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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千年一叹-余秋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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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起来。我从前游历欧洲总是把希腊让开,只从罗马看起,因为希腊这个开头对我太神圣,不想轻易踏人。它应该是什么样的,倒没有仔细想过,但肯定不应该像眼前那样平凡得略觉寒伦。



 



得重新找一个开头,一把抓住希腊文明的魂魄,让整个旅程快速地昂起头来。于是当机立断,不急着找旅馆,立即赶到海边。只有大海,才是希腊文明的摇篮,而且历久不变。我们以前从书本中约略知道,希腊海边最美的地方叫苏尼翁(物union )海呷,那里有一个波塞东海神殿( nao ; po ; eidono ; ) ,于是翻开地图找去。



 



看到了爱琴海。水色景象与法国、意大利南部的地中海近似,浩大而不威严,温和而不柔媚,在海边炽热的阳光下只须借得几分云霭,立即凉意爽然。但相比之下,这里少了很多别墅和白帆,房屋也有一些,都比较简朴,静静地围护着一个远古的海。



 



一个立着很多洁白石柱的巨大峭壁出现在海边。白色石柱被岩石一比,被大海一衬,显得那么精雅轻盈,但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遗迹。



 



在这些石柱开始屹立的时候,孔子、老子、释逝牟尼j 乙乎同时在东方思考,而这里的海边则徘徊着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苏格拉底、希罗多德和柏拉图。公元前五世纪的世界在整体上还十分荒昧,但如此耀眼的精神星座灿烂于一时,却使后世人类.几乎永远地望尘莫及。石柱群盗立在一个高台上,周围拦着绳子,远处有警卫,防止人们越绳而人。我与许戈辉小姐在拦绳外转着圈子抬头仰望,耳边飘来一位导游的片言只语:“石柱上刻有很多人的名字。包括一位著名的英国诗人… … ”“拜伦!”我立即脱口而出。拜伦酷爱希腊文明,不仅到这里游历,而且还在希腊与土耳其打仗的时候参加过志愿队。我告梦就午戈辉,拜伦在长诗《 唐磺》 中有一节写一位希腊行吟诗人自弹自唱,悲叹祖国拥有如此灿烂的文明而终于败落,十分动人,我还能记得其中一段的大致意思:



 



祖国啊,此刻你在哪里?你美妙的诗情,怎么全然归于无声?你高贵的琴扮,怎么落到了我这样平庸的流浪者手中?



 



拜伦的祖国不是希腊,但他愿意把希腊看成自己的文化祖国,因此自己也就成了接过希腊琴弦的流浪者。这样一位拜伦,一定会到如此壮观的海神殿来参拜,并郑重留下自己的名字。猜测引发了好奇,我和戈辉都想偷偷地越过拦绳去寻找,一再回头,只见警卫已对我们两人虎视耽耽。同来的伙伴右1 看出了我们两人的意图,不知用什么花招引开了警卫,然后一挥手,我和戈辉就钻进去了。石柱很多,会是哪一柱?我灵机一动,心想如果拜伦刻了名,一定会有很多后人围着刻,因此只需找那个刻名最密的石柱。这很容易,一眼就可辨别,刻得最密的是右边第二柱,但这一柱卜卜下下全是名字,拜伦会在哪里?我虽然只见过他的半身胸像却猜测他的身材应该硕长,因此抬头在高处找,找了两遍没找到,刚移目光,猛然看见稍低处正是他的刻名被密密层层地包围着。



 



刻得那么低,可以想见他刻写时的心情。必须把自己的名字签写在希腊文明的肌肤匕,即使是遗迹,也必须低头刻写,如对神明。



 



由拜伦的刻名,我想起了苏曼殊。这位诗僧把拜伦哎唐磺》 中写希腊行吟诗人的那一节,翻译成为中国旧体诗,取名《 哀希腊》 ,一度在中国影响很大。翻译的时间好像是一九o 九年,离今年正好九十年,翻译的地点是日本东京章太炎先生的寓所,章太炎曾为译诗润饰,另~一位国学大师黄侃也动过笔。苏曼殊借着拜伦的声音哀悼中华文明,有些译句已充满激愤,如“我为希腊羞,我为希腊哭”。



 



