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日记_蔡康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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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访问的第七个星球,是地球。
他看见了一个花园,里面有五千朵玫瑰花。他像被雷打到一样,呆住了——
“你们是谁?”小王子问。
“我们是玫瑰花。”
小王子伤心极了。因为小王子拥有的那朵玫瑰花,曾经告诉小王子:在整个宇宙中,她是独一无二的一朵玫瑰花……
可是现在,才只是一个花园,就有五千朵跟他一模一样的玫瑰花!
小王子这样想着:“我以为我很富有,拥有世上唯一的一朵玫瑰花,可是,原来不过是一朵最最平常的花罢了……”
小王子就躺在草丛里,哭了。
3
然后狐狸出现了。
“来跟我玩吧。”小王子说:“我心里很难过……”
可是狐狸拒绝了小王子。
狐狸跟小王子说了“养驯”这个字。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说:“我还没有被养驯。”
“什么叫做‘养驯’呢?”小王子再三的追问。
“是件经常被忽略的事情。”狐狸最后只好回答小王子:“养驯,就是把两样东西连起来吧。”
接下来,狐狸说出了也许是整本《小王子》里面,关于活在地球上的,最重要的一段话——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其它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两样;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你既不觉得需要我,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你……可是,如果你养驯了我……”
4
每次我读到狐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会觉得我的身边,整个忽然亮起来。
如果是在房子里,就整个房子亮起来;如果是在草地上,就整片草地……
是比“芝麻开门”的魔法还大的祈使句哩——
“如果你养驯了我……”
狐狸开始想象着新的人生:“如果你养驯了我,我就会认得出一个人的脚步声,别人的都不一样。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
狐狸继续想象:“……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没用,麦田跟我也没什么好说。这很教人难过的。可是你有金色的头发,一旦你养驯了我,会是多么美妙,同样是金色的麦穗,就能让我想到你,我也会爱上吹拂过麦田的风声……”
说完了这些,狐狸对着小王子,注视了很久。
“请你——养驯我吧。”狐狸说。
5
这绝对是动物史上最感伤的一只狐狸了,简直比瓢虫还要感伤。还好他碰上的,是感伤级数跟他相同的小王子,所以就沟通良好,像厚巧克力蛋糕碰上了冰牛奶一样。
“即使是我,面对着这只狐狸,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我偷偷这样想,觉得很惊险。
小王子当然的,“养驯”了狐狸。可是,翻到下一页,小王子就已经必须离开了。
“啊,”狐狸听说小王子要走,“我要哭了。”
“这都是你自己不好。”小王子很着急:“是你要我养驯你的,现在你又要哭!这根本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的,有意义的。”要哭的狐狸回答:“从此当我看见麦田的金色……”
狐狸说得很好,我没有办法说得比他更好——只要你曾经养驯,只要你曾经被养驯,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
即使是麦田的颜色啊……
6
狐狸又叫小王子回去看那花园里的五千朵玫瑰花。小王子看着他们,发现他们跟他那朵玫瑰花,一点也不像了。
“你们很漂亮,但你们是空的,”小王子对五千朵玫瑰花说:“并没有人会为你们死……”
于是,五千朵玫瑰都为自己感到无比的难为情。圣修百利这样写。
小王子的世界也不一样了,他确定了他的那朵玫瑰花,是宇宙里唯一的一朵。不是因为他无知才这样相信,而是因为他知道了“养驯”的意思。
很厉害吧,“养驯”这个字。真不知道这只狐狸哪里学来的。
当然,小王子还是离开狐狸了,养驯并不是抚养,养驯并不是饲养。养驯这个动作,一旦完成,就完成了,并不靠着持续下去才算数。
7
我们。
我们有的也不吃面包,我们有的也看过五千朵玫瑰花。
“怎么都和我没有关系呢?……”我们眼中的狐狸、小男孩、瓢虫、麦田,都一个样子。我们分不出来那唯一的一朵、一只、一个。
我们没有小王子的运气,没有在哭的时候,遇见别人来教导我们养驯的意思,来做我们养驯的对象,来自告奋勇的说:“请你——养驯我吧!”
