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集_陈丹青-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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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相信这类辩论会有什么结果,真正主宰中国医疗或者教育的,都是政治力量。这一行出了问题,是支配它的力量出了问题,可是争论起来,面子上都是学术争论。内部的原因,则来自社会、来自利益、来自上面。我通常不关注这种争论。
访谈杂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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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退步集续编》)里有三篇文章谈到了鲁迅。对鲁迅,现在似乎很多人从一种完全的肯定到了完全的否定,这种现象似乎也是文化上的不正常状态。
陈:鲁迅话题,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至少各种声音能出来一些。重要的不是鲁迅问题,而是言论空间问题。目前相对能够展开的问题多一点了,比如胡适问题、陈独秀问题等等,比以前得到相对公正的谈论,大家更理性地看待这些人物。这时,再将鲁迅放回一个大背景去看待,会更清晰。
还是那句话,中国的事情要让它发生。发生了,还要让它往前走,不要一发生就论对错,不要这么快给一个事情作是非判断。
你说鲁迅已经“面目全非”,你心目中真实的鲁迅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今天还有可能“还原”吗?
陈:我心目中的鲁迅就是个长胡子的浙江人,穿件长袍,经常愤怒,随时好玩,笑笑世界,笑笑自己,很认真,很随便。还原是不可能了。没有人能够“还原”,全是后人的解读和想象。我有兴趣的是怎样想象,谁在想象,是什么让他们这样想象。
鲁迅是否依然适合中国人的精神?以你对鲁迅的熟读,试想他会对今日的中国中产阶级群体呈现的面貌作出什么样的评论呢?
陈:不适合。当鲁迅抨击他的时代,同时许许多多人在抗争,今天既没有人像鲁迅那样抨击,也没有像样的抗争。抨击与抗争不适合今天,准确地说,“今天”的一切,成功地使任何抨击与抗争变得很傻、很错位,非常犯不着,因此非常不合适——乖、忍着、别犯傻,这才是今日中国人真正的“精神”。
鲁迅的命题仍然在。同时大陆读书人开始注意胡适的命题。不过这二位先生都太超前了,“自由”与“宽容”,“怀疑主义”与“不合作”,今天仍然没市面,远远比七十多年前更没市面。
我可不敢“试想”鲁迅对今日中产阶级将会如何评论。或者可以模仿他的句式:“乐其脱贫,哀其不争”?
鲁迅和托尔斯泰在你身上同时发生了什么作用?
陈:我不曾想过这两位同志对我“发生什么作用”。我在少年时代只能读到有限的文学书籍,鲁迅和托尔斯泰是我阅读最多的两位,所谓多,就是直到成年、迄今,我仍然一遍遍阅读,从未丧失兴趣。但我知道,对今天的文学青年来说,我的阅读只是上一代人的兴趣。
当屠格涅夫将《战争与和平》第一册介绍给福楼拜读,福楼拜叹道:“啊!一流的画家!”鲁迅也喜欢绘画。他关于绘画的评论,比他同时代的其他美学家艺术家更透辟。不过这两位天才的文艺观也有极度偏激之时。托尔斯泰咒骂大部分西欧天才,例如莎士比亚、例如瓦格纳;鲁迅则嘲讽京剧,从来不提起音乐,并讥刺当时留学西洋的文艺海归派。天才偏激,毕竟仍是天才,我现在想起他们的激烈,会欣然自笑。
在我看来,鲁迅与托尔斯泰的魅力,是对人世的巨大的同情。
2007年是王国维去世八十周年(1937年自沉),你怎么看他?
