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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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不是没有可能。我们要不要找人模仿原来的高人那样,再写个檄文赶走它?说不定赶走它就好了。”
外曾祖父摇头道:“不可能的。野狸子跟家猫,那是死冤家死对头。当野狸子捉到一只猫以后,就把它带到河边让它喝水。如果猫不喝的话,野狸子会用爪子挠猫的背。猫就这样被逼着喝了吐,吐了再喝,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净了。然后野狸子就用爪子划开猫的肚皮,把它的五脏吃了。整个过程猫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众人沉默。屋里静极了。
唯有酒爹喃喃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的。野狸子闹的时候,也是掏空人的肚皮,并且只吃小孩子。而这树上吊的,都是成年人。”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人开口道,“也许之前正是野狸子在这里,猫鬼才不敢出来。等到野狸子被赶走之后,猫鬼就出来闹腾了。”
☆、武将头盔上的翎子
我没见过野狸子。
我曾经问外婆,野狸子是什么动物?
外婆神秘兮兮的说,野狸子是猫跟蛇交配生出来的怪物,所以它体型像猫,但是皮毛像蛇。
我又问外公同样的问题。
外公想了许久才说,野狸子外观很像家猫,但比家猫大。前肢短后肢长。短短的尾巴和它的个子很不相称。两耳的尖端着生耸立的笔毛,很像花鼓戏中武将头盔上的翎子,威风凛凛。
我问外公,你亲眼见过野狸子吗?
外公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是听你外曾祖父说的。他见过。他小的时候,这里的山林里很多野狸子,等到他快结婚的时候,野狸子就绝迹了。画眉村的最后一只野狸子死去的时候,你外曾祖父还在场呢。听说你外曾祖父看见野狸子闭眼,哭得什么似的。
我问,他为什么要哭?
外公沉默不语。
“连猫鬼怕的野狸子都被赶走了,我们还怕猫鬼干什么?我们一起把它捉起来,再放把火烧了那棵树。”酒爹的儿子挽起袖子,蠢蠢欲动。
外曾祖父白了他一眼,冷冷的问道:“你去哪里捉它?”
“去马台吉遇到它的地方啊。”
“它会在那里等着你?就算它在那里等着,你怎么捉它?用你的双手捉?用绳子捆?”外曾祖父鄙夷道。
酒爹的儿子顿时软了下来,耷拉了脑袋。
“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啊。现在已经有三个人出事了,都是我们在那棵树上见过的。再等下去,不知道其他人又会怎么样!”红三桃的妻弟焦虑道。
之前问到方佳先的人站了出来,反驳道:“等着总比瞎干好。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不是以为解开绳子是救他们吗?结果成什么样了?我姑父也出事了,我也着急,但是乱来的话,造成的后果可能更加严重。”
“死马当做活马医!”
“他们还没死。你乱来他们就真可能会丧命!”
他们两人争执了起来。
“别吵了!”外曾祖父制止道,“我们听听马台吉怎么说吧。”
马台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大家都把目光移向他。
他也看了看大家,说道:“太急躁肯定不行,但是干等着也肯定不行。你们别争了。我看……今天晚上我再去会会她吧。”
“哪个她?”红三桃的妻弟问道。
“猫鬼。那个提灯笼的姑娘。”
外曾祖父不同意:“那可不行。昨晚它没有伤害你,是想引走你的魂魄。现在我们发现了它的底细,并且将树上的魂魄放了好多,你再去找它,它能不愤怒?不行,这样太危险。”
红三桃的妻弟诧异道:“马台吉,你以前也得罪过猫?”
“我不记得是不是得罪过。哎,本来就是这样,你得罪过的人,你很难一直记着。但是被你得罪的人,也许会一直记着。”歪道士说道,“也许是我得罪不多,才能从那里逃出来。”
“可是你再找去的话,说不定就回不来了。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一人提醒道。
歪道士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就这么定了吧。”
☆、如果你是假的
外曾祖父要陪着他去,被他拒绝了。
“要是我出了事,你帮忙将我和我新娘子埋在一块就好。”歪道士微笑道。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听到王菲唱的《如果你是假的》,里面有这样一段: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拥抱你,甜不甜蜜。变脸的玩意,证明爱一个人到底容不容易,算不算便宜。多可歌可泣。万一你的面孔失去原有比例,要不要坚持完美主义,如果你是玛莉,是茱莉,查理,还是坂本龙一,会不会有很大关系?
