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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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给我票,我进去揍那老小子。阿福明白情况后扔下这句话,然后气愤地进入公园。
我就那么麻木地看着阿福,就好像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实际上我更怀疑的是,阿福有什么能力替我抢回票。
五分钟之后,人群中引发了骚动。整条队伍像一条歪歪扭扭的长蛇,忽然间蛇的腹部开始剧烈鼓胀,随后好似涨破一样,老周受力从“腹部”弹了出来,跌坐在地上,阿福也跟着慢悠悠地出来。
老周是被队伍里的人推出来的。
老周脸涨得通红,起身挥拳就要打阿福,阿福也不惧色,没有躲避反而将脸迎上老周的拳头。这么一来老周反而迟疑了,扬起拳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老周犹豫时,队伍里再次引发喧闹,甚至连公园保安都出来了,老周遭到了排队群众的指责,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还用手指戳着老周,大有围攻他的意思。老周一看触犯众怒,这才识相丢下门票,悻悻离开,走前还不忘警告我和阿福走着瞧。
我拿起票子,问阿福怎么做到的发动群众的。阿福说,老周抢票本来就能引发民愤,更何况,我是个病人啊,只是可恨没能打爆老周的头。我说,还是文明的好,我们都是文明人。
然而这件事果然如老周说的那样,没有划上句号。
一周之后,我在小弄堂里被人抢了手机。那人绰号狗剩,是老周结识的社会上的人,据说一开始是叫“狗圣”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传成了“狗剩”,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狗剩以前也曾经被派来捉弄我,据说犯下的事情不少,但是未成年,抓进去多次又被放出来。
我告诉狗剩,手机里虽没有艳照但有很多女友发给我的短信,对我很重要。我甚至还留下了眼泪,企图打亲情牌,感动他把手机还我。狗剩听了半天,好似发现了商机,让我明天一个人带600块钱到人民公园,一手交钱一手还手机,要是敢叫人这辈子都别想要回手机。
狗剩走后我很无助,因为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手机是背着父母偷偷买的,指望父母帮忙无异于自杀。无助之时我想到了阿福,于是打电话给他。阿福得知来龙去脉,当即决定明天和我一起去人民公园,替我出头。我说不行啊,狗剩说了不可以叫人。阿福让我放心,狗剩一定不会注意到他。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来到人民公园,那时候才五点多,公园里没什么人,阿福就在我附近四五米的地方守护着我。狗剩来了,他迟到了起码有半个小时,交易的时候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废纸,刚要发怒,阿福已然渐渐靠近,在飙发电举之间便朝狗剩头上轰出一拳。
那一次,我夺回了自己的手机,但是我和阿福,都光荣负伤。
狗剩没有立刻被阿福打倒,中拳后只是低哼了一声,然后对阿福展开反击。
阿福被他摁倒在地上的时候,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拳头微微发热,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和狗剩扭打在一起,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打架。
事后我和阿福躺在草坪上抽烟,那是阿福说为了助兴从杂货店买来的。我们猛吸着烟,低头看着身上的创伤,烟雾在头顶聚集,随风氤氲作散。我说我们真是酷毙了,仿佛是在镜头前的演员一样。刚说完这话天就突降大雨,让我们成为了落汤之鸡。
这次事件之后,阿福举家搬去了西安,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阿福走了,原以为我的生活会呈现另外一种模样,一切却依然相似。每日的早操诵读,和女友的你侬我侬,课后的吵架嬉闹,老周的咄咄逼人……没有人为阿福的离开赋予过多的话语,就像电影剧本里删去了几句路人甲的台词。
后来我明白,之所以我认为阿福的离开会改变我的生活,是因为我把自己当成了剧本里的主角,实际上在大的剧本下,我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我渐渐习惯了没有阿福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学习玩闹,像往常一样和女友爱意浓浓,只是在老周多次苦苦相逼之后,我的拳头砸进了他的脑壳。
回忆着过去,我居然在飞机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怪梦,这个梦的开头是说我所乘坐的飞机即将坠落,就在飞机像一只哀怨的老母鸡般鸣叫落地的一刹那,时间静止了,然后一个像是神的使者模样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着奇怪的话,这段话像极了我看过的一部电影,在梦里却怎么也想不起电影名叫什么:大地之神厌倦了人类的虚伪,决定要毁灭世界,人类只能以活人来祭祀他,才能得到暂时的延续。那个被祭祀的人就是我。神的使者哀求我,只有我现在肯自杀,人类才能得救,说着她拿出刀、斧、绳、奶粉,问我要用哪种死法自杀。
也不知道梦里怎么想的,我拒绝了她的提议,坚决不自杀。神的使者都快给我跪下了,说,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可是电影的主角,救世主,哪有救世主这样的!不肯自杀,地球毁灭你也是会死的,为什么不救救所有人呢?
