分的人,这样很年青地死去,是很可惜也很可哀的,这与他的失不失恋本无关系,但是我现在却就想离开了追悼问题而谈谈他的失恋。 ——

    ①王品青(?一1927)河南济源人,北京大学毕业,《语丝》撰稿人,曾任北京孔德学校教员,是与鲁迅、周作人来往较为密切的青年人。 

    品青平日大约因为看我是有须类的人,所以不免有点歧视,不大当面讲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写信的时候也有时略略提及。我在信堆里找出品青今年给我的信,一共只有八封,第一封是用“隋高子玉造象碑格”笺所写,文曰: 

    这儿日我悲哀极了,急于想寻个躲避悲哀的地方,曾记有一天在苦雨斋同桌而食的有一个朋友是京师第一监狱的管理员,先生可以托他设法开个特例把我当作犯人一样收进去度一度那清素的无情的生活么?不然,我就要被柔情缠死了呵!品青,一月二十六日夜十二时。 

    我看了这封信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所说的是凶是吉,当时就写了一点回覆他,此刻也记不起是怎么说的了。不久品青就患盲肠炎,进医院去,接着又是肺病,到四月初才出来寄住在东皇城根友人的家里。他给我的第二封信便是出医院后所写,日期是四月五日,共三张,第二张云: 

    这几日我竟能起来走动了,真是我的意料所不及。然到底像小孩学步,不甚自然。得闲肯来寓一看,亦趣事也。 

    在床头,我的世界只有床帐以内,以及与床帐相对的一间窗户。头一次下地,才明白了我的床的位置,对于我的书箱书架,书架上的几本普通的破书,都仿佛很生疏,还得从新认识一下。第二回到院里晒太阳,明白了我的房的位置,依旧是西厢,这院落从前我没有到过,自然又得认识认识。就这种情形看来,如生命之主不再太给我过不去,则于桃花落时总该能去重新认识凤凰砖和满带雨气的苦雨斋小横幅了吧?那时在孔德教员室重新共吃瓦块鱼自然不成问题。 

    这时候他很是乐观,虽然末尾有这样一节话,文曰: 

    这封信刚写完,接到四月一日的《语丝》,读第十六节的《闲话拾遗》,颇觉畅快。再谈。 

    所谓《闲话拾遗》十六是我译的一首希腊小诗,是无名氏所作,戏题曰《恋爱渴》,译文如下: 

    不恋爱为难, 

    恋爱亦复难。 

    一切中最难, 

    是为能失恋。 

    四月二十日左右我去看他一回,觉得没有什么,精神兴致都还好,二十二日给我信说,托交民卫生试验所去验痰,云有结核菌,所以“又有点悲哀”,然而似乎不很厉害。信中说: 

    肺病本是富贵人家的病,却害到我这又贫又不贵的人的身上。肺病又是才干的病,而我却又不像□□诸君常要把它写出来。真是病也倒相,我也倒榻。 

    今天无意中把上头这一片话说给□□,她深深刺了我一下,说我的脾气我的行为简直是一个公子,何必取笑才子们呢?我接着说,公子如今落魄了,听说不久就要去作和尚去哩。再谈。 

    四月三十日给我的第六封信还是很平静的,还讲到维持《语丝》的办法,可是五月初的三封信(五日两封,八日一封)忽然变了样,疑心友人们(并非女友)对他不好,大发脾气。五日信的起首批注道:“到底我是小孩子,别人对我只是表面,我全不曾理会。”八日信末云:“人格学问,由他们骂去吧,品青现在恭恭敬敬地等着承受。”这时候大约神经已有点错乱,以后不久就听说他发狂了,这封信也就成为我所见的绝笔。那时我在《世界日报》附刊上发表一篇小文,论曼殊与百助女史的关系,品青见了说我在骂他,百助就是指他,我怕他更要引起误会,所以一直没有去看他过。 

    品青的死的原固我说是肺病,至于发狂的原因呢,我不能知道。据他的信里看来,他的失恋似乎是有的罢。倘若他真为失恋而发了狂,那么我们只能对他表示同情,此外没有什么说法。有人要说这全是别人的不好,本来也无所不可,但我以为这一半是品青的性格的悲剧,实在是无可如何的。我很同意于某女士的批评,友人“某君”也常是这样说,品青是一个公子的性格,在戏曲小说上公子固然常是先落难而后成功,但是事实上却是总要失败的。公子的缺点可以用圣人的一句话包括起来,就是“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在旧式的婚姻制度里这原不成什么问题,然而现代中国所讲的恋爱虽还幼稚到底带有几分自由性的,于是便不免有点不妥:我想恋爱好像是大风,要当得她住只有学那橡树(并不如伊索所说就会折断)或是芦苇,此外没有法子。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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