那是因为,我们跟小王子的状况不一样,我们并不是来“访问”地球,听取简报的。我们既不是来自一个只住了自己的小星球,也不至于只拥有三个迷你火山加一朵玫瑰。
我们的整个人生从小到大,充满了人来人往,于是我们就把别人的存在,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啊!终于见到另外一个人类了!”这样的惊喜,除了在科幻电影之外,简直没有听到的可能。
永远是像小王子这类的外来者,才能看见我们自己看不见的事情,才会相信我们听都懒得听的事情。
像“养驯”这样的事情。
可是,一旦我们被小王子养驯了,我们也就知道,除了你暗中诅咒的老师、你暗恋的邻居、你跟踪的偶像、你跪拜的老板之外,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还可能有一种靠着养驯来建立的连系。
即使只是在翻一页书的一瞬间……
8
至于我接到的那通电话嘛,当然是像找到了树干的蔓藤,攀附着我的人生。延展下去了。
既然号称是快乐的陷阱,当然就可能有悲伤的结局,但这根本不要紧,悲伤又不是人生的全部,就像快乐不会是人生的全部一样。
更何况,就算是掉进去了食人族的陷阱,也还是有可能被公主看上,而从底下生了柴火的大缸里,湿淋淋的被捞出来换新郎服的。
既然有会把我吓到地底下去的电话铃声,也就会有能把我唤出洞穴的电话铃声——
“……喂?……是狐狸吗?……呃;我是小王子……”
:?
13 上学呛呛呛~好莱坞隔壁的研究所 …'痛快日记(1998)'
小。说。t。xt…天堂
1
每次翻书,看到写书的人自我介绍的部分,心里就忍不住纳闷——“这些家伙,除了从一个大学毕了业、再从一个研究所毕了业、再进了另一个大学去教书之外,他们这辈子就什么好玩的事都没发生过吗?”
对很多爱写书的蛋头学者来说,事实的真相,恐怕正是如此——他们的人生,除了分别用a大学、b大学、c大学来当坐标之外,的确没有更理想的标点符号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这些人会这么心甘情愿、而且理直气壮、而且与有荣焉的,勇敢把以大学为坐标的人生地图,公布在大家的面前,一定是因为——这么几所大学的名字,总能够代表些什么吧,总能够证明些什么吧!
是啊!大学的名字,到底能够代表些什么?到底能够证明些什么?
2
这样的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就好像是当着气象播报员的面,问他那张看起来很了不起、实际上模模糊糊的卫星云图,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一样。
我有位好朋友,是美国一所叫“哈佛”的大学的博士。我这好友,在爱情上过得不顺利,大家就总会努力帮他找些可能的对象。
可是每次到了要安排见面时候,他就会很干脆的回绝:“嗳呀,人家不会对我有兴趣的啦!”
这时就必定有人会加油打气:“没兴趣?!是哈佛的博士耶!怎么可能没兴趣?!”
我这好友也就必定会回答:“哼!博士又怎么样?!哈佛又怎么样?!”
是啊。气象播报员,自己开口了——
“哈佛又怎么样?”