苏曼殊、章太炎他们都没有来过希腊,但在本世纪初,他们已知道,中华文明与希腊文明具有历史的可比性。这在中国是一种超越前人的眼光。我们在世纪末来到这里,只是他们眼光的一种延续。所不同的是,我们今天已不会像拜伦、苏曼殊那样痛心疾首。希腊文明早已奉献给全人类,以狭隘的国家观念来呼唤,反而降低了它。不管怎么说,我们来希腊的第一天就找到了大海,找到了神殿,找到了公元前五世纪,找到了拜伦,并由此而引出了苏曼殊和中国,已经足够。开了这个头,可以回城找旅馆了。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希腊稚典.夜宿herod 犯n 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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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马的迈锡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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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是西方很多学间的源头。在雅典住下后我一再打量四周,心想世间有多少高头讲章和书斋玄谈,都是凭借着这儿取得权威性的,而这)l 的一切却朴实无华,没有装腔作势的模样。



 



这里的路人并不要求我们都去披上柏拉图式的麻片,这里的学者并不要求我们按照希罗多德(herodotu 。)的《 历史》 来叙述世事,这里的青年并不端着架子好像是天生的什么后裔。



 



回想希腊当初,几乎所有的学问家都风尘仆仆。他们行路,他们发现,他们思索,他1 门校正,这才构成生龙活虎的希腊文明。希罗多德从三十岁开始就长距离漫游,东到巴比伦,西到西西里,南到卢克索,北到黑海边,又长期参与雅典城邦的各种文化活动,这才有后来的《 历史》 ,更引起我兴趣的是哲学家德漠克利特(dolltu 。山u 、); 他一生所走的路线与我们这次考察基本重合。从希腊出发,到埃及、巴比伦、波斯、印度。他漫游的资金,是父亲留下来的遗产。等他回到希腊,父亲的遗产也基本耗尽,当时他所在的城邦对于子女挥霍父辈遗产是要问罪的,据说他在法庭上以自己刚刚完成的学术著作《 大世界》 为自己辩护,终于说月及法官,免于处罚。



 



德漠克利特在法庭,上论述旅行考察与自己学术建树的关系,一定很精彩,可惜无缘读到,但我们却记下了他这样一段话:



 



在我同辈人当中,我漫游了地球的绝大部分,我探索了最遥远的东西;我看见了最多的土地和国家;我听见了最多的有学问的人的讲演;匀画几何图形并加以证明没有人超过了我,枕是埃及的所谓丈量土地员也未能超过我。



 



这位哲学家的自述,其实也描述了每个文化兴盛期的学者群像。我经常想,这些学者如果知道几千年后将有一些自称“做学间”的人躲避浩阔的生命历险,一头钻在细微如针尖麦芒的字里行间颠来倒去,不知作何感叹。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我们这次考察的重点就不是图书馆、研究所、大学、博物馆,而是文明遗址的实地,因此经常要离开城市去野外。



 



希腊文明的中心是雅典,但要深人了解它,先要荡开一笔,看看它的背景性土壤。那么,理所当然,先去伯罗奔尼撒半岛。这个半岛的名字只要稍有世界史知识的人都会知道,因为雅典城邦衰落于公元前五世纪中后期爆发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伯罗奔尼撒半岛地域广阔、生态落后,其中斯巴达人更是好战尚武,政治保守,真把一个发达、进步、繁荣的雅典给活活拖垮了。



 



这便是一切文明难以摆脱的悲剧。文明之所以称为文明,是与它周际的生态相比较而言的,因此,它注定要与野蛮和愚昧为邻。如果两方面属于不同的政治势力,必定时时起战火:如果两方面属于同一个政治范围,必定天天有内耗。伯罗奔尼撒的斯巴达人与雅典.人的争逐,基本上属于内耗,赶不走、逃不掉,盲到相互拉平、两败俱伤。但是,超出一般世界史知识的是,希腊文明的早期摇篮,也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尤其是其中的迈锡尼( myoenae )。迈锡尼的繁荣期比希腊早了一千年,它是一种野性十足的尚武文明,却也默默地滋养了希脂。人们对迈锡尼的印象,大概都是从荷马史诗中获得的吧?那位无法形容的美女海伦,被特洛伊人从迈锡尼抢去,居然引起十年大战。有一次元老院开会,白发苍苍的元老们觉得为一个女人打十年仗不值得,没想到就在这时海伦出现在他们面前,与会者全部惊艳,立即改口,说再打卜年也应该。最后,大家知道,迈锡尼人以“木马计”取得了胜利。但胜利者刚刚凯旋就遭到篡权者的残酷杀害… … 这些情节,原以为提时专说,却被十九世纪2 又十年代一位德国考古学家的发掘所部分证实。