陈:鲁迅说他太老实了嘛,老实得像火腿。非常耿介。我想这是性格。有一本书是关于他的死因的各种说法……那时国家也很剧烈地转型,凡是改朝换代,都会出现这样的人,一件事物折断了,忽然拐弯了,就会有这样耿介的人,受不了,寻死了。现在人太世故、懦弱,好死不如赖活,没什么信仰,活着顶要紧。中国人不会喜欢纪念这样的人,中国人会很主动避开太真实的人物……
你说他“独立”,这是西方的说法。中国有自己的标准,“士可杀不可辱”,就是“士”的标准。他的遗言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最要紧是“义无再辱”这句话,现在知识分子不会讲这句话了,接受侮辱、习惯侮辱、自取其辱,早已是当代知识分子的专业,娴熟得很。
还有就是所谓“节”,这是中国文化独有的观念。古中国的男子也有节烈观……他的纪念碑就在清华,谁在乎,学生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访谈杂录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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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2006年做的一件重要事情,就是推木心先生。一般人不会这么高调地、努力地做这样的推广,是因为你的性格吗?
陈:我一路过来,在美术界推举过很多人,但是像你说的那么高调是唯一一次。我告诉你,我非常低调呢!出书发布会念一篇稿子,高调么?那天书市里每个摊位都在推作者啊!
我此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文学家。我才开了头,很低调,对咱们这难伺候的空间,我很客气了。
你觉得他是完全值得推荐的?
陈:为什么纠缠推荐这件事?全国每年推荐多少作者,多少书,怎么我这一回就要来追究?我已经做得太晚了,二十年前就应该做。可是大部分读者恐怕到现在还没准备好,还很难接受这样一种文学。或者说,我们被别种文学填满了。
就是说他的风格可能有点让人消化不良?
陈:消化不良,是肠胃的问题吧?我们对文字的理解、对文学的理解、对写作对世界的理解,早就自己一副肠胃。我们被洗脑超过半个世纪,绝大部分都被洗过脑,包括我,而且根本不知道被洗成什么模样了。
其实你的推荐还是影响了国内很多人。
陈:我不是要影响很多人,文学不可能影响很多人,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既然有文学这回事情,大家都在找好作品,那么我告诉大家,请阅读木心先生。你不要读,请便。
你担心别人会说你是一个外行身份来推荐吗?
陈:是的,我非常外行,请懂行的大人先生们多包涵。我这些年没做一件行内的事情。我还会做,我只做了一小点呢。有人骂,狠对的。如果我做这事儿没人骂,我很沮丧,那说明不值得去做,我做的事情常会犯忌,犯忌才有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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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杂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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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家的作品进入世界级美术馆的通路何在?
陈:不是通向人家的路“何在”,而是世界级美术馆一直在审慎寻找通向中国当代艺术家——当然是杰出的艺术家——的路。人家从来是在世界范围点鸳鸯谱,凡是点中的,我觉得大致公允。
有没有新一代有潜力的新锐青年艺术家进入你的视野,对他们作何评价?
陈:太多了。许多八零后青年艺术家在冒出来。名字一时说不上来。我不急于作评价,一朵花刚开,别评价,让她长大、盛开。
一个好的艺术家有标准吗?如果有,你认为标准是什么?
陈:有标准,但不能一律,要看谁,也不能不变,要看什么时代。每个作者不一样,标准因人因时而异。我不会以写实标准看待一位非写实艺术家,也不会以七十年代标准要求今天。真正的情况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会贡献陌生的标准。在塞尚或毕加索出现以前,很多标准不存在。他们是挑战既有标准、同时确立新标准的人。
摄影之于绘画意味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还是倒退?(影像记录比绘画更客观、更直白,但是少了很多想象力。客观的因素多了,主观的因素少了。能被记录下的信息多了,创造的内容少了。)
陈:话不是这么说法。艺术无所谓“进步”或“倒退”。每一种艺术门类都会从无到有、盛极而衰,或逐渐消失,或褪一层皮,变化成别种模样。摄影发明后,绘画并未衰亡,只是改道了;电影发明后,摄影并未衰亡,一如电视发明后,电影也不曾衰亡。
影像未必比绘画更客观、更直白、更少想象力。十九世纪的摄影竭力模仿绘画,二十世纪的摄影不断摆脱绘画的影响,后现代摄影则又回向绘画,甚至古典绘画的美学,而古典美学在目前实验性摄影中,获得全新的生机。
不要在艺术的不同门类之间设贬褒、定是非。各种作品还看艺术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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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杂录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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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关博客时提到“少上网,多看书”。可是,假如我们现在想看翻译著作,那么就会发现翻译书很多都没法看,都是错译、乱译的。
陈:至少这说明中文的没落。翻译不看你懂多少外语,而是考验你中文怎样。严复那代人洋文并不好,可是中文好。
少上网可以做到,但是多看书——你看现在的出版状况——那该看什么书呢?
