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余秋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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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只是一个文人的感慨,无足轻重,想来在这个国家之外,不会有发表上的困难吧。
我想我有权发表这些感慨,以巴比伦文明朝拜者的身份。巴比伦与全世界有关,而眼前的一切,又都与巴比伦有关。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巴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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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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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教什叶派有两个圣地在伊拉克,一是纳杰夫( naj 劝,,二是卡尔巴拉(karbala )。很想去拜访,选了稍近一点的卡尔巴拉,在巴格达西南约一百公里处。伊斯兰教分为很多派别,最大的一派叫逊尼派,约占全世界穆斯林的百分之八十,其次是什叶派,主要分布在伊朗、伊拉克等地。这两派在选择先知穆罕默德接班人的问题上产生分裂,对峙至今已有漫长的历史,其间产生过很多仇仇相报的悲剧。卡尔巴拉就是其中一个悲剧的发生地.什叶派由此产生了对“殉教者”的永久性纪念。我们过去对什叶派知之甚少,因为中国的穆斯林绝大多数是逊尼派。但是自从伊朗什叶派领袖霍梅尼领导了“伊斯兰革命”,继而又爆发两伊战争,不能不对什叶派关注起来。
实际上,这是一个组织特别严密,热清特别高涨,斗志特别强健的派别,不可忽视。
卡尔巴拉市以两座清真寺为中心,其他建筑层层环绕,向边缘辐射。两寺都有闪光的金顶和圆柱形的塔楼,构成对称,中间提断~个相间五百米左右的广场。与巴格达不一样,这里所有的妇女都包裹黑袍,几乎无一例外。这使我们车上的几位女士突然紧张起来,赶紧下车找店铺购买黑袍,以免遭到意想不到的处罚。
辛丽丽小姐本来个子就小,被黑袍一裹就不知怎么回事了。鲁豫在背后声声呼叫:“丽丽,是你吗?是你吗?”想把她从拥挤的黑袍群中认出来,而丽丽双耳裹在里边,根本听不见,偶尔回头,还是看不到她的脸,只见一副滑到鼻尖的眼镜,从一圈黑布中脱颖而出。忽听眼镜下发出声音:'; .黑袍让我安静极了,真好】 ”
我们先要去市政府,申请在卡尔巴拉活动。市政府大门上方有沙垒和机枪,两个士兵一直处于瞄准状态。我们在机枪下大约等了一个刁、时,申请被批准,便赶到一座清真寺,请求以非穆斯林的身份进人。答复是,考虑来自遥远的中国,可破例进人围墙大门,却不能进人寺内的礼拜堂。
这座清真寺建于公元七世纪,后经几次重修。进人大门,只见围墙内侧是一圈回廊,无数黑衣女子领着孩子坐在地毯上,神态安静。黑衣月民背后,是碧蓝相间的彩釉高墙,高墙上方是金顶白云。这样的组合,从自谦的人到辉煌的天,一层比一层明亮,一层比一层高敞,对比强烈,真是好看。
记得有一位英国建筑学家锡劫丈,伊斯兰清真寺建筑体现了一种沙摸中的“绿洲文明”,我觉得很有道理。阿拉伯人早期,一直过着现在还能看到的贝都因.人刀各样的游牧生活。荒凉大漠的漂泊者在寻找栖息点的时候,需要从很远就看到高大而闪光的金顶,需要有保障安全和安静的围墙,围墙之内,需要有阴凉的柱廊和充足的水源。中间的礼拜堂,不管多么富丽堂皇,都是帐篷结构的延伸。其实直到霍梅尼在隐居巴黎郊区期间,还曾以一个真实的帐篷作为清真寺的礼拜堂。这种基本功能,使清真寺的建筑简洁、明快、实用,即便在图案上日趋繁丽也未能改变主干形态,为建筑美学提供了一个佳例。
我这一路过来,拜渴过埃及的萨拉丁城堡清真寺、耶路撒冷的岩石圆顶清真寺,还到约旦的皇家清真寺参加了一次完整的大礼拜,其他顷便参观一下的清真寺就更多了,大体上都保持着这种形态。但是相比之下,要数卡尔巴拉的这两座清真寺最符合始源性的“绿洲文明”旨意。其他清真寺已经过于城市化了,游客也太多,而在这里,基本上都是虔诚的礼拜者。