3
我自己从一进大学开始,就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
当然并不是说有鬼。有鬼没什么不对劲,很多大学都有鬼。
不对劲的,是我遇到的大部分学生,还有大部分老师,表面上都煞有介事,骨子里都恍恍惚惚,不知道大学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地方。
我的同学,多半表现的态度是:大学,是人生第一次没有人盯在后面管的地方。
我的老师,多半表现的态度是:大学,是老师唯一不用盯在后面管的地方。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大学的消极功能,本来就有一大重点是培养互相尊重的原则: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学科与学科之间互相尊重。
不过,我会感到不对劲,是因为这种“大家不管大家”的局面,竟然就是“大结局”了,接下来,没有了。
大家不管大家,就是这样了,你被当掉也没人管,你不好好教书也没人管。
连人格展示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人格的养成了。你有机会展示的,是打撞球的技术、投资股票的灵敏、避孕的花招、摆地摊的口才。这些东西。
偏偏我认为,大学的一项重要的目标,应该是养成人格,而不只是“养人”而已。
于是在这样的大学气氛里,我当然是关起大门过我的日子。所幸我念的大学,校园超级美丽,起码比美国好几家名校都美,让我能够以开阔的环境,做为自闭的居所。
台湾当时的其它大学,也都不会比我念的学校高明多少。排名最前面的那几所,情况也许好一些,可以根据我这些年来,跟这些大学往来的经验,充其量也只能觉得,闪耀光芒的,通常只是精彩有魅力的个人,很少是一校在制度上展现的风华、在治学上展现的气派。
台湾几十年来,政治大环境上,尚且关关卡卡、踉踉跄跄,在这种条件下,要求各大学卓然自成真理与知识之天堂,当然是奢求。
回想政治戒严时期,似乎大学里还有机会让知识人略展不同标准的“风骨”,不像解严以后,大学变成资本化社会的育幼院,教室里,老师的行动电话与学生的呼叫器齐响;教室外,老师与学生成为同一家直销公司的上下线。这一方面有开发中国家的生猛,叫人为之失笑;另一方面,又令人无比惋惜,眼睁睁看见人生最珍贵的事物、与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为了先赚到手那些钱,以致两相错过。
4
就是因为在台湾的大学,见到了很多出乎意料的局面,所以我挑选研究所阶段的美国大学时,就特别注意这些学校从招生阶段开始,是否就已展现了不同的理念和风范。
从大学阶段的英文系念完以后,我就知道文学不可以再往下念,再念势必会伤害我对文学海阔天空的信赖。
因为已经确认:写东西必须靠自己,对这条路就暂且放下心来。当时左思右想,觉得电影这池二十世界的大浑水,是非要去沾惹一番才行的。写字毕竟已经会写,电影却完全不会拍,不趁此时练就武艺,更待何时?!
下手一查美国各研究所概况,立刻发现老牌名校几乎全部不设研究所阶段的电影课程,原因无他,一言蔽之——他们觉得拍电影算不得是殿堂上的学问。
就拿常春藤诸大盟校来说,当中就只有哥伦比亚大学一家,心不甘情不愿的设了一门“导演学与编剧学”的专业硕士学位,算是过滤掉拍电影过程中那些太缺乏人文色彩的技术部分,当然,也同时节省了惊人的硬件器材费用。我还记得那时坐镇该研究所的,正是以《飞越杜鹃窝》和《阿玛迪斯》威镇影坛的大导演米洛斯福曼。
其实不要说是雄罢美国东北角的这些老名校,就算是其它上品上级的大校如普林斯敦、柏克莱、西北、威斯康辛麦迪逊分校等等,也都最多只肯设立电影理论的相关研究所,没兴趣把拍电影的学问,开成专门的研究所。
除了器材经费是一大顾虑之外,摆在第一位的,当然还是各校自我要求的学术标准。
我是深爱电影之人,也确知电影已累积不少值得保存的文明精粹,对于这些名校的老大心态、沙文态度,当然不能完全同意。可是,这种拥学术传统以自重的精神,依然是我所尊崇的大学之风,只要治校理念明晰,照样为我所支持。
不过这些名校近年颇受财务重压,为了多赚学费,也常常广开善门,大大放宽招生标准。只希望他们晚节能保,找到能兼顾募款与理念的治校高手吧。
5
于是我申请研究所的方向当然也就转向一批较年轻的大学,这些大学中,也颇有几所名气大、而且电影研究所也够顶尖的学校。
一般公认美国在电影摄制研究所方面排名最前的几名,无非就是下列这几家比来比去——
位于好莱坞旁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南加州大学、纽约大学、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
我在向这几所学校索取申请书与学校简介的时候,就开始发现各校不同的理念,而且各有根据,相映成趣。
拿我后来进的加州大学