陈:我没有资格提供书单。我一再说我不是读书人,不是学者。上网、看杂志,都没问题,那是另一种阅读方式。但以我可怜的一点阅读经验,觉得看书的经验仍然不能代替的。“读书问题”是世界性问题。传统书的读者不断流失。但我不敢叫艺术家非得多读书,这是很复杂的问题,一个古代大师读的书不及今天的中学生,读书不代表学问,不代表见解,更不意味着人文水准。今天书店里堆满书,人文水准更高了吗?
访谈杂录10
更新时间2009…1…15 11:07:19 字数:991
不久前网上有个“当代读者最喜爱的100位华语作家”评选活动,韩寒等得票很靠前,你怎么看这样的排行榜?
陈:排行榜是消费文化的事,是统计学,被用到文化上来。这是外国人先开的头,把不同的作品量化、排比,后果很坏。我想韩寒得知自己比老舍排得高,不会很高兴。在价值混乱的情况下,有人想快点找个办法来测试价值,排行榜就是出于这种心理,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处理最复杂的事。总之是商业行为。人文艺术这么丰富复杂的事物,给弄出一二三四名,什么一百个作家、十个作家,无聊透顶。商业极权很可怕的。往往要么是政治极权,要么是商业极权。
你觉得《阳光灿烂的日子》好看吗?
陈:我喜欢,但我会审慎表达我的喜欢,那是我们这代人的喜怒哀乐,我不想让下一代人陪着我们也来回忆、找快感,而《阳光灿烂的日子》之类只说出“文革”的一丁点儿侧面,真正的“文革”从未在文艺中说出来……我们发现小时候看革命电影,闹半天,原来是帮着左翼青年在怀他们的旧,我们傻x,陪着哭,以为那也是我们的事儿,其实是我们在怀他们的旧。
可是好电影能够成功地传达经验,向各种不同的人群传达经验。我们不是欧洲人,而且二战时还没出生,可是从大量欧美电影中,我们对纳粹时代很了解,很熟悉,这就是文艺的力量,真实的力量。这样的文艺,中国还没有。你不希望我们这些七零、八零后喜欢这些吗?
陈:我没有资格让你们喜欢或不喜欢。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痛点、快感,不要跟着上一代人瞎起哄。在美国,披头士一代人,喜欢猫王一代人,喜欢重金属摇滚一代人,分得很清楚,你喜欢你的,我喜欢我的。我们呢,老是拽着下面几代人一块儿……等青年人有自己喜欢的事儿,这帮老混蛋还有人出来批评,指手画脚。我讨厌这种人。
巨大的问题:这次四川汶川地震整体中国人的表现,映射出目前中国社会、国家、公民等等什么样的状况?又带来什么?
陈:关于地震和救灾,漂亮的赞美词说过无数遍了:快速反应、全民救援、舆论暂时透明、下半旗,等等等等——代价是六七万人死。
如果不地震,不死人呢?
我审慎“感动”、审慎“乐观”:暂时有点像现代国家、现代公民的意思了。不过中国人常会以集体名义,忽然显得异常正义、异常慷慨——前提是发生非常事件,这一次,是几分钟内报废六七万条人命。
还要看。恢复常态后看——我相信不会有什么本质变化。不会的。
百年苦难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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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奥运会开幕式表演团队移进鸟巢,日夜操练。却说7月底8月初三场大彩排,虽非正式演出,但总算在数万观众面前亮相了。此前我已看过多次演练,这三场彩排就跟着记者在后台混。
午后一点左右,逾万演职人员开始陆续进入鸟巢庞大的地下室。男演员几乎全是大兵,女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