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6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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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个操蛋的世界啊。蹲在火车上,我也写下了我的困惑:
罗纳尔多,亲爱的,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的第一篇球评。火车载着它又拉去了南方,我想,南方人,他们能看懂我饱含深情的发问吗?
夏夜的蛙鸣销声匿迹,就像受潮的电视机丧失了色彩。一整个夏天,我每天都去火车的厕所里写作,有时候抒发一下不想写暑假作业的苦闷,有时候谈一谈邻居家的二大爷为什么突然就瘸了,有时候我也画一幅抽象派的画。更多时候,我就是写几句日记,注明日期和天气,后来也加了落款:天河镇,王二。
一天又一天,一个厕所又一个厕所,到了九月一号开学前,我再也找不到没被刻过字的厕所了。
开学后我面临考取中学的压力,每天课业繁忙,周末还参加了辅导班,连上火车的时间都没有。
寒假终于来了。又一辆列车松弛下来,我早已守候多时,头上落满雪花,车一靠站,我攥着螺丝刀,一跃而上,躲避了列车员,狗趴趴地钻进了厕所。
后面就是童话了,你不信就算了——是的,厕所的墙上涂鸦满壁,照了阳光更加斑驳——在我的日记下面,写满了笔迹各异、色彩不同的评论。笔迹稚嫩的人说我写得真好玩,能认识一下吗?笔迹老成些的人,说我没什么养分,应该继续多读书。有个自称伟哥的装逼犯,还在旁边列了个书目,有历史学的,有哲学的,还有文学的。
在惊讶中,我换了一个厕所,也是一样的情况——在关于罗纳尔多的球评下面,有人跟我讲齐达内也是好样的;关于我暗恋班花的日记下面,有人说,先搞好学习,日后再说,来日方长。
列车开动了我也忘了下车,把所有的厕所都浏览了一遍。我感到获益匪浅,果然是高手在民间,但是大家三言两语,歪歪扭扭字体不一,看上去就不美观。为了感谢这些无私的群众,我从第一个厕所开始,小心地用螺丝刀抄下他们的发言,顺带以我五年级的文化程度修改了一些错别字和病句,去掉离题的脏话,还在空白处画了方框,留着后来人补充发言。
复刻是漫长的工程,但我沉浸其中毫不疲倦,换了一个厕所又一个厕所,整个列车的厕所墙壁被我修整一遍,整洁而美观。
这个时候火车已经到南方了,换了一拨儿乘客,列车开回了北方。深夜我才到了家,告诉爸爸,我只是去火车上了个厕所。为此我挨了一顿揍,大便时候蹲下去屁股都疼。
“时间开始了。”整个寒假,我每天守在铁轨边,进入路过的每一辆列车厕所,把墙上的涂鸦编辑一遍,也顺便和各路留言进行互动,还留了几次家里的电话号码。有个女大学生打电话到我家,说她在北京,能不能见一面,我说那你帮我买个赛文奥特曼行吗,她就不理我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常常逃课。我守在铁路旁边,手上拿着螺丝刀,每天定时去厕所里编辑一下。接下来我读了初中,在地理课上,我指着全国铁路地图,对我同桌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这些火车上的总编。
我同桌说了句“呵呵”,就再也没理我。鉴于同桌长得漂亮,我选择了原谅她。趁地理老师不注意,我溜出了教室,几步小跑,回到了铁路旁边。
我狗趴趴地蹲在那儿,等着火车从北方、南方、四面八方开过来。她们都是我的记者,载满了一车、一车、一车的故事。
她们也在铁轨上狗趴趴地等我。只要汽笛声一响,火车在白云下开起来,我就是她们的总编。
王深,媒体人、青年作者。已在「一个」发表《夜班编辑与出租车司机》、《拇指时代的小偷》、《逃课》。微博id:@兰陵路2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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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692 在月球上写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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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693 回忆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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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子
因为没读过几本哲学书,我差不多要忘了自己是学哲学的了。然而,在平淡乏味的日子里,偶尔回想起大学时的人与事,竟总能触动我日益麻木的神经。这种感受常常促使我写下一点回忆的文字。
一
当时我们班一共有20个人,16个男生,4个女生。其中只有两个人是自己填报该志愿的,其余的均为调剂。先来说说这两个第一志愿填报哲学的同学a和b。
a君是我的室友,其哲学造诣在刚入学时是他人无法企及的,据说他在念高中时已通读过康德的三大批判。在竞选班干部的时候他大谈了一番柏拉图的《理想国》,令我们自愧弗如,于是全票通过当选为班长。当时我对哲学还抱有一腔热情,经常跟他一起探讨哲学问题。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争论是关于“踩踏草坪是否违背道德”。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有一片草坪,大家为了抄近路,在草坪上踩出了一条小道,我每次都不去走那条路,a君认为我这是装腔作势、多此一举,辩论就此展开。我们争辩了三天三夜,最后我被他完全说服了,从此后见草坪就踩。不过遗憾的是,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们争辩的内容。
后来我渐渐发现a君并没有太多自己的观点,他只是在反对一切观点,是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当然,对于我的这一论断,他也是持否定态度的。他尤为反对的是马克思主义,并且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课堂作业上写批判的内容,令老师勃然大怒。在那之后,a君辞掉了班长的职务,开始沉迷于电影。他买了一大堆影碟,电脑24小时开着下电影。那时我们经常一起逃课,拉起窗帘在宿舍里看电影,有时一天看上四五部。
快毕业时他选择了考研,考的居然是马克思主义。这令我十分不解,他笑着摇摇头说:“原因很简单,我越是厌恶一件事物,我越是要拼尽全力靠近它,这是我嘲笑这个世界的方式。”