这段歌词让我感触颇深。
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他(她)的思想和灵魂都已经不在这个躯壳里了,那么你还会喜欢他(她)吗?或者说,如果他(她)的外貌改变了,但是那个陌生的躯壳里住的还是他(她)的思想和灵魂,那么你还会喜欢他(她)吗?
那时年少的我无从选择。
我很想问问歪道士,他苦苦找寻的,到底是那个晚上突然造访的女孩,还是月老祠偶遇的大家闺秀?
可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一直怕他,不敢接近他。
当天晚上,陆续传来其他几个人突然病倒的消息。
经过询问,病倒的几个人都做过类似酒爹那样的梦,都是梦见某件东西或者某个人不见了,于是出门去寻找,寻找的途中遇到提着破灯笼的姑娘,然后那姑娘说了同样的地点,最后都被引诱至那棵树上,被吊在了那里。后来,那些人渐渐或感到视力下降,或者听力下降,或者其他。无一例外,他们都将这些变化归为身体的日渐衰老,或者其他疾病影响,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
外曾祖父吃过晚饭,刚将灯盏点燃,歪道士就找来了。
歪道士的神色有些落寞,从兜里掏出一个玉佩,塞到外曾祖父手里。
外曾祖父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歪道士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钱了,仅剩这个东西值点钱,先放到你这里。万一我有不测,就麻烦你帮我和我新娘子葬了。”
不等外曾祖父说话,他就掉头走了。
外曾祖父愣了半天,等到醒过神来,歪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外曾祖父急忙跑到歪道士的住房外面,只见他的住房黑灯瞎火,静静悄悄。外曾祖父明白,他已经去了猫鬼那里。
外曾祖父只好回来,睡觉前将那玉佩悬挂在床头。
歪道士将玉佩交给外曾祖父后,直奔昨晚休憩的地方。由于这次是有方向的,他没费多少时间就来到了目的地。他找到昨晚坐过的方形石头,坐了下来。风比较大,对面山上的树一起一伏,且山只剩下剪影,造成山像波浪一样向前涌动的错觉。
他对着“波浪”发了一会儿愣,虽然屁股下的石头透着凉意,但是眼皮止不住的打起架来。也许是白天走了太多的路。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将他惊醒。
他睁开眼,一个熄灭的灯笼挡住了视线。灯笼的左侧有一个破洞。风从那个洞口吹进气,鼓噪着糊在外面的纸。那个洞口就像一个疼痛的伤口,颤抖着,抽搐着。
他抬起头,看见了昨晚的那个姑娘。那姑娘的嘴唇上长着胡须,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但是每一根都很长。
☆、猫鬼姑娘的眼睛
胡须为银白色,纯洁而冰冷。
不过这无伤大雅,倒是衬托出姑娘的几分俏皮来。
“你又来找人的吗?”姑娘的胡须一翘,似笑非笑道。她手指往灯笼轻轻一点,仿佛指尖带着火源一般,将灯笼点亮了。不过那灯光是零散的,还有几点从那个破洞口漂浮了出来。歪道士定眼一看,原来灯笼里没有蜡烛,却有无数只萤火虫。
歪道士想起“萤火虫是亡魂提着的灯笼,它们要借助萤火虫的尾灯找到回家的路”的说法,顿时释然。
“是的。我在找昨天要找的人。”歪道士镇定回答。
“可是你放走了我辛辛苦苦找来的人。”姑娘冷笑道。灯笼越来越亮,姑娘的瞳孔就越来越小,缩成了扁圆形。那是猫的眼睛。“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姑娘补充道。
“是的。他们离死已经不远了。”歪道士站了起来,平视对面的猫鬼姑娘。他发现她的两只眼睛颜色居然不一样,一只淡黄色,一只白中泛蓝。他记得《相猫经》中说这叫金银眼,或叫阴阳眼,说是“金眼夜明灯”,又说“眼常带泪惹灾星”。他仔细看了看,猫鬼姑娘眼中湿润,如同一汪泉水。
但是同时,他看见了猫鬼姑娘眼中的善良和温柔。他知道,如果她真想那些人死,就不会仅仅将他们的魂魄悬挂在树上了。虽是报复,但是她从未想过将那些人置于死地。
歪道士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由于你将他们的魂魄悬挂太久,也由于我们胡乱解开绳子,他们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得不到及时挽救,恐怕都活不过这个月底。”
猫鬼姑娘的手一抖,好几只萤火虫从灯笼里面飞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她俊俏的脸庞在萤火虫的光下一亮一暗。
歪道士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晚前来借火的女孩,她的脸庞也是在跳跃的烛火下一明一亮。
“你难过了?”猫鬼姑娘见他突然悲戚的脸,诧异的问道。飞出的萤火虫中有几只找到了回来的路,降落在灯笼的破洞口,费力的往里面爬。
歪道士点点头。
“为你还没找到的那个人?”