我反问,为什么不拉他们来垫背呢?然后我点燃了一根烟,缓缓道,人类这么复杂,是应该换换新的物种统治了。说完神遮天蔽日的大手从地底伸出,重重地拍在地表,地球毁灭了。
在地球毁灭的一刹那,阿福居然出现了,问的还是那个问题,如果牺牲你一个人能拯救全人类,你干不干?
我说,干!
然后我就醒了,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着陆于咸阳机场,我赶紧拿好东西下了飞机。
手拿行李走在出口通道里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么多年没见阿福,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脑海里最先呈现的是一身西装的阿福,手上还戴着金表,然后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告诉我,陵园进出要收费。
画面再要转的时候,一切想象忽然有如气泡般“啵”地一声消散。我一眼就看到了阿福,仍旧是那副身影。
阿福在出口处静静地等待着我,依然闪烁着双眼,脖颈依然肥厚,好像在下巴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护颈,但是让我一眼认出他的,还是他身子下面的那副轮椅。
阿福就坐在那里,像过去那样手指轻弹着轮椅护手边沿,不时地看一下手表。这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此时不在咸阳机场,而是在过去的某一个周末,我们约定在某一个公园碰头。
阿福在确诊抑郁症的第一个周末,企图跳楼自杀。我知道那是出于冲动,如果深思熟虑,他不会选择从自家三楼阳台跳下,而会换一个更高的地方。但是这一冲动,让他再也站立不起来。
因为轮椅,他从救世主的宝座跌下,失去了万千宠爱;他不需排队便从快速通道进入人民公园,截住老周;也因为轮椅,他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狗剩,是啊,如果要干架,谁会注意一个病人呢?
来了?
阿福朝我挥手,脸上充满了久违的笑容。
在看到他之前我曾担心自己会流泪,还想了很多忍住哭泣的方法。现在我才知道一切顾虑是多余的。
需要的,只是回阿福一个笑容。
一个笑容就已经足够。
你的末日计划清单呢?阿福说,像过去那样拍拍我的肩。
我拍拍书包,清单就在书包里。这次,我也写了满满一张a4纸。但是,这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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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5 请您听我说
t;Xt;小;说天;〃;堂
作者独眼
老张跟老金说自己要去参加“那个座谈会”,老金反问说:“什么座谈会?”
老张说:“就是市物价局那个。”她心里知道不是物价局,但物价局听上去更气派更重要。
“别去,去那儿干什么。瞎耽误工夫。”
“去听听别人怎么说,也给提提意见。这西红柿都两块五了,领导一来,菜市场卖菜的都改口成八毛一斤了,等着他们了解实际情况,不得猴年马月?”
又说了两三个来回,老金放弃了,说“去去去,乐意去瞎哔哔你就去”,问了她回不回家吃午饭,就拿着购物袋背着手下楼卖菜去了。
老张在公交车上还在想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沉稳,实在,像个干实事的人。几个月以前,她第一次打电话来,说自己是“市物价经济研究中心的研究员”,“想了解一下您本市物价的看法。”
老张先入为主地认定对方是养尊处优的公务员,“我什么看法?你什么看法我就什么看法。哟,您是不买菜是吧?”