我们问了坐在回廊前地毯上的一家四口,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回答是每两个月来一次,就这样坐一天,念念《 可兰经》 ,心境就会变得平静。我看回廊内外席地而坐的一个个家庭,神情都差不多。寄身于战云压顶的土地,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苦难,但在金顶下的院落里坐上一夭,就觉得一切都可忍受了。然后,在夜色中,相扶相持回家。
他们很多来自外地,黑袍蔚镖刚也要走过很长的沙地。我们虽然未被批准进人礼拜堂,但两座清真寺的主管却一定要接见我们。什叶派在伊拉克没有当政,因此无法判断“主管”的宗教身份。他们的客厅都是银顶的,很宽敞,有高功率的空调,挂着好几幅总统像。
两位主管翻时及胖,精神健旺,抽着纸烟,会讲英语,讲话时不看我们,抬着头,语势滔滔。但他们没有谈宗教,一开口就讲国际政治,讲自己对总统的崇拜,官气飞扬。他们讲话的中心意思是,世界上最有文化的国家,一是伊拉克,二是中国,所以西方国家眼红,但被伊拉克顶住了。
这时有位老者端着盘子来上茶,用的是比拇指稍大一点的玻璃盅,也不见什么茶叶,只有几根茶梗沉在益习氏。主管隆重地以手示意,要我们喝,顺便问了一句:“你们中国,有茶吗2 〃
我们假装没有听见,把脸转向窗外的云天。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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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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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格里斯河.从第一天凌晨抵达时见到它,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已经来了那么多天,到了非去认真拜访一下不可的时候了。
夜幕已降,两岸灯光不多,大河平静在黑暗中。没有汹涌,也看不到涟漪,只有轻轻闪动的波光。杂乱的岸草卫护着它,使它有可能不理会历史,不理会身边的喧嚣。也没有看到船。今夜人们对大河的惟一索取,是鱼。我们走进一家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鱼餐馆,其实是河滩上的一个棚屋,简单得没有年代。
鱼是刚刚捕捉的,很大,近似中国的鲤鱼,当地人说,叫底格里斯鱼。有一个水槽,两个工人在熟练地剖洗。他们没有系围单,时不时把水淋淋的手在衣服上擦一下,搓一搓,再干。
棚屋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石火塘,圆形,高出地面两尺。火塘一半的边沿上,有一根根手指般粗的黑木棍,半圆形地撑着很多剖成半片的鱼,鱼皮朝外,横向,远远一看仿佛还在朝一个方向游着。
石火塘中间是几根粗壮的杏树木,已经燃起,火势很大,稍稍走近已觉得手脸炙热。杏树木没什么烟,只有热流晃动。那些横插着的鱼经热流笼罩,看上去更像在水波中舞动。
烤了一会儿,鱼的朝火面由白变黄,由黄转褐。工人们就把它们取下来,把刚才没有朝火的一面平放在火塘余烬中。不一会儿,有烟冒出,鱼的边角还燃起火苗,工人快速用铁叉平伸进去,把鱼取出,搁在一个方盘卜,立即向顾客的餐桌走去。
有几条鱼的边角还在燃烧,工人便用黑黑的手把那些火捏灭,或把燃烧的边角摘下,两三个动作做完,正好走到餐桌边。
餐桌边坐着的全是黑森森的大胡子,少数还戴着黑圈压住的白头巾或花格头巾,就像阿拉法特。他们伸出粗粗的手指,直接去撕火烫的鱼,往嘴里送。
工人又送上一碟切开的柠檬和一碟生洋葱,食客用右手挤捏一块柠檬往鱼上滴汁,左手捞起几片洋葱在嘴里嚼。然后,几只手又同时伸向烤鱼,很快就把烤得焦黄的外层消灭了,只剩卜中层白花花的肉。这使食客们有点扫兴,便稍稍休息一会儿,桌边有水烟架,燃着刺鼻的烟块,大胡子们拿过长长的烟管吸上几口,扑味扑味地。烤鱼两边焦黄的部位又香又脆,很多食客积蓄多时来吃一顿,为的就是这一口。因此,吃烤鱼总是高潮在前,余下来的事情就是以鱼肉果腹了,动作节奏开始变得缓慢。中间的鱼肉是优是劣,主要是看脂肪含量,脂肪高的,显得滑嫩,脂肪少的,容易木钝,近似北京人说的“柴”。但是,“柴”的鱼肉容易成块,滑嫩一点的彭讨良艰旧手指捞取,何况大胡子们的手指又是万肠样粗。这就需要用面饼来裹了,伊拉克的面饼做得不错,但在这种鱼棚里是不会现摊面饼的,工人们便从一个像行李袋一般大的破塑料包里取出一大叠早就摊好的薄面饼,一失手全都洒落在油腻的泥地上,没有人在意,一张张捡起来,直接送上餐桌。