歪道士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你算是有情有义。但是其他人都太残忍,养我们是为了捉老鼠,老了却将我们勒死在树杈上。”那时的人养猫的目的大多为了捕鼠,当宠物的还相当少见。
“那是因为他们怕曾经得罪过猫类,怕猫的灵魂回来纠缠。”
“哦。为了避免小错误带来的惩罚,就要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扼杀我们?这就是避免惩罚的方式?”猫鬼姑娘有些激动,灯笼的摆幅加大,一只栖息在洞口的萤火虫失足滑下,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说的也对。他们的一生中,会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事。他们会用更大的错误去一厢情愿的‘弥补’以前犯下的很多小错误。”歪道士望着虚无的远处说道。
猫鬼姑娘见他这么说,倒渐渐平静下来。胡须在萤火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具有金属的质感。
☆、抓过的血痕
“他们也算付出代价了。恳请你放过他们吧。”歪道士说道。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猫鬼姑娘摸了摸翘起的胡须。
“什么意思?是你将他们骗到那棵树上去的,你怎么就不可以将他们放回来呢?”歪道士以为猫鬼姑娘在找托辞,有些气愤。
“这得问李姥姥。”猫鬼姑娘平伸了手臂,一只萤火虫收起翅膀,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太白太嫩,以至于在微弱的萤火之下都能清楚的看到血管。
“李姥姥?李姥姥是谁?”
“就是你在月老祠见过一面的半人脸半猫脸的老太太。这里以前是她的地盘,后来被路过的高人驱逐。”
“你说的是野狸子?以前被驱逐过的野狸子?”歪道士一惊。他原以为在月老祠一闪而过的就是她,现在才知道还有一个幕后控制者。
“对。狸谐音李,所以她要我叫她李姥姥。她自己不能呆在这里了,就叫我守在这里,继续骗路过的人。她不敢吃小孩了,怕再次暴露行踪,但是她还可以摄取人的魂魄。”猫鬼姑娘苦笑道。
“没想到野狸子和猫活着的时候是死对头,死后却是好搭档。”歪道士鄙夷道。
猫鬼姑娘将手放到灯笼的洞口,让萤火虫爬进去,然后盯着歪道士说道:“如果用猫和老鼠打比方,那么我是老鼠,她才是猫。我不听她的话,她会整死我。”
歪道士想起野狸子吃猫的内脏的传说。“你的意思是,她逼你这么做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的帮忙,我至今还吊在树上呢。”猫鬼姑娘逼视着歪道士,一金一银的眼睛发出阴冷的光,“你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悬在半空,想上不能上,想下不能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变化,看着其他灵魂来来去去的感受吧?你渴望着结束却结束不了,你渴望着新生却无法新生。你知道那种感受吗?看客,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的看客的感受!渴望!无助!”
歪道士摇头。
猫鬼姑娘冷笑一声,说道:“当然。你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就算某个人是上吊自杀死的,其他人也要将那人从绳索上取下,入土为安。他们就不怕死者回来报复吗?”
“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死者下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