对方的声音就像在微笑,说:“请您听我说,正是因为现在物价偏高,涨幅过快,所以我们中心希望能做一个调查,形成报告,跟市政府反映现在的实际情况。”
“这事你们做不了,实际情况……都是空话。”
“调查研究市物价情况是我们中心的主要工作,您的意见、每个市民的意见都很宝贵。您实话实说就行。”
十几分钟,房价、菜价、日用品,老金每天卖菜回来说的什么东西又涨价了,老张能想起来的都说了,整体上,她认为自己还算言之有物。
等老金回来,她跟他一说,老金就很消极地撇嘴说:“哔哔这些有什么用,他们真有心想知道物价用打电话问你?”听了这话,老张觉得挺没劲,不想张嘴接茬,生着闷气打开电视,开了老大声,直到老金拿了切好的水果来求和。
本以为就这么结束的事,前两天,同一个女人又打来电话,那声音太特别了,像关牧村,老张一听就想起来了,脑海里也像是在跟长得像关牧村的女性说话。
“张女士,您上次的意见,我们已经在报告里反映上去了,我们领导也很重视参与调研的市民的意见,所以我们中心下周将组织一个座谈会。特别希望您能来参加,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
老张憨厚地笑着说:“我能说的上次都说了。”
“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可能会互相启发,能让我们发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日常生活上的物价问题,确实长期依赖没有受到重视。这个座谈会,届时我们中心会请相关领导过来,您可以把您的想法直接告诉领导,如果有条件能解决,您也是为本市和广大市民做了好事。”
老张感到好像突然责任变得重大了,又有点儿含糊。
“我告诉您时间地点,如果您方便的话,就请来参加吧。会后我们还会有纪念品和礼品赠送。”“关牧村”停了一下,像在给老张时间好好考虑,又轻声说,“我可以先向您透露一下,除了我们中心制作的年历之外,还有一套相当不错的茶具。”
老张没跟老金说纪念品的事,如果去参加座谈会,老金肯定也没什么好话——“能有屁用”,但如果拿回家一些还算实用的东西,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穿了体面的呢子外套,上一次穿还是前几天去参加同学聚会,但那天晚上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事,老张一点儿也不愿意想起。
沿着电话里“关牧村”说的路线,老张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大厦,在大理石装修的敞亮门厅里,有个穿西服套装的女孩笑着向她走过来:“阿姨,您是来物价中心参加座谈会的吧?请跟我来。”
电梯里,女孩用标准得过头的普通话对老张嘘寒问暖,阿姨您住哪儿啊?来的路上顺利吗?今天天有点儿凉,阿姨您可要注意。老张含糊地答着,心里却有点儿不踏实,想起儿子在餐桌旁笑着说:“凡是追着你‘阿姨’‘阿姨’地叫,十有八九是要推销。”
到了十五楼,走进办公区,老张看着四周,觉得怎么也不像机关。工厂倒闭之前,老张为了厂里的公事、为了内退、为了领钱一次次地在各种机关里跑,闻见味儿就能知道一个地方跟政府是不是真的有关系。这儿没有那种味儿,门口连个像样的牌子都没有,前台后面的墙上写的是莫名其妙的英文字母,格子间里的人都穿着廉价的西服套装。她又想起儿子,小金在单位大概也是这副样子,脖子上挂着工卡。
女孩把老张带到会议室,里面是一张小桌子和六把椅子。她请老张坐下,立刻倒了热茶,特意用了两个纸杯套在一起,再加上杯托,说:“水烫,阿姨您慢慢喝。”
“不是说开座谈会吗?怎么就我一个人?”老张看了看手表,时间只比约定的早了三分钟。
“阿姨您别急,我去给您叫我们这儿的业务代表。”还没等老张发问,这个女孩就迅速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的,是一个抱着一叠文件夹、年纪略大些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