 



这就一定要去了。须知当时的迈锡尼是如何了得,他们为了一个渔到仑与特洛伊人战斗,所带领的是希腊联军!在荒凉的伯罗奔尼撤半岛上寻找迈锡尼,不能没有当地导游的帮助,找来一位,一问,她的名字也叫海伦。不过我们的这位海伦年岁已长,身材粗壮,说着让人困倦的嗡鼻子英语,大口抽着烟。与她搭档的司机是个壮汉,头发稀少,面容深刻,活像苏格拉底。



 



海伦和苏格拉底带我们越过刀切剑割般的科林斯运河,进人.丘陵延绵的半岛。只见绿树遍野,人烟稀少,偶尔见到一个小村庄,总有几间朴拙的石头小屋挂着出租的招牌,但好像没有什么生意。



 



路实在太长了,太阳已经偏西,汽车终于停了,抬头一看,是一个傍山而筑的古剧场。对古剧场我当然有兴趣,但一路上我们已见了好.几个,而海伦说,前面还有一个更美的。这使我们提起了警觉,连忙问:“迈锡尼呢,迈锡尼在哪里?〃



 



海伦摇头说:“迈锡尼已经过了,那里一点也不好看。”她居然自作主张改变了我们的路线。后来才知,她接待过不少东方来的旅游团,到了迈锡尼都不愿爬山,只在山脚卜看看,觉得没有意思,她也就悄悄取消了。我们当然不答应。她只得叫苏格拉底把汽车调头,开回去。



 



迈锡尼遗址是一个三千三百年前的王城,占据了整整一座小石山。远看只见满山坡颓败的城墙,一般游客以为已览无余,就不愿再攀登了,其实它的第一魅力正在于路,而路,也是这座王城作为战争基地的最好验证。路很隐秘,走近前去才发现,深深惊叹它那种躲躲藏藏的宽阔。我带头沿路登山,走着走着,突然一转弯,见到一个由巨石堆积出来的山门,仰头一望,巍峨极了。山门的门媚_卜是两头母狮的浮雕,这便是我们以前在很多画册中见到过的狮门。



 



在碎然之间领受千古气势,在静僻之中撞见世间名作,我不能不停下步来调理呼吸。



 



山门石框的横竖之间有深凹的门臼,地下石材卜有战车进出的辙印,当门一站,眼前立即出现当年战云密布、车马喧腾的气氛。



 



进得山门向上一拐,是两个皇族墓地,经过考古挖掘,现在留下层层叠叠的许多空廓。也就是说,这个王城进门的第一风景就是坟墓,这种格局与中华文明有太大的差另ij ,却准确地反映了一个穷兵麟武的王朝的荣誉结构。迈锡尼王朝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热衷于宫廷谋杀,令人惊讶的是,考古学家在墓廓里发现的尸体,如用金叶包裹的两个婴儿和三具女尸等等,竟能证明荷马史诗里的许多残酷故事并非虚构。



 



一个墓坟牵连着一串故事,盲诗人的歌声慰抚着无数亡灵。这是荷马的迈锡尼。



 



从墓区向卜攀登,石梯越来越诡秘,绕来绕去像是进人了一个立体的盘陀阵。当年这里坪藏了无数防御机巧,只等进城的敌兵付出沉重的代价。终于到了山顶,那是王宫,现在只留下了平整的基座。眼下山河茫茫,当年的统治者在这里盘算着攻战方略。



 



由于穷兵麒武,迈锡尼王城里留下了大量青铜制作的面具和武器。现在除了被博物馆收藏,山坡上也展出一部分。这种工艺被战争所提炼,因战争而规整,而在一场战争结束后,又通过大量俘获的工匠,交流和融会。但是,太多的征战,太多的杀戮,最后连上城也沦落为一~个堡垒。与其他文明遗址相比,一度强悍无比的迈锡尼显得那么局促和单调,这真是一个十涩的悲剧。



 



荷马从迈锡尼的血腥山头上采撷了千古歌吟,然后与其他歌吟一起,为希腊文明做了精神上和文学上的铺垫。因此迈锡尼的最佳归属,应该是荷马,然后经由荷马,归属于希腊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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