食客一笑,左手托薄饼,右手捞鱼肉,碎糊糊的捞不起,皱皱眉再慢慢捞,捞满一兜,夹几片洋葱,一裹,就进了嘴。在现今的伊拉克,这是一餐顶级的美食了。我在石火塘前出了一会儿神,便坐在餐桌前吃了一点。旁边有位老人见我吃得太少,以为我怕烫,下不了手,便热情地走过来用手指捞了一团一团的鱼肉往我盘子里送,我一一应命吃下,但觉得再坐下去,不知要吃多少了,便站起身来向外溜跪。棚外就是底格里斯河,我想,今天晚上的一切,几千年来不会有太大变化吧?底格里斯河千载如一,无声流淌,而人类生态的最根本部位其实也没有发生多大变化。狄德罗说,现代的精致是没有诗意的,真正的诗意在历久不变的原始生态中,就像这河滩烤鱼。
又想起以前在哪本书里读到,好像是在阿拉伯历史学家写的书里吧,早在公元六世纪,中国商船就曾从波斯湾进入两河,停泊在巴比伦城附近。
那么,中国商人也应该在河滩的石火塘前吃过烤鱼。吃了几口就举头凝思,悠悠翅挤寸比着故国江南蟹肥虾蹦时节的切脍功夫。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巴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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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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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当地新闻官通知,今天是巴格达建城纪念日,有大型庆祝活动,如果我们想拍摄报道,可获批准。我们问:“萨达姆总统参加吗?”回答是:“这个谁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来,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那就去一下吧。
由新闻官带领,我们到了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体育场。看台上已坐满又尼众,高官们也正逐一来到,主要是穿军装的军官。
沿途士兵一见军官不断地做着用力顿脚状的行礼动作,而军官们一下车则一一互相拥抱,用胡子嘴在对方的胡子脸上亲来亲去。他们的高级军官都太胖,但军装设计得很帅气,尤其是帽子,无论是大盖帽还是贝雷帽都引人注目。在花白头发上扣上一顶贝雷帽真是威武极了,连身体的肥胖都可原谅。
经过层层岗峭,我们这批人全被当作了拍摄记者,直接被放到了体育场中心表演场地上。同伴们觉得我什么摄影机也没带,又酉装笔挺,在人家的表演场地上晃悠三四个小时不是事儿,我觉得这样自由的方位才有意思。忽然看见主席台的贵宾席上有一位先生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在一级级地往下挤,定睛一看,是中国驻伊拉克大使张维秋先生。张大使执意要我坐到贵宾席去,我则告诉他,在戒备森严的中心我居然能在这么大的草地卜自由自在地窜来窜去,求之不得。大使立即明白,笑了笑也就由我去了。
今天这么大的活动,外国媒体只有我们一家,再加上韦人军、谢迎、桂平几位都穿着印有“凤凰卫视”字样的鲜红工作服,长长的摄像机往肩上一扛,成了庆祝活动开始前全场最主要的景观。
忽听得山呼海啸般一阵欢呼,我以为萨达姆到了,转身一看,哪里啊,原来只是我们的韦大军把摄像机转向了这个方向,这个方向的观众兴奋了。那边又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喧嚣,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觉得韦大军在这边停留时间太长,嫉妒了。
有一大方阵的荷枪士兵席地而坐,我试探着走进他们的方阵,想拍张照,没想到从军官到士兵都高兴得涨红了脸,当然不是为我,为摄影。
有几个等待参加表演的漂亮姑娘你推我操地来到我们跟前,支支吾吾提了个要求,能不能拍张照,我们一点头,她们就表情丰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