相比之下,b君显得更为纯粹。我们班的奖学金每次都被四位女生包揽,而b君永远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她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去图书馆看书,还自学了拉丁文和德语。据说每次她出现在食堂时,食堂的阿姨就开始对表【1】。课堂上她总是问题最多的那一个,一堂课上到一半经常会变成她与老师的辩论赛。但是她的观点,在我看来充满了教科书式的乏味。有一天,我在食堂与她偶遇,她向我畅谈了一番她的哲学理想:她打算在本科阶段研究西哲,读研期间研究马哲,读博的时候研究中哲,最后打造出一个贯通中西马的大哲学体系。说到激动处,她的眼角还隐约闪现着泪光,不禁让我肃然起敬,敬而远之。后来据说她确实一直在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现在想来,我们对她确实有点太刻薄了,毕竟喜欢哲学也没有错。
二
a君和b君其实只是特例,其余人所过的大学生活差不多可以用以下几个关键词概括:上课逃课、考前抱佛脚、上网、玩魔兽踢实况、看a片、谈恋爱。稍有不同的是,在老师无情的打击和对就业前景的担忧下,整个哲学系弥漫着一股颓废和失望的气息。其中气息最浓的当属我们宿舍。
我们宿舍除了有“怀疑论者”a君,还有一个“犬儒学者”c君,他每天都窝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上网冲浪,从不洗澡,只有偶尔没人给他带饭的时候他才会走出宿舍。
一天,我们的辅导员说要来宿舍看他,我们本来想打扫一下宿舍的,但是扫了一眼臭气熏天的厕所、烟头密布的地面、堆满垃圾以至于门都推不开的阳台,顿觉任务艰巨,只好作罢。我们非常担心辅导员问c君到底需要什么时,c君会不屑一顾地说:“不要耽误我上网就好了。”【2】辅导员如果说你们不要再往地上扔烟头了,c君会微笑着把烟头扔到他身上,然后说:“这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供我扔烟头的龌龊之地。”【3】辅导员进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在抽烟,他惊讶得目瞪口呆,待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去。据说他后来上报给学院领导了,又据说领导一听说是哲学系的就不置一词了。那会儿盛传一个谣言,说是因为就业率低,学校将取消哲学系,这一届的哲学系学生毕业时拿到的将是二本学历。谣言一出,大家更觉人生无望了。
宿舍的d君也很有个性,他的幽默别具一格,比如他说他每次上完厕所都要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的生殖器还在不在;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他会说他吃醉了,头晕得厉害;冬天宿舍里极冷,他却要垫着凉席。夏天他盖着冬天的棉被,然后架着四个小电风扇从不同角度对着他吹。他的思维极具跳跃性,我们经常抓不住他讲话的要点。我们嘲笑他说他已经创立了一种说给自己听的“恋人絮语”。在我们看来,他做过最不合逻辑的一件事是报考了逻辑学的研究生,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在搞笑,后来看到他成天都捧着一本英文的《逻辑学导论》才知道他所言非虚,最后他居然还考上了。
临毕业时,一大半的人选择了考研,绝大多数人都考上了。一来是因为报考哲学研究生的人较少,竞争压力较小;二来不少人选择了报考本校的研究生,而本校的老师们会很感慨地给他们划出考试的重点。
三
e君高中学的是理科,他像其他钟情于理科的同学一样,认定哲学属于文科,是花拳绣腿的雕虫小技,所以课上从不认真听讲。每次上课,他都会掏出一本习题册在那里做数学题,他在自学高等数学。我们都以为他要考数学系的研究生,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临毕业时,看到他为找工作的事而四处奔波,我很好奇,便问他缘由。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只是我的爱好。我喜欢数学,不一定就要去研究数学;就像你喜欢文学,难道就一定要去研究文学理论吗?还有,你敢写小说批判党和政府吗?就算你写了你也发不出来。数学则不一样,任何关于数学的表达都是没有限制的,在我看来,数学才是真正自由的学科。”
f君每天都会花大量时间在“魔兽”上,他在学校网游社团组织的“全校魔兽世界争霸赛”上一举夺得了冠军,威震全校。一天在翘课的路上我们走到了一起,因为平时没什么交集,打声招呼后也就各自沉默了,只是还并肩走着。突然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其实我特别羡慕你,喜欢看电影喜欢写东西,有着十分明确的爱好。我其实并不喜欢玩魔兽,每次不得不合上电脑的时候就感到特别空虚,但是我用来逃避这种痛苦的方式除了睡觉,就只有接着玩魔兽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样很好,起码我不会被自己的理想奴役和剥削。怎么过不是一生呢?”
e君和f君都是班级里的边缘人,在课堂上偶尔会被老师点名批评,被认定为没有“哲学慧根”的那类学生。然而,他们对我讲的话使我意识到他们有着自己真实的思考。这是一种可贵的富有人情味的思考,胜过那些专业术语满天飞的课堂辩论千倍万倍。
齐奥朗说:我背弃哲学,是在发现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种人性的弱点,听不出一丝真正的哀伤以后决定的。康德如此,所有的哲学家也都如此……当然,我作为一个连门都没入的哲学系本科生,是没有资格这样说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做出远离哲学的决定。因为我更愿意去聆听那些“真正的哀伤”。
四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哲学产生厌恶的根源其实是对哲学教授的厌恶。我们的课程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与“马哲”有关的课,现在能想起来的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概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著选读、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另一半则为:西方哲学史、东方哲学史、中国哲学史、伦理学、宗教学、科学哲学、逻辑学、美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课程多到大四下学期还排满了课。
我们的哲学老师大多自视甚高,通常的情况是:研究西哲的看不上研究中哲的,研究中哲的看不上研究马哲的,研究马